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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
自從及笄禮時間定下之後,已經過了三月有餘了。
紀啟順端坐在鏡台前,看到陽光從身後的窗欞中透進屋內,輕柔的覆在黃銅鍍的鏡面上,耀得滿目光亮。唯有她逆光的身影在鏡面中央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眉目。
帶有薄繭的指尖輕輕摩挲着鏡面,似乎想要藉此觸碰到鏡中那個眉目模糊的人影。指尖稍頓間,修長的手掌整個都貼上了鏡面,金屬的冰涼觸感便驀地穿透了血肉骨皮。
她一動不動的保持着這個姿勢,就這樣靜靜的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靜謐味道幾乎將她襯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玉像時,她倏然將手收回袖裏,不知是在對誰說:「且進來吧。」
卻聽殿門「嘎吱」一聲的被人推開。一隻豆綠色的布鞋小心翼翼的踏進來,然後是另一隻,正是穿着翠色宮裝的綠央。她手上捧着一個木案,其上放着套蜜合色的采衣。
她行至紀啟順身後六尺處停了下來,輕聲道:「殿下,這是奉冕局楊姑姑送來的,只是現在時辰尚早,不知殿下您……」
紀啟順笑了笑,道:「先梳頭吧。」
綠央低聲應是,將木案放到一邊的低柜上,然後挽了袖子拿起鏡台前的黃楊木梳,輕輕梳過紀啟順的一頭黑髮。她一邊手下不停,一邊敘道:「殿下,奴婢方才去準備早膳的時候,看到外頭好大的陣仗呢。」
紀啟順漫不經心的聽着她的話,時不時「恩」一聲就當做回應。眼神卻又落在了鏡面上。因為綠央站在她身後為她梳頭的原因,窗外的陽光俱被她的身影遮去了。鏡面中的人影,終於清晰了起來。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鏡中的自己,鏡中的人自然也面無表情的瞪着她。她看着自己猶帶稚氣的臉忍不住笑了笑,她摸着自己臉想:到底有多少年沒有照過鏡子了呢?居然連自己長什麼樣都有點模糊了。
也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綠央已經利落的給她挽了一個雙鬟髻,正開了妝奩挑着裏頭的首飾。
紀啟順把眼神從鏡面上收回,不咸不淡道:「不用首飾了,反正一會兒也要拆掉的,何必費那等心思。」
綠央自然不肯,勸道:「若是旁的人也就罷了,殿下如此身份要是什麼都不戴,恐惹人非議。」
紀啟順不着痕跡的勾了勾唇角:「有理,那便依你。」
綠央應了聲是,她知道紀啟順不喜歡華麗、繁複之物,便只挑了兩支素淡的首飾給紀啟順簪上。這些首飾都是幾日前中宮遣薄柿送來的,不然的話紀啟順這種常年道髻木簪的人哪裏會有首飾這種東西呢?
紀啟順從鏡中打量着綠央的一舉一動,在心中滿意的點了點頭。三個月前中宮將及笄之事和她商量過後,她便從披香殿搬出回到了含章宮。此乃紀氏百年傳承下的規矩紀家的女兒在笄禮前都要在閨房中沐浴焚香、齋戒三月。
因擔心衛貴嬪身邊無人,所以她只帶走了綠央這個小宮人。其實原本她可以誰都不帶,畢竟她自己打理自己也沒什麼問題。但是想到衛貴嬪現在身邊只有燕支頂事,所以她特地將綠央帶到身邊,用這三個月的時間親自教導她。
一方面是之前就看得出來燕支有意培養這個小丫頭,另一方面則是她想試試看綠央:一則試試她背後會不會有別的妃嬪,二則是想看看這個小丫頭到底心性如何,要是滿心都是榮華富貴之類的,那及笄禮後也不必回披香宮了。
幸而,經過三個月的時間,可以看得出來綠央心性還是不錯的。對錢財什麼的不能說是不在意,但也沒在意到會賣主求榮的程度。而且三個月下來,也沒有因為這樣乏味的日子而心浮氣躁,可以看得出來她到底也是沉穩的。
收回神思,紀啟順站起身、展開雙臂示意綠央為自己更衣。對方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一邊拿起一邊的棉質采衣,一邊道:「難得殿下要奴婢更衣呢。」
她笑着調侃道:「今天是及笄禮的正日子了,就難得享受一回罷,再不享受恐怕以後都沒這樣的好機會了。」
綠央笑着為她正了正衣襟,道:「怎麼會呢?只要殿下想,奴婢就算是一日伺候殿下更衣十次都是願意的。」
紀啟順復又跪坐在鏡台前,看着鏡中穿采衣、雙鬟髻的自己,只覺得這身衣服、打扮將她襯得更稚氣了些。只是她長得太高了些,反而與臉上的稚氣有些違和了。
她嘆着氣,站了起來問道:「綠央,什麼時辰了?」
「卯時三刻。」綠央回答了時間,又問道,「方才殿下為什麼嘆氣?」
紀啟順自然不可能老實回答,只是笑着調侃:「一嘆,離及笄禮還有好些時光不知該如何打發才好;二嘆,等待的時光都白白的浪費了;三嘆,我們閒話這些時間早膳還擺上來。」
綠央耳根一紅,忙不迭的欠身請罪:「奴婢這就去拿早膳。」
因為及笄禮要到巳時才開始,所以紀啟順這頓朝食吃的是慢之又慢,幾乎是在數米粒一樣。磨蹭着吃完了早飯,她又令綠央將琴與琴譜拿來。
就這樣消磨了許多時光,直到綠央開口提醒:「殿下,還有三刻鐘的時間便要巳時了,不如先移步雲光殿吧?」
紀啟順這才撫平顫動的琴弦,漫不經心的點頭:「去罷。」
雲光殿是宮中舉辦筵席時專用的宮殿,主要安排各個朝官的妻女在此擺宴。然而距離雲光殿不遠的臨華殿,便是朝官們擺宴之處了。
此次紀啟順的及笄禮,不光邀請了朝官們的妻女,連大臣們都一一來了。是以雲光殿、臨華殿兩座專門擺宴的宮殿都是坐滿了人。以往的公主們哪裏有這等待遇?怨不得綠央會說陣仗大。
趁着命婦們還在椒房殿拜見皇后,紀啟順先進了雲光殿的側店等待及笄禮的開始。之後綠央曾偷偷的溜去正殿看了看,又偷偷溜回來,繪聲繪色的形容着殿裏熱鬧的樣子。
大約是紀啟順沒有露出新奇的神色,令綠央覺得有些泄氣,所以一貫喜歡說話的綠央也閉起嘴安靜了好長的一段時間。過了一刻鐘,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殿下。」
紀啟順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道:「怎麼?」
綠央扁了扁嘴:「殿下緊張嗎?」
紀啟順眨眨眼:「你緊張?」
對方忙擺手,語氣急促的像是心虛:「沒有沒有,就是有點興奮。」
紀啟順忍不住笑了:「為什呢?」
綠央圓溜溜的眼睛幾乎在放光:「剛剛奴婢到正殿裏看到那麼多的貴人,每個人都穿着華服美裳、髮髻上的頭面首飾也都是精巧的不得了!可他們都是來賀殿下及笄的啊!這麼一想奴婢就忍不住興奮起來了……」
紀啟順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額角,道:「這有什麼,每個公主都有這麼一遭的。光這樣就興奮了?真是剛誇你沉穩,你就調皮給我看。」
綠央反駁道:「不是的!剛剛來雲光殿的時候殿下坐在厭翟裏頭沒看到,奴婢在外頭走着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前頭的臨華殿裏已經有好多大人到了呢!旁的殿下們,可沒殿下這麼厲害。」
紀啟順剛想說什麼,外頭就響起了編鐘的悠揚樂聲。她點了點綠央的小腦瓜,站起身來道:「出去罷。」
走進正殿,果然如同綠央說得那般熱鬧。
她的視線掠過大殿兩邊的命婦、大家小姐們,最後落在坐在上首的兩個女子身上。左邊的婦人長相端麗、神態端莊優雅,正是中宮。右邊的少婦面若銀盤五官秀麗柔美、腹部高高隆起,正是衛貴嬪!
饒是紀啟順都愣了愣,她之前只猜到衛貴嬪定然會來,卻沒想到衛貴嬪會坐於上首和中宮一起主持及笄禮。雖然擔憂衛貴嬪會太過操勞,但也因此鬆了一口氣。中宮是個再謹慎不過的人,在這樣的場面上自然不會加害衛貴嬪,不然也太明顯了些。不光不會加害衛貴嬪,還會小心的護着她,以免有人栽贓嫁禍。
在旁人看來紀啟順並無異樣,只有在她身邊的綠央才能感受到那幾乎轉瞬即逝的一頓。
她踏着悠揚清婉的樂聲,慢步至大殿中央的坐席上,向着殿中觀禮的命婦們拱手一揖。隨即踏上坐席,端坐其上。
這場及笄禮的贊者是三公主紀晗,在紀啟順幫她拒絕了遠嫁的婚事後,得到了一門據說很不錯的婚事,是以她對紀啟順十分感激。被紀啟順邀請作為這場及笄禮的贊者後,更是一口就應下了。
紀晗穿着一件牙色的襖兒,裏頭繫着彈墨裙,腰上束的是湘妃色的絛帶。挽着雅致的百合髻,其上的首飾無一不是頂精巧的物件。她徐徐從西階下走來,腰間所配的玉質禁步隨着她的步伐輕輕晃動,卻絲毫未發出聲音。
春慢將她的袖子挽起,然後她走到西階下的彩釉瓷盆前洗了洗手,這才走到她身邊來。她將紀啟順的雙鬟髻拆散,用梳子梳順她的頭髮後,把梳子放在了坐席的南側。
然後便見東階下一位穿水紅色八幅湘裙的少婦在盆中稍微洗了洗手,用細軟的布巾拭乾雙手,行至紀啟順面前停下。
她是大公主「紀筠」,早些年紀啟順還沒回來的時候,便已經出嫁了,夫家上下都是翰林中的文臣,也算得上是滿門清貴了。大約是這些年過得舒心的原因,她看起來比以前豐腴不少,更添了許多以往沒有的動人光彩。
她面含笑意的朗聲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說罷,她端正的跪坐在紀啟順身後,拾起牛角梳了梳。
擔任有司的,是魏帝身邊的一位名喚「雲亭」的御前女官。長得很是斯文秀氣,比之其他宮人更多了些書卷氣。她捧着描繪精緻的漆案走到紀筠身邊,漆案上是一套藕色的襦裙並發笄、羅帕等物。
紀筠利落的給紀啟順挽了一個拋家髻,取過漆案上的發笄綰在髻上。隨即起身徐徐離開,循着原路回到東階下。紀晗走上前,為她正了正笄。
紀啟順這才站起身來,殿內眾女賓都欠身作禮。
事罷,她這才帶着手捧漆案的紀晗回到偏殿。
才走出眾人視線,紀晗就將漆案給了綠央,一邊還低聲抱怨:「四妹妹,也就是你能讓我甘心受這罪了。若是別人,哼、就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干啊,當真無聊!」
紀啟順迅速的換上襦裙,忙中還要抽出空來回答紀昀:「你就別抱怨了,好歹你還能走動幾步,我卻只能坐着一動不動。」幾句話說完,竟然已經換完了衣服,她將羅帕佩於身上,又扶了扶髮髻。這才鬆口氣似的,吩咐綠央倒茶來。
紀晗瞪着一雙妙目,低低的叫道:「你居然還有空喝茶?」
紀啟順抿了口茶水,道:「怎麼沒空?我換衣服這麼快,剩下的時間還不能允我歇一歇?」
紀晗卻看不得她如此悠閒,連聲催促她出去。於是紀啟順才沾上座榻沒多久,便又匆匆與紀晗一道進了殿內。
她慢步行至殿中央,鄭重的對着上首的衛貴嬪以及中宮行禮,以謝養育之恩。然後起身行至坐席前,面東而坐。
紀筠洗過手後,行至紀啟順身前朗聲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話畢,紀晗走上前來取下她髻上的發笄。有司走上前手上依舊捧着一個漆案,這次漆案上的是一件胭色的雲錦曲裾深衣,以及幾隻鑲珠嵌玉的金簪,俱是華貴大氣的樣子。
紀筠將金簪綰上她的髮髻,紀晗從有司手中接過漆案。紀啟順站起身之時,殿內眾賓客再次欠身作禮相送。
在偏殿換上曲裾深衣後,紀啟順又與紀晗一道出來。對着作為正賓的紀筠深深一禮,隨後便又端坐席上。
紀筠花瓣似的八幅湘裙再次映入眼帘,紀啟順的眼神落在遠處的天際上,耳邊迴蕩的是紀筠的柔和的聲音:「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不用看她也知道,有司又捧來了一個漆案,定然是一件極盡繁複華麗的織錦大袖衫,其上更有金絲銀線所繡的仙鶴雲紋。也定然有一尊白玉的釵冠,上嵌寶石几顆,觀之耀目非常。
並不是她能夠未卜先知,而是這些衣物早已經試過多遍,是以此刻她並不覺得興奮,而是覺得無聊得很。待到紀筠為她戴上了玉冠、眾賓客行禮之後,她便同拿了大袖衫的紀晗一道回了偏殿。
這次就不是換套衣服那麼方便了。
首先光是這件大袖衫就穿起來就有些麻煩,而且還要先待綠央給她迅速的梳妝一番。但見綠央早就將一眾瓶瓶罐罐準備好了,旁邊還放了好幾隻金翠花鈿,乃是用來襯這大袖衫的。
紀啟順聞到那股脂粉味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張口就想拒絕。
卻聽紀晗笑道:「妹妹可別和我說用不慣這些脂脂粉粉,這可不是用不用的慣的問題。及笄禮不比平時,若是此時你還不裝點一番,只恐多嘴多舌的人到處嚼舌根子呢。」
紀啟順只得無奈的嘆息一聲,點點頭示意綠央儘管來吧。在臉上各處都沾滿了脂粉味兒後,綠央終於罷了手。
她有些怔怔的看着鏡中的自己,怎麼看怎麼不自在。並不是不好看,反而是好看得不像她了。她抿了抿唇,鏡中那個面似芙蓉的女孩也跟着抿了抿嘴唇。她眨眨眼,鏡里的人也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紀啟順鮮明的感受到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視線在鏡上轉了一圈後,定格在那對墨般的修眉上。眉梢微微揚起的弧度,滿是不羈與英氣。雖然在綠央、紀晗等人看來,這對眉毛破壞了「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美好畫卷。
但是紀啟順卻對此十分滿意,因為現在她的臉上也只有這對眉毛是她自己的了。
而後綠央又在髻上綰上了那幾隻金翠花鈿,紀啟順不太適應脖子上的異常巨大的重量,僵着一張臉道:「能不能取幾個下來?」
紀晗又笑話她:「四妹莫要說笑,你這算是少的呢。二姐及笄那會兒頭上的首飾足足是你的兩倍,人家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莫說二姐,就是我及笄時頭上的首飾也比你多好幾樣呢。你要是再摘,也太寒磣了。」
紀啟順苦笑一聲:「慚愧慚愧,竟不知姐姐們都是巾幗英雄。」
聽出她話音中的調侃,紀晗猛地一拍她的後頸道:「快快出去,叫外頭的人等急了看母親怎麼罰你!」她口中的母親自然是中宮。
回到正殿後,她再次深深的向着上首的衛貴嬪行禮。
衛貴嬪與中宮等人都有些詫異的看着她,因為第三拜應當是向天地而拜。
正當衛貴嬪等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那位擔任有司雲亭便行至紀啟順身前,對她深深一禮後,並未置醴而是轉身便往殿外行去。紀啟順輕彈廣袖,與雲亭一道緩步出了雲光殿。
然而席間的幾位高官的夫人,卻似乎早有預料一般,都無甚反應。
三公主紀晗和大公主紀筠,也都是一副意料之內的表情。
見此,中宮與衛貴嬪雖然俱是奇怪,但也都還是擺出了一副淡然的表情。
雲光殿外的玉階上不知何時已經鋪上了一層柔軟厚實的地毯,紀啟順請提裙擺拾階而下。遠處的桃花林中忽的掀起一陣春風,帶着早春特有的凜冽氣味和桃花的清軟香氣,拂過她的面頰。
她輕輕撫平飄飛的衣袂,扶着雲亭的手上了厭翟,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厭翟便停下了。她下了地,就看到面前這座巍峨的大殿,上頭橫着一副牌匾。上書三個工整端肅的大字臨華殿。
雲亭溫聲道:「陛下怕是已經等了許久了,殿下請往這邊來。
紀啟順抿着嘴點了點頭,淡聲道:「有勞姑姑。」
雲亭在前頭引路,紀啟順一路不緊不慢的跟着。行至殿前,就看到一個眉目清秀的年輕宦官持着拂塵、穿着一身醬色的簇新袍子,笑盈盈的與她們見禮,看着就挺討喜的。只是眉目間,似乎很有點怵紀啟順。
紀啟順不太習慣面上的胭脂,便半抿着嘴想了想,忽然腦中豁亮:是了!不就是之前闖宮的時候那個報信的小宦官嘛!她剛想起來,又在心裏嘖了一聲:當時就覺得這人眼熟的很,現在倒有點頭緒了。
於是便自然而然的開口問道:「這位中貴人有些面善,不知可是曾經見過?」
那小宦官恭敬道:「六年前曾經奉安大人的命,去弘文館尋過一次殿下。」
紀啟順心道果然如此,口中則客氣道:「倒是巧的很,還請中貴人為我通傳一聲。」
對方恭敬的應了聲諾,揚聲唱道:「四殿下紀啟順,求見!」
傾俄,裏頭就有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冗長的劃入耳中:「宣,四殿下紀啟順覲見」自然是安立的聲音。
臨華殿大殿的兩旁與雲光殿一般無二的擺滿了席案,每個食案後頭都有一位官袍的朝臣端坐着,着飛魚服的商少羽自然也在此列。
就在安立揚聲宣紀啟順入內的時候,幾乎殿中所有人的都轉過目光,想要看看這位修道的四殿下到底長成個什麼模樣。
先踏進來的是一隻五彩雲霞履,輕輕帶起翻飛的裙角。比起其他閨秀快步走禁步都不會響一下相比,這位四殿下走起路來簡直可以用驚濤駭浪來形容了。不少朝官都這麼想着。
但是當另一隻五彩雲霞履也踏進來後,所有人都忘記了之前的想法。她的步子一點都不小,確實是如他們方才所想的那樣驚濤駭浪,但卻並不會讓人覺得她的禮數不對。
因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看着紀啟順,看着她從殿門一路往內行去。就連曾經與紀啟順有過兩面之緣的商少羽都瞪着眼睛,不錯眼珠的盯着她猛瞧。
她身着盛裝、面上畫着飛霞妝,雖然面容都被脂粉描繪的分外艷麗耀目。但是正如她那對英氣的眉毛那樣,她灑脫磊落的一身英氣到底沒有被華服淹沒,反被這身打扮襯托得愈發傲然凌人、氣勢昂然!
商少羽被她這身驚人的氣勢唬得吸了口涼氣,不由得輕聲喃喃道:「前朝的那位女帝也不過如此罷?」話出了口,他才猛然回神,小心的看了一圈周邊的臣子們,見他們都還沉浸在震驚中,這才小心的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也並非是席間的朝臣們太過沒見識,只不過是他們成日裏見到的女子,無一不是柔順可人的性子。就算再利落的女子,面對丈夫中也有柔情的時候。是以第一次見到紀啟順這般的女子,免不了大吃一驚。
紀啟順傲然立於殿上,將席間眾人的神色俱收眼底。雖面上還是端肅凜然的樣子,但心中卻不由笑嘆:幸而他們未曾到過蓬丘,不然豈不是得嚇死。
她左掌覆於右掌之上、舉手加額,躬身行禮、雙手齊眉至身直。
一邊鄭重行禮,一邊朗聲道:「兒,紀啟順見過父親。」
端坐龍椅的魏帝揮袖命她起身,又對着下頭點了點頭。便見席間走出一位蟒袍的中年男子,眉宇間氣質儒雅,竟是翰林學士、當朝大儒林請讓!也是大公主的公爹。
他手捧醴酒行至紀啟順面前,朗聲祝辭曰:「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竟是在此處又將方才斷了的及笄禮繼續了下去,只是正賓的身份已經大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玉石之別。
紀啟順從他手中接過酒盞、深揖一禮,對方則輕輕欠身作為回禮。她將杯中酒往地上撒了些許,做為祭酒,隨後酒杯輕觸嘴唇全了禮數。
雲亭又捧來一個漆案,上有米飯一小碗。紀啟順現將酒杯放在漆案上,又用玉箸夾了一筷子飯吃下。隨後便行至西階下,面朝南立定。
接下來便是及笄禮的最後一禮取字。
紀啟順的表字柳隨波早就取好了的,但是這會兒過場還是要走的。
便聽上頭的魏帝終於開了金口,聲音在大殿中顯得愈發宏大鄭重:「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子循甫。」
紀啟順肅道:「子循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魏帝又在上頭說了一長串話,大意就是訓誡她往後要如何如不能如何如何。紀啟順在下頭只管應答:「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而後只聽魏帝話音一轉,連口氣都欣慰不少:「吾兒子循,天資不可多得也。曾在仙山求道,而今學成歸來朕心甚慰……」後頭一大堆話,都是些皇家用爛了的誇耀之詞。一大堆繁麗的辭藻後,終於道出了真意
「今鄰邦蠢蠢欲動,乃至危及吾國。現授爾國師之職,不日領兵出征,望爾不負朕意!」
紀啟順肅容稽首:「臣,遵稟。」
魏帝撫掌贊道:「好!不愧是天家兒女!」說着親自提了一柄古樸的寶劍下了龍椅,將劍交給她道:「此乃朕少時征戰常用之劍,現在贈與子循!若有人敢違反子循之令,你便用此劍將他就地正法!」
紀啟順雙手接過劍,又是深深一禮,道:「是。」
魏帝一揮袖,安立便捧了一個漆案行至他二人身邊,上頭赫然是一件絳色的戰袍以及一套銀亮的胄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