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莫不是有痴病?」
縣令撫摸着鬍鬚,看着劉桃子率領眾人離開,忍不住看向了一旁的主簿。
「鄭公.這擔任郡尉的,不是老卒便是愚將,我看此人,也是行伍出身,不知地方政務,也是正常。」
主簿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縣令直搖頭,眼裏多是不屑,「這廝還以為這裏是邊塞,能隨意強征糧食呢!」
「這城裏不是崔家之人,就是那兇殘鮮卑,找誰去強征糧食?」
「反正我也待不久了,想鬧就讓他去鬧!!」
縣令大手一揮,轉身走進了屋內。
而此刻,劉桃子領着眾人,走出了縣衙,姚雄笑了起來,「此番有了那縣令親筆,就可以自行徵召糧食來湊齊縣兵了!」
「兄長,現在該去平攤了吧?」
田子禮卻皺着眉頭,「名義是有了可實力還是不夠啊」
「不急。」
劉桃子騎着馬,緩緩行駛在道路上,「子禮,你先去打探這城內外大族的情況越詳細越好。」
「唯!!」
「流,你去打探下那些鮮卑人的情況,先不要告知來意。」
「唯!!」
「雄,你領着人去城外,查看附近的道路,地形.順帶看看各鄔堡的位置。」
「唯!!」
「兼得,你上城內的寺廟和道觀去打探打探。」
「唯!」
眾人各自帶着人一一散開,一匹匹駿馬從隊伍里飛奔而出。
劉桃子身邊就剩下了兩個騎士。
兩旁的民居死氣沉沉,漆黑的門面上沾染了各種污漬,明明已是中午,卻也看不到升起的炊煙,城內的道路上已經沒有多少積雪,乾乾淨淨,顯然是被清掃過的,而兩旁的民居門前,卻堆積着骯髒且厚實的積雪,這些積雪都凍成了一團,黑乎乎的,在這平攤道路的對比下,更是不堪。
似是能看到一雙雙眼眸,從門面的縫隙處偷窺着道路。
劉桃子眯起了雙眼,打量着左右。
當三十餘人走在道路上的時候,一切都是那麼的普通。
可當三個人走在道路上的時候,只覺得這城內頓時變得詭異了起來。
便是那兩位跟在劉桃子身後的騎士,此刻也是汗毛豎起,警惕的張望着左右。
他們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像是有什么正在盯着他們。
遠處的民居大門,緩緩被打開。
可並沒有人走出來。
兩位騎士看向了劉桃子,劉桃子面無表情,縱馬繼續前進,其餘兩人就跟在了他的身後,三人一同來到了那處民居前。
門是敞開着的,能清晰的看到裏頭的情況。
這處宅院算是比較寬闊的,佔地不小。
只是院落中間是空着的,正前方有五六間房屋。
三面都堆放着稻草雜物。
正前方的裏屋內似是閃爍着火光,搖曳晃動。
劉桃子縱馬,緩緩走進了院裏,那倆個騎士也是跟着進來。
「可有人在?!」
騎士開口問道。
裏頭卻沒有傳來回答,劉桃子跳下馬來,幾步走到了門口,猛地推開。
「嗖!」
劉桃子趕忙側身,箭矢竟是貼着他的臉飛過,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騎士大驚,趕忙拔刀。
「呵!!」
三面那堆放着的稻草雜物被人掀開,從裏頭鑽出了壯漢,手持長刀,他們趕忙堵上了門,從各屋內也衝出了一批人來,各個披堅執銳,眼神兇悍。
戰馬發出嘶鳴聲,那兩個騎士匆忙的看向了左右,劉桃子持劍,打量着周圍這些人。
這些人奇形怪狀,留着奇怪的鬍鬚和髮型。
他們的眼神兇狠,死死盯着三人之中的劉桃子,警惕着步步逼近。
劉桃子忽舉起了手裏的劍。
「qa?!ir qaγan qrag!!」(認得此物嗎?高王之劍在此。)
那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卻沒有任何的反應,再次緩緩逼近。
劉桃子笑了起來,左眼角抖了抖,眼裏閃過一絲兇狠。
就看到他一步跳去,直接跳到房屋門口,手裏長劍揮舞,兩人當即倒下,其餘幾人撲來,劉桃子一腳踹飛面前之人,側身躲開劈砍,手裏刀側着一揮,又一頭顱飛出,劉桃子再次逼近,直接衝進了屋內,有兩個人,手持弓箭,看着殺進來的劉桃子,正要拉弓射箭,劉桃子卻是左右劈砍,那兩人直接倒地。
兩位騎士此刻也是跟着桃子衝進了屋裏,桃子還在繼續砍殺屋內的敵人,兩個騎士就擋在門口,二人合力,攻殺那些前來的賊人。
劉桃子從地上撿起了弓箭,對準了外頭。
道路上靜悄悄的,忽有慘叫聲打破了平靜,緊接着便是嘶喊聲,咆哮聲,兵器碰撞聲,街道迅速變得極為吵鬧。
可即便如此,周圍的那些民居都是安安靜靜的,跟方才沒有任何的區別。
慘叫聲越來越多,隨着便是沉重的倒地聲。
如此過了許久。
終於,裏頭的聲音漸漸平息了。
門緩緩被打開。
一個失去了半個胳膊的男人,踉踉蹌蹌的走出了門,他手持長刀,往前走了幾步,轟然向前倒下,露出了站在他身後的劉桃子。
劉桃子踩着他的屍體,走出了院落。
兩位騎士彼此攙扶着,踉踉蹌蹌的走了出來。
此刻的劉桃子,早已成了血人,從頭到腳,幾乎都是血跡,竟是完全看不出他的相貌來。
每往前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清晰的血跡。
青獅跟兩匹駿馬在他們身後走出,劉桃子轉過身,臉色凝重的撫摸着青獅身上的傷口,青獅將頭往劉桃子身上蹭,很是親昵。
劉桃子再次回到了屋裏。
很快,青獅和其餘駿馬的身上,皆是掛滿了頭顱。
劉桃子便牽着青獅,朝着校場走去。
在那麼一瞬間,從周圍傳來的那些不懷好意的偷窺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桃子朝着遠處走去,身後只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腳印。
當他們走進了巷口,轉了路後,從一旁的屋內猛地鑽出兩個人來,這兩人的打扮和相貌跟方才那伙人一模一樣。
他們驚恐的看着劉桃子消失的方向,隨即緩緩走進了那院落里。
站在門口,他們看到了一排整齊的無頭屍體平鋪在地面上。
為首者嚇得一個哆嗦。
「這廝是什麼人啊.這是什麼人啊。」
「我是博陵尉。」
忽從身後傳來了低語。
兩人渾身一顫,急忙回頭,卻看到劉桃子不知何時,血淋淋的站在他們面前,手持利刃,凶神惡煞。
「啊!!!」
那兩人驚恐的大叫,劉桃子衝上前,將一人踹倒,又抓住另一人的頭髮,將他掄起來摔在地上,然後便這麼將他們捆綁起來。
很快,他們兩人便被丟上了馬背。
劉桃子牽着馬,馬上帶着人頭,兩個俘虜,就這麼血淋淋的往校場走去。
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當劉桃子帶着人來到了校場的時候,校場裏空蕩蕩,只有原先那位掃地的老翁。
這老翁也姓崔,看到劉桃子等人這般相貌進了校場,這老翁被嚇得差點暈了過來,好久才緩過來,趕忙上前幫忙。
兩個小吏從郡衙走出來,剛剛走過了一條巷,就被一人給攔住了。
這人滿臉的笑容,牽着一匹馬,非常的有禮貌。
「兩位,兩位請留步。」
那兩人戒備的看着田子禮,上下打量,「君是何人?」
「啊我乃是郡尉麾下軍吏,原先也曾在成安黎陽做過吏兩位,我有事想要問問你們。」
「我家郡尉讓我餵馬,我這飼料帶的不多,我看兩市也是關着的,哪裏能弄些飼料來啊?」
看着田子禮這和和氣氣的模樣,這兩人對視了一眼,也是笑着說道:「當下在城裏是買不到飼料了,您若是需要,可以去城外的村落找找,劉村那邊有牧場,那邊的鄉吏或許能想個辦法。」
「原來如此!多謝!多謝!」
田子禮點頭哈腰,「若不是兩位,只怕回去便要挨鞭子了,唉,還是你們好啊,能待在這郡衙,像我這般運氣不濟,跟了個武夫,整日吃他們的鞭子。」
聽到田子禮的感慨,這兩人笑了起來,「我們在城內,倒是不曾吃過鞭子。」
「多謝二位。」
田子禮趕忙拿出了些錢,往兩人手裏塞,那兩人推辭了片刻,方才接下。
「二位,我這剛來,這劉家在哪裏我也不知道我聽說這安平有個崔家,着實富裕,家裏養了不少馬,我去跟他們買些飼料,可妥當?」
這兩人聽聞,頓時哈哈大笑。
其中一人說道:「兄台啊,這安平可不像什麼黎陽啊,如實給你說吧,我們二人,都是崔家的。」
「啊??兩位竟出身高門??」
「哎呀,失禮,失禮」
田子禮趕忙行禮,這讓那兩人格外的受用。
他們急忙將田子禮扶起來,「您勿要如此。」
其中一人撫摸着鬍鬚,「看您也是本分人,我就與您說說這裏的情況,免得您真的去上門跟人家開口買飼料。」
「我們這崔家啊,那是個大族,不是小門小戶能比的,在安平已經很多很多年了,從古代的崔武子開始,便是顯名與世,到如今也有千年啊!」
「在前漢昭帝年間,我們的先祖任侍御史,定居在安平,從那之後,我們世世代代,都在安平.這也有五六百年啦。」
「像我們這些,不過是小房小枝而已,做不得官,只能在此處為吏.也算是報答宗族的恩情嘛,您就不必太客氣。」
「城內當下有半數人都姓崔,其餘那些便是不姓崔,那也是崔家的外親,奴僕,護衛,反正皆有舊.您要跟這些人買飼料,怕是買不到,真正富裕的是那幾房大家,但是吧.就這麼給您說吧,就這幾個大房,您家的郡尉來了也進不了門!太守去了都得在門口等着您啊,就老老實實去那鄉野,勿要想着什麼去崔家買飼料了」
田子禮茫然的點着頭,「竟還有這般大家,當真是厲害,厲害啊難怪我出發的時候,別人說這裏是崔氏城呢!」
「哈哈哈,是有人常常說安平乃是崔氏城,就我們大房家的護衛啊,就比其餘幾個郡的士卒加起來都多.更別提我們這裏還分好幾房,每一房所居住的地方都不同彼此早已分家。」
「至於城內外的耕地土地,沒有一處不姓崔的,無論是縣令,縣丞還是太守,郡丞,來安平就得先拜見崔家,還未必能見的上,只能見到些小輩人物,倘若得罪,嘿,他在城裏都」
「咳咳。」
站在他身邊的那人清了清嗓子,打斷了他的吹噓。
這人意識到說了太多,笑着撓了撓鼻子,「君要買飼料,便去劉村,城外有很多馬場的,哪裏都可以哦,對了,可就是不要去那可薄真鄉」
「那邊都是些不講理的鮮卑惡人」
寇流翻身跳下馬來,他的臉被凍的通紅,嘴裏正低聲呢喃着鮮卑語。
在多次被人嘲諷之後,寇流也是開始了苦學鮮卑話。
他往嘴裏哈了哈氣,隨即看向了前方。
一條破敗的小路通往了遠處的村落,那村落顯得很是破敗,周圍完全沒有耕地的痕跡,積雪之中,荊棘遍地,柵欄都沒有,卻能看到些炊煙。
寇流領着七人,他回頭看了眼他們,隨即走向了村間小路。
他身後這七個人里,有三個都是鮮卑人,當然,都跟寇流一樣,是那種鮮卑話都說不利索,備受欺辱的鮮卑人,但是從模樣上還是能看出來一點點不同。
寇流忍不住嘀咕道:「這裏就是那鮮卑鄉村?怎麼看起來跟廢墟差不多??」
他們剛剛走進村落,便有幾個壯漢匆忙從隔壁的屋裏沖了出來,眼神熱切,「是商賈嗎?是商賈嗎?」
這幾個人衝出來,看到面前這些騎士,臉上頓時湧現出一股失望。
領頭的人,瞪着那大小眼,審視着面前幾個人,「鮮卑?哪裏來的?」
寇流聽着這熟練的漢語,整個人都呆愣了片刻,「是從黎陽來的。」
「黎陽?沒聽說過來這裏做什麼?」
「我有些糧食,聽聞這裏的國人缺糧,想用糧食跟你們換些馬匹。」
「哎呀!!」
為首者眼前一亮,趕忙走上前來,一把抓住他的韁繩,「糧食呢?糧食呢?!」
寇流清了清嗓子,「我只是代替我家跋人(主人)前來此處的,得先看看你們這的駿馬成色,然後再談妥了價格,才能跟你們貿易啊」
「哎呀,何必這麼麻煩?我們去找你家跋人就是了,他在哪裏呢?」
這幾個人的眼裏閃爍着凶光,讓寇流極為不喜。
他一把拽出了自己的韁繩,看着他們,「你們想做什麼?!」
那幾個人趕忙搖頭,「您勿要誤會,就是想儘快完成交易」
為首者趕忙看向了身後,「來人啊!!」
「有商賈前來看馬!!」
「貴客!」
他們就領着寇流等人進了鄉。
鄉野兩旁的民居里,走出了不少人,這些人看起來皆是凶神惡煞,有些是羅圈腿,有些大小眼,就找不出幾個相貌端正的,他們此刻都是不善的盯着寇流等人,滿臉的兇狠。
寇流卻不害怕,在那幾個人的帶領下,他們走了許久,走到了鄉的最裏頭,幾個人上前叩門。
很快,一個頭髮亂糟糟的老頭推開了門,走了出來。
這老頭上了年紀,不只是相貌,就是穿着也很是古怪,他抬頭看向了寇流,那幾個人在他耳邊言語了幾句。
老頭點點頭,示意對方下來,寇流等人下了馬,跟着他走進了院裏。
院裏有兩條大狗,體型極大,通體黝黑,看到陌生人,兩條大狗狂吠了起來,圍繞在寇流等人的身邊,齜着牙。
「走,走!」
老翁手一揮,那兩條大狗就趴了下來,眼神卻還是鎖定了寇流等人。
「我叫破多羅復.你們叫我破多羅就可以了。」
那老頭說着話,將他們帶進了內屋。
屋內很是凌亂,散發出腐朽的惡臭味,一旁掛着幾具動物的屍體。
他就這麼坐在了上位,寇流等人坐在了他的面前。
老頭上下打量着寇流,「你們都是從司州來的鮮卑吧?」
「是。」
「我一聞就知道了,渾身沒一點鮮卑味」
老頭也不客氣,直接問道:「你們有多少糧食?麥?還是粟?」
「麥,我們有數百石麥。」
「數百石??」
老頭抬起頭來,眼裏有些錯愕,又抿了抿嘴,「那便好。」
他指了指寇流身邊那位跟着他一同進來的騎士,「這樣吧,你回去找你們的主人,告訴他,讓他送糧食過來。」
「嗯,我也不多要,一個人十五石,你們七個人,就要一百石好了。」
一旁的鮮卑人忽看向了老頭,「阿爺,算錯了!一人十五石,七個人是一百零五石!」
老頭瞪了他一眼,「就你有能耐!滾出去!」
寇流此刻的臉色卻很是不善,「我們是來交易的,閣下是想要挾持我們嗎?」
外頭忽又鑽來了幾個鮮卑,院落里早已是滿滿當當。
老翁無奈的長嘆了一聲,「按理來說,前來貿易的商賈,我們是不動的,畢竟還需要你們過來,奈何,我們沒糧食了,一點都沒了,駿馬和大狗都得打殺了去吃,你休要怪我們。」
「這樣吧,再給你們降一降,八十石,我就要八十石。」
「呵,別說八十石,就是一粒也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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