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在?!」
姚雄大聲的呼喊了起來。
校場地面上留着些薄薄的積雪,明顯是有着清掃的痕跡。
隨着姚雄的一聲咆哮,遠處忽傳來了咳嗽聲,就看到一清瘦的老人,哆哆嗦嗦的從諸多營帳的過道中鑽了出來。
這人身上還穿着厚重的兵服,有些懼怕的看着面前幾個人,遲疑着走上前。
他打量着面前幾個人,警惕的問道:「諸位有何吩咐?」
「你是此處的軍吏?」
聽到這句話,這老頭反而是鬆了一口氣,「正是。」
「那這校場的士卒在何處?」
老頭狐疑的看着他們,問道:「不知貴人是?」
「我家主公乃是新任郡尉!」
姚雄做出了回答。
老頭恍然大悟,趕忙附身行禮拜見。
劉桃子還是打量着周圍,「縣兵去了何處?」
老頭站起身來,茫然的看着周圍,「我不知也。」
姚雄正要訓斥,田子禮卻瞪了他一眼,笑着走上前,「老丈,您勿要懼怕.您是安平人吧?」
「是啊.」
「那您在此處有多久了?」
「快一年了」
「哦,校場內有多少縣兵啊?」
「不知道。」
「那他們平時都住在校場裏嗎?」
「不知道。」
「可有縣兵名冊?」
「不知道」
田子禮那張笑臉漸漸凝固,眼神也變得不善,「姚雄,帶這老頭回憶回憶!!」
姚雄走上前,一把抓住了那老翁的脖頸,剛掄起了巴掌,那老頭便尖叫了起來,「勿要打!勿要打!我想起來了!」
田子禮示意姚雄住手,再次擺出了笑容,「那老丈可否告知一二呢?」
老頭支支吾吾的說道:「我本是縣衙里的散吏,後來被派到這裏來,說是讓我清掃清掃之類的,也沒別的事情做.對校場內的情況,我根本就不知道,偶爾會有人前來,都是來鬧事的,最初打了我幾次,後來也就不打了」
「我在這裏就沒見到過什麼縣兵,也沒見到過管事的,先前來了幾個郡尉,也是問了情況,可後來就不見了」
老頭這次是將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說了出來。
姚雄冷笑着,「早這麼說不就好了?」
他一把推開這人,看向了馬背上的劉桃子。
「桃子哥,空校場合着城外頭那些甲士都是人家的護衛隨從??」
「這麼大一個縣城,怎麼會沒有縣兵呢?這是什麼情況?」
田子禮眯着雙眼,「還能是什麼情況,大概是那位太守的功勞吧.兄長,現在怎麼辦?」
看到眾人皆看向自己,劉桃子緩緩開了口,「送那張小娘回家。」
「嗯???」
「便是此處?」
田子禮看了看周圍,這裏是城西的一片民居,建築大多簡陋,看起來普普通通,張思燕站在一旁,怯生生的點着頭,「我年幼時曾來過幾次,便是這裏了」
田子禮上前叩門。
很快,就有一個中段身材,相貌平平無奇的男人打開了門,警惕的看着外頭,「什麼人?」
看到此人,張思燕當即大哭,「舅父!!」
「思燕?」
那人大驚失色,思燕衝進舅父的懷裏,哭着講述着自己沿路的遭遇,舅父聽的很是認真,卻還不曾說完,劉桃子卻下了馬,站到兩人的面前,他低着頭俯視着二人,這兩人都被他嚇得說不出話來。
「進去再說。」
劉桃子粗暴的頂着兩人走進了院裏,眾人紛紛走了進來,院落里空蕩蕩的。
那人擦着眼淚,「這位壯士.啊,使君,您救了我的」
「我有些事要問你,你先跟我來。」
劉桃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就往側屋走去,那人根本無法反抗,思燕看着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劉桃子將男人拽進了裏屋,隨即打量着周圍,那人手臂傳來陣陣劇痛,卻不敢開口,只是擠出笑容來,「使君,使君」
「你勿要害怕,我只是有事要問你。」
劉桃子鬆開了手,繼續俯視着他,「校場裏為何沒有縣兵?」
「啊??」
男人呆愣了片刻,「我就是個開食肆的,實在是不知什麼校場之類的」
劉桃子找了處地方,坐了下來,平靜的看着對方,「我過去也有個開食肆的好友。」
「我既救下了你的親人,就請你告訴我這校場的事情,為何沒有縣兵呢?」
男人此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呆愣的看着劉桃子。
「我真不知道啊.」
「你是開食肆的,食肆人來人往,向來喧鬧,你只要不聾,還是能聽到些事情的吧。」
「你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這就是故意騙我了。」
「我才幫了你,你怎麼就不幫我呢?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吧。」
男人咽了咽口水。
他支支吾吾的說道:「我聽說,先前是有縣兵的,後來,都是因為那些鮮卑人。」
「使君或許不知,我們這裏有很多鮮卑人,這些人不事農桑,整日在城內遊手好閒,他們劫掠過往的行人,強闖民宅,濫殺無辜,總之,無惡不作,或是因為縣兵抓了他們的人,他們便聚集起來,衝擊校場。」
「那些鮮卑人皆是好身手,會騎馬射箭,還懂得戰陣,便是弄得城內大亂,他們數次前往校場鬧事,縣兵死傷極多。」
「後來幾個為首的被抓了去,郡縣的幾個官員都被罷免,然後校場就空到了現在.」
「原來如此,那郡縣的官員更換頻繁嘛?」
「頻繁.那些鮮卑人動不動就出來惹是生非,四處作惡,縣衙郡衙也敢闖,一旦動手,那就是大事,官員也無法脫身.」
「也就是冬天,他們不敢出來,我們也能安心些,只要到開春,他們便又要出來行兇殺人了。」
劉桃子點點頭,這才站起身來,「好,我知道了。」
他帶着那人走出了屋,眾人依舊是站在院裏,摸不清頭腦,劉桃子領着人離開,那男人臉色糾結,也不知是該不該開口挽留。
還是張思燕趕忙上前,「劉公,您救了我的性命,我無以為謝我家今日設宴,款待您與諸君,請您吃完飯再走吧。」
劉桃子揮了揮手,卻看向了她舅父。
「往後你再打探到什麼消息,記得要及時前來稟告。」
說完,他就帶着其餘眾人離開了此處。
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兩人。
當劉桃子這一行人縱馬離開之後,那男人方才看向了一旁的張思燕,兩人走進了內屋。
男人開了口。
「將軍所重視的就是這麼一個人??」
「這不就是瘋子嗎?這有什麼好看重的??」
「額,是因為他的父親」
男人搖着頭,一臉的無奈,「這鬼地方,處處都是瘋子,到哪裏都躲不開不對啊.你說,他不會是發現我們了吧?」
男人忽然變得十分警覺。
張思燕皺起眉頭,「他這次來的太突然,我們準備也很匆忙不過,他若是發現了,為何還要留着我們呢?為什麼不揭穿呢?」
「這瘋子的想法,豈是我們能猜透的??」
「我們要怎麼辦?這據點,還留不留?」
「先留着吧.留着總還會有希望,若是真被他知道了,也不過是一死而已,有什麼好懼怕的呢?!」
男人點點頭,隨即又陰笑了起來,「方才他問我校場的情況,我將罪過都推到那些鮮卑人身上了.這廝五大三粗的,看起來有些勁,若是能跟那些鮮卑人打起來,那這整個博陵郡,可都要亂起來了.」
「我看這個人,雖然看起來魁梧笨拙,可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勿要輕視他。」
「呵,反正我說的又不是假話,那些鮮卑人本就攻打了校場,他問誰都是這個回答,怕什麼!」
眾人再次回到了校場,卻直接在這裏安置了下來。
將駿馬牽起來,隨即又安排了住所。
眾人分工明確,井井有條。
大家此刻還是很懵,他們還是頭次看到沒有縣兵的縣城,倘若周圍幾個縣也沒有縣兵,那劉桃子這個郡尉,豈不是就成了光杆郡尉?
在眾人忙着安置的時候,劉桃子帶上了姚雄,再次離開了校場。
他的目標依舊是郡衙。
再次來到郡衙,由小吏領着他們來到了郡丞府。
就看到那程哲,此刻背上了一張大弓,正準備外出,忽看到劉桃子,他有些驚詫,「劉君怎麼又來了?」
「程君,校場為何無人?」
「缺糧唄。」
「不只是安平啊,就是附近的饒陽,深澤,安國,這三縣的縣兵都不足。」
「上年的收成很爛,貢糧都交不起,縣令都被罷免了.縣庫都是空着的,縣兵連飯都沒得吃,還能將他們綁在校場餓死不成?」
劉桃子都沒有開口,一旁的姚雄卻發出了意味深長的聲音,「哦」
早這麼說就好了嘛。
姚雄都已經明白了,類似的事情,他在黎陽見過,那邊也是,縣衙根本發不出糧食,縣兵全靠大戶的救濟嗯??這裏的大戶為何不救濟縣兵呢?
劉桃子又問道:「先前君說我們便是來頂罪的,這又是什麼意思?」
程哲抿了抿嘴,他無奈的看着劉桃子,「劉兄啊,何必這麼在意呢?這裏的事情,你知道了也沒用,毫無用處。」
「倒不如跟着我去狩獵好了。」
「還望程君告知。」
看着劉桃子那眼神,程哲無奈,他說道:「縣庫無糧,民賊作亂,一作亂就得罷免官員,一作亂就得罷免官員你說廟堂總不能天天換太守吧?那不就是要換我們嗎?反正就是這點事,也沒別的劉君往後也勿要再找我了,我反正是熬到開春就走,劉君隨意。」
他後退了一步,行了禮,隨即匆匆離開。
校場。
劉桃子站在點將台,其餘眾人皆站在了他的面前。
這三十餘人,臉色凝重,站成了一排,還真有些威勢。
田子禮,姚雄,寇流,褚兼得等幾個人站在最前頭,此刻也是滿臉的複雜。
他們到達之後,忽然就不知該怎麼辦了,說練兵,卻沒有兵,說抓賊,冬天也沒有賊,說去平攤.他們這郡尉,管不了政務,何況這裏的大戶好像不太好惹,一個家族還分出好幾個門來,能壓着一大群好武的鮮卑人動彈不得,他們這三十人.這就有了一種無力感。
劉桃子看向了眾人,開口說道:「令田子禮,姚雄,寇流,張沖,王大猛,張黑足六人擔任博陵郡兵幢主!」
這六人快步走上前,朝着劉桃子行禮拜見。
「唯!!」
劉桃子隨即又任命其餘眾人,跟着他前來的三十餘人,分別擔任了幢主,隊正,什長等軍職。
只是,這幾位軍官麾下卻沒有一個郡縣兵。
姚雄聽的直樂,他都沒想過自己還能當將領,儘管麾下只有幾個軍官。
劉桃子看向眾人,認真的說道:「校場當下空虛,無法承擔保護縣城的重任,故而,我決定徵召百姓,以足滿編,各縣都要如此,以安平縣起。」
「子禮,你稍後安排眾人,在城內沿路告知,校場招收郡縣兵,要年滿二十,不足四十,身強體壯者,每日兩餐,絕不剋扣,冬衣物資,一併發齊!!」
「唯!!」
田子禮接了令,卻趕忙快步走到了劉桃子的身邊,他低聲說道:「主公,我們帶來的糧食不夠啊。」
「先前婁睿的那些錢糧,我倒是運了不少到張村,可現在要運過來,那也來不及.招收士卒之前,是不是要先準備好足夠的糧食?」
姚雄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兄長,我們去找個為富不仁的大戶,我稍後去踩點,晚點就.」
田子禮趕忙說道:「不可,我方才跟那老頭詢問了此處的情況,此處基本就是以崔氏為強,其餘皆是小門小戶,而這崔氏,他們不住在城內,城內雖有府邸,卻在城外有自己的鄔堡,我聽說這些鄔堡也不是其餘門戶能媲美的,家裏奴僕護衛無數,且勇武能戰這絕對不是什麼慕容家李家所能比的.兄長,我們這三十餘人,只怕難以攻破。」
「何況,在黎陽的時候,我們是奉了令去搞平攤的,此刻沒有任何的命令,拿不出什麼名義,我們要是直接對大族動手,就算打得過,那會被太守下令逮捕誅殺」
姚雄也是念叨了起來,「若是有兵就能有糧,可想要有兵,就得有糧這可如何是好啊?」
「縣兵本該就是縣衙來養,若是沒有糧食,跟縣衙要就是了。」
聽到劉桃子的話,田子禮皺了皺眉頭,還是不太明白。
劉桃子看向了眾人,轉身上了馬,眾人也紛紛上馬。
劉桃子飛速衝出了校場,眾人皆跟在他的身後。
劉桃子領着眾人在城內衝鋒,自然引起了不少的震動,百姓們將門鎖關的更加嚴實,也有人探出頭來張望,想看看是什麼情況。
眾人就這麼一路飛到了縣衙門口,縣衙前的縣吏早已是被嚇得四處逃散,劉桃子輕易的闖進了縣衙內,再次抓了個縣吏,問清楚了縣令的住所所在,便迅速沖了過去。
當他們衝進後院的時候,縣令急匆匆的帶着人沖了出來,縣令手持利劍,對着面前的劉桃子等人。
「我可告訴你們!!你們這是謀反!謀反!識相的就回去!!」
劉桃子猛地跳下了戰馬,快步走到了縣令的面前,縣令驚愕的看着面前這高大的男人。
「你便是縣令?」
縣令點點頭,臉色依舊難看,「你又是什麼人」
「我是博陵郡尉。」
聽到這句話,縣令鬆了一口氣,隨即罵道:「既是郡尉,不去校場當差,何以來這裏唬我?!」
「我還以為是那些民賊」
安平同樣是個中縣,縣令是七品,比劉桃子還高出了兩品,自然是不會怕他。
他收起了劍,不好氣的問道:「郡尉所來何事?」
這人的年紀並不大,語氣卻很沖。
劉桃子皺着眉頭,「校場無人,我要招募縣兵。」
「好啊,縣兵都歸郡尉管,閣下要招募便招募,不必來問過我。」
「糧食,分發給縣兵的糧食,這是由縣衙來負責的。」
聽到劉桃子的話,縣令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糧食??安平現在哪能拿得出糧食來?這樣吧,我派個人帶你去庫房,你能找到什麼就帶走什麼.」
劉桃子問道:「你就不怕州郡問罪嗎?」
「我剛來我來的時候縣裏就沒有糧食,我又不會變糧食,問罪就問罪吧,罷免就罷免吧!!」
「來,最好你現在就給州郡上表,將我弄走!弄走!」
縣令越說越急,他仰起頭來,對着劉桃子的臉便是一頓狂噴。
顯然,這位跟程哲一樣,也是體會到了當地的特殊滋味。
看着這般激動的縣令,劉桃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縣令一顫,疼的齜牙咧嘴,「你要做甚,放手,放手.」
「縣兵不可無糧,你現在就派人給我征糧。」
「征糧??郡尉!當下是寒冬啊,您聽說過寒冬征糧的嗎??」
「有何不可?」
縣令瞪圓了雙眼,看着劉桃子,「這要我如何征?要征糧,那就請郡尉自己去征吧!」
劉桃子放開了縣令的手。
「好。」
「那你給我寫個令,讓我協助縣衙征縣兵之糧。」
「這好說,好說!來人啊,取我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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