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敬之可不認為自己忽然成了心無貪慾的聖人高賢,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
「是因為我使用燭台太久的緣故?嗯,路雲子口中真正的鬼物,不就是死靈與天地間的沉鬱濁煞之氣結合才誕生的麼?活人沾染了太多煞氣,又會變成什麼?」
「若是長久被銀煞血焰籠罩,有朝一日我會不會徹底落入幽冥,見到那條傳說之中的黃泉?」
齊敬之思緒發散,一時間竟對那個只有死靈和陰神才能涉足的世界有些神往。
當然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人間尚有無限好風光,修行路上更是景色奇絕,他還沒在這萬丈紅塵中廝混夠,可不想早早就去黃泉中洗盡前塵。
念及於此,齊敬之走過去將銀燭台拾起,目光有意無意間投向了那個托舉血燭的小女娃。
銀色的小女娃依舊閉着眼睛,嘴角始終帶笑,仿佛心滿意足、再無憂愁。
「嗯?」
齊敬之目光上移,忽然發現托盤裏原本短了一小截的血燭竟又恢復了少許。
他有些拿不準,當即仔細查看一番,才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
一時間,齊敬之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最終也唯有一聲輕嘆:「滅!」
銀煞血焰應聲而滅,山林中立刻一片幽暗。
方才鬧出的動靜不小,若是白仙教在這谷頂還有別的佈置,該驚動也早就驚動了,不至於到此時還沒有反應,也就無須再刻意隱匿身形。
齊敬之將銀燭台收回驢首囊中,同時也將刀身較短的齊虎禪收入鞘中,反手拔出背後的煎人壽,以這柄大開大合的長刀開路,自身亦不再刻意掩蓋動靜,以極快的速度穿林過草、向上攀登。
不過片刻之後,他便衝出樹林、登臨谷頂,夕陽的餘暉照在臉上,眼前景象登時為之一闊。
西方天際,漫空紅霞已被青黑色的萬千重暮雲壓成了淺淺一線。
山風在蒼茫群山間呼嘯鼓盪,千林萬木隨之起舞,濃密的樹冠擠在一處,融匯成或深或淺的青色波濤。
此刻齊敬之所站立的谷頂崖壁並不如何高聳,在附近的山巒之中卻算得上拔尖,就像是一道環形的石頭堤壩,將連綿不絕的青色波濤盡數擋在了山谷之外。
不同於堤壩外側那些生滿古木的陡坡,谷頂崖壁上光禿禿的,大片大片的皸裂岩石***在外,幾乎瞧不見什麼像樣的草木。
唯獨齊敬之右側幾丈開外,一處石縫中兀自孤零零生長着一株小樹,正被山風吹得歪斜。
齊敬之略作辨認,認出這株碩果僅存的小樹應該是柏樹。
小柏樹長得實在不高,只比少年高出兩頭,枝葉倒是極為濃密,幾乎將樹幹完全包裹,只露出根部短短的一截。
見谷頂並無白衣仙侍把守,更沒有先前那樣的詭異巨蛇盤踞,齊敬之鬆了一口氣,緩步走到崖邊趴下,一點點探頭向下望去。
山谷內側果然如巡山日游所說,山勢不高卻極為陡峭,形似一口水缸,唯獨谷底有一小塊平地,被四周的山壁圈在當中。中文網
此時谷底平地上已經燃起許多火盆,熊熊燃燒的火焰圍成了一個更小的圈子。
火焰圈子裏站着不少人,從谷頂看去不比手指頭大出多少,其中絕大多數都穿着白衣,顯然這些參會者對加入白仙教極是熱衷。
兩相比較,年輕黑衣道士和金員外已經算是較為清醒和矜持的那一撥了,怪不得只是被勸了兩句就乾脆利落地離場。
這兩個人,道士背後有個不上不下的師門,胖員外則是財勢雄厚,本不至於被一個最普通的緝事番役唬住,多半是心裏本就對白仙教極為提防,這才見勢不對、果斷抽身。
這麼看來,老魏選擇潛行到山谷會場實屬明智,否則單是他和焦玉浪的穿着就會額外引人注目,無論想做點什麼都極為不便。
齊敬之一邊暗道僥倖,一邊凝神朝谷底觀望,不一會兒就隱隱有樂聲飄了上來,似乎***已經開始。
除此之外谷底再不見其他動靜,無人喧譁,也無人隨意走動。
「看來我得抓緊了……」
齊敬之把目光向上挪了幾分,在下方的山壁上快速掃過。
很快,他就在小柏樹所在的山壁正下方,發現了一處向外突出的露天石台。
說是石台,其實並不算平整,應是天然形成。說是露天,顯露在崖壁之外部分也不過數尺寬,顯得很是狹窄。
至於巡山日游提及的山洞,齊敬之不敢太過冒頭,只略微看到個邊兒,無法一窺全貌。
露天石台離着崖頂不遠,但也有着三五丈的差距。
齊敬之暗自估量,覺得自己徑直跳下應當摔不死,卻難保不會受傷,更會鬧出極大的動靜。
「嗯,好在崖頂有一株小柏樹,我將身上的衣裳、腰帶綁在一起,沿着石壁攀援下去,多少能降低些往下跳時的高度。」
「至於下去了要怎麼上來……老魏啊,這要命的關頭你可不能縮卵啊……」
齊敬之念頭紛飛,將探出的腦袋慢慢收回,這才站起身來,朝着那株小柏樹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默默打量這株頂風裂石而生的小樹,心裏暗道:「也不知這小傢伙能不能承受得住我的重量。」
隨着少年的靠近,小柏樹的濃密樹冠突然劇烈抖動起來,樹幹的歪斜程度也遠超先前。
齊敬之倏然止步,握緊了始終不曾離手的煎人壽刀柄。
不多時,小柏樹的樹冠頂端忽然探出了一顆不算大的白色蛇頭,黑色蛇身纖細修長,只有嬰兒小臂粗細,看上去遠沒有先前那條巨蛇駭人。
「又是一條蛇!只是這條似乎不大聰明,明明藏得極好,偏要自己冒頭出來,就是不知會不會說話……」
齊敬之腹誹了幾句,主動開口問道:「何處來?哪裏去?」
聞言,這條笨蛇明顯愣住了,呆呆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忽然開口:「你高還是我高?」
同樣是嗓音嘶啞,同樣是吐字清晰,口音卻與麟州本地人不同,反而跟焦玉浪有些像,顯然更偏向麟州東南方向的巢州那一帶。
「又是六個字……不過只有一個問題。」
齊敬之神情古怪,心裏卻絲毫不敢大意。
雖然這條笨蛇發問之後,他心裏並無那種非回答不可的莫名悸動,但對方的問題也明顯與先前那條的不同,哪怕自己閉口不答,對方也是可以自行得出答案的。
小柏樹明顯比齊敬之高,蛇頭又高出了樹冠,誰高誰低不言而喻。
「如果這條怪蛇斷定自己比我高,會發生什麼?」
先前未能從那條巨蛇口中問出答案,眼前又來一遭,齊敬之的心裏愈發好奇起來。
試試又何妨的念頭才一生出就被掐滅,他看着樹冠上的怪蛇頭顱,忽然福至心靈,抬手將煎人壽的刀柄立在了自己頭上,隨即朗聲笑道:「自然是我高!」
隨着齊敬之的話音落下,怪蛇又是一呆,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嗖的一下將頭顱縮回了樹冠之內。
緊接着,整株小柏樹忽地再次劇烈搖晃起來,幾乎是眨個眼的功夫,一條生着白色頭顱、黑色身軀的怪異長蛇就從樹冠底部鑽出,以極快的速度游下了樹身。
見狀,齊敬之沒並有莽撞出手,而是立刻收回長刀、謹慎後退,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下一刻,更加出乎他意料的奇異一幕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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