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夕照,暮色四合。
人跡罕至的山林之中沒有道路可走,齊敬之一手持銀燭台,一手揮動牛耳尖刀開路,在一處生長着許多高大古木的坡地上艱難攀登,不時有碎石和土塊從他的腳邊向下滾落。
按照那位巡山日游的說法,白仙教聖女雖有神力遮護,但本身算不得神道中人,無法真正發揮神力的妙用,否則也不會始終未能發現就在一旁窺視的陰神。
由此推斷,對方也應當無法察覺被銀煞血焰籠罩的少年。
齊敬之自然從善如流,繼續以銀煞血焰隱蔽身形,以防被守護谷頂的白仙教教眾發現。
眼看距離谷頂越發近了,少年將自己的腳步放得更輕,同時心裏暗暗覺得奇怪。
他這一路走來,沒見到任何白仙教的明樁暗哨,更別提什麼機關陷阱,難不成那位聖女竟然自負若此,根本就沒安排人把守自己的退路?
雖然心有猜測,齊敬之卻不會將此行的成敗寄托在對方的大意之上,行動時反而愈發小心起來。
眼見前方的草木比別處茂盛許多,齊敬之像之前已經做過許多次的那樣,左腳在前踩實地面,右腳腳後跟抵住身後古木的樹根以穩住身形,而後以手中刀輕輕撥開身前的草叢。
如此小心翼翼,完全出自一個山中獵戶的經驗和謹慎,這處位於林間的草叢高度不夠,顯然藏不住人,遮蓋住捕獸夾一類的機關卻是綽綽有餘。
其實以齊虎禪短小輕薄的刀身,並不適合用來開路探草,奈何銀煞血焰籠罩的範圍極為有限,若是換成長刀煎人壽,便會憑空露出一截在外頭,潛形匿跡就沒了意義。
隨着遮蔽視線的草葉被緩緩撥開,少年的眼神忽地一凝,才要抬起的右腳猛然停住,同時死死屏住了呼吸。
他身前這處茂盛草叢之中,赫然露出了一截生着大塊褐色斑點的黝黑蛇軀!
這條蛇生得極為壯碩,乍看之下竟比齊敬之的大腿還要粗上幾分。
蛇類對周圍動靜的感知極為靈敏,幾乎是少年閉住呼吸的同時,草叢中立刻發出一陣嘩啦聲響。
旋即一顆猙獰碩大的蛇頭從草叢頂端升了起來,高度很快就達到了七八尺,居高臨下朝向齊敬之的方向。
看這架勢,這條蛇的體長絕不會短於一丈!
齊敬之瞬間聯想到了李璜身上的蛇臊氣,這條巨蛇身上雖然沒有,但如此凶戾之物悄無聲息地潛藏在這裏絕非偶然。
少年不由暗道僥倖,若非自己趕路時寧肯被拖慢腳程也要舉着銀燭台,絕不可能距離如此之近才被這條巨蛇聽出動靜,如今撥草驚蛇,反倒是對方在明、自己在暗了。
就見眼前這條巨蛇左右搖晃着腦袋,一雙眼睛瞪得極大,嘴裏吐着長長的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響。
片刻之後,巨蛇一無所獲。
齊敬之似乎在那顆色彩斑駁的猙獰蛇頭上看出了疑惑的情緒。
下一刻,巨蛇張大嘴巴,如人類一般吐氣開聲:「何處來?哪裏去?」
雖然它的嗓音很是嘶啞古怪,但這六個字確實說得清清楚楚,連口音都與麟州本地人一般無二!
聞言,齊敬之只覺身軀一僵,哪怕內心因為銀煞血焰而愈發森寒沉靜,卻依舊生出了一種沒來由的、想要回答對方的悸動!
若非早已看清楚這條巨蛇的真面目,他險些就要當場開口。
齊敬之立刻明白,這條猙獰巨蛇絕非凡類,已經奇詭近妖!
幾個呼吸之後,猙獰且妖異的巨蛇沒有聽到回應,當即再次開口,聲音愈發響亮:「何處來?哪裏去?」
「何處來?哪裏去?」
「何處來!哪裏去!」
巨蛇竟是一連重複了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洪亮威嚴,到了最後一次時,更是如同咆哮!
每一次,齊敬之都無一例外生出了想要開口回答的衝動,而且越到後來就越發難以遏制,幾乎是用盡心力才勉強壓下。
終於,山林間再次安靜了下來。
巨蛇似乎不再像先前那樣警惕,卻明顯沒有死心,依舊晃動着頭顱,在仔細感應着四周的動靜。
見狀,齊敬之的眸光漸漸轉冷,心中更有許多念頭升騰:「似乎,它雖然能夠口吐人言,卻只會這兩句話、六個字。可這六個字着實詭異得緊,若是尋常人無意中聽到,既無防備之心,也無抵禦之能,怕是會立刻給予回應。」.z.br>
「一旦回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齊敬之雖然好奇,卻絕不想親身嘗試。
下一刻,他腳下猛地發力,如一隻大鳥般振翅騰起、不斷拔升,帶起一道猛惡的勁風。
銀煞血焰可以讓齊敬之半隻腳踏入幽冥,從而於人間隱去身形,身體表面也近乎死人一般冰涼,卻無法讓他真正脫離人間,也就無從消弭他縱躍時帶起的勁風。
巨蛇那雙毫無暖意的眸子倏然圓睜,旋即張開血盆大口,迎着勁風襲來的方向兇狠撲咬而下!
然而,它沒能撕咬到預想中溫熱甘甜的血肉,反而似乎有個巴掌大小的物件飛進了嘴裏,繼而被它本能地吞了下去。
緊接着,猙獰詭異的巨蛇便一頭撞在了坡下那株曾被齊敬之用來墊腳的古木上。
沉悶的撞擊聲響之後,即便那粗壯的樹幹也晃了三晃、掉下許多枝葉來,巨蛇卻是毫髮無損。
它轉過身來,長達丈余的駭人身軀盤起,支撐起猙獰兇惡的頭顱,死死盯住了那個突然顯現身形的少年。
齊敬之居高臨下,卻依舊需要抬起頭才能與巨蛇對視。
雙方無言的對視只持續了一瞬,就被巨蛇的怒吼打破:「何處來!哪裏……」
兩句話六個字尚未說完,忽有一道澎湃血焰從巨蛇的口中噴涌而出。
巨蛇的問話聲戛然而止,代之以蘊含巨大痛苦的嘶鳴,旋即又被血焰徹底吞沒!
緊接着,巨蛇的雙眼也被燒穿,變成了兩個朝外噴吐血焰的深坑,隨即擴散至整顆頭顱,甚至它的整條龐大蛇軀都隱隱透出了血光,隨即砰地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
被銀煞血焰自內而外焚燒啃噬,這條巨蛇竟連掙扎的力氣都已經喪失。
眼見巨蛇的氣息正在飛快消逝,齊敬之終於開口問道:「如果有人回應了你,你會怎麼做?」
巨蛇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對少年的問題置若罔聞。
忽然,一簇血焰從它相對纖細的尾尖冒了出來,又迅速朝着整個蛇軀蔓延而上,頃刻間將這條巨蛇完全點燃。
奇特的是,這血焰只針對巨蛇,沒有傷及附近的一草一木。
當初婉兒身上的銀臭只對心懷貪慾的生靈有效,融合了其血色怨氣之後似乎霸道了許多,變得對一切血肉之軀極為仇視,哪怕巨蛇已死,依舊不肯放過它的殘軀,非得全部吞噬才肯罷休。
見此情形,齊敬之毫不猶豫地站得更遠了一些。
不過片刻光景,巨蛇悄無聲息地化作了地上的一攤灰燼。
銀燭台安靜地立在劫灰之中,血焰漸漸收斂,恢復了原本微弱黯淡的模樣。
一燈如豆,似乎下一刻就會熄滅於夜風之中。
齊敬之遠遠瞧着銀燭台,心中並無半點喜意,反而悚然心驚:「為何燭台已經離手,我卻依舊能夠看到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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