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笑過之後,鳳紫虛便道:「好了,既已經考校過功課,若是再沒旁的事,為師也該走了。」
少年有些不舍,抬頭看了一眼半空那道石門,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尊,既然徒兒才只是穩坐靈台,就已經能顯化和開啟無窮之門,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實第三境的修士只要能守住心神,就已經可以入野遨遊?畢竟第三境本來就叫做游神御氣嘛。」
鳳紫虛橫了自家徒兒一眼,沒好氣地道:「第三境進入無極之野,那不叫遨遊,叫送菜!一萬個裏頭能活下來一個都算是祖墳冒青煙了。」
玄都觀主的神情難得嚴肅起來:「還記得為師跟你提過的阻道滅法十魔麼?今日便簡要說說,省得你這小鶴兒不知天高地厚!」
「這其中的第七陰魔你已經體會過了,主要是修士取氣不純所致。為師要提醒你的是,你遇到的那個不過是頭小魔崽子,跟它在無極之野里的前輩相比,不啻於雲泥之別。」
「先說第十境魔,行持之際或於道路別室之中,見一物而一念起貪嗔之心,目視非色耳聽惡聲,或入室中見諸氣象形影之端,皆境魔之所試也。」
「一言以蔽之,境魔乃是修士清靜不足所致,對於初入無極之野的修士而言,境魔是最容易遇到的魔頭業障。應對之法沒什麼好說的,跟渡過迷神之劫類似,自身的道行和心境到了,自然百無禁忌。」
少年一愣,立刻就想起了方才在頭頂大洞裏瞧見的景象:「原來那就是境魔所致麼?比迷神之劫可要厲害得多了,而此魔在阻道十魔里卻只能敬陪末座……以我如今的道行貿然入野,確實是送菜。」
當下就聽鳳紫虛繼續道:「第九妖魔,山林多有之。凡入靜修煉一念不真,多招狐狸山精石怪妖魅,恐人成道化作妖艷以求宿食,或歌艷麗詩詞以現形影。故行大法之士,多忌之。」
「關於妖魔,乃修士正氣不足所致,人世間的妖魔你想必也見過不少,但無極之野的妖魔更加詭異歹毒,只因它們垂涎的不止是你的肉身,還有你的魂魄靈性!」
鳳紫虛頓了頓,伸手指着少年兀自攥在左手的天地玄鑒:「我道門應對妖魔之法,最常見的便是背鏡照影、飛劍斬妖。」
「鏡為天懸、劍能龍飛,尤為法力無邊。正統道門修士入野之前,通常都會準備九寸照妖鏡與七星斬魔劍,其中以形神皆備的靈器為最佳,鏡與劍的道蘊神形次之,餐霞鍊氣而成的道術再次之……窮家富路,全看師門底蘊和修士自身道行。」
少年受教之餘又有些疑惑:「飛劍斬妖倒是好懂,只是照影為何要背鏡?」
誰知少年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鳳紫虛就露出得意的神情來:「哼哼,原本咱們仙羽山只修一劍,洪爐丁火劍意熾烈霸道,妖魔遠遠瞧見就要逃遁,哪個活膩歪了敢來尋死?」
「偏偏你這小鶴兒選了甲木為根基,又有這樣一面伴生鏡靈,為師不得不在百忙之餘,抽空翻閱了門中典籍,還找人多方打聽,學了些沒什麼用處的照鏡之法!」
聽見這話,少年哪裏還不明白自家師尊的意思,連忙大拍馬屁,哄得玄都觀主眉開眼笑。
「哼,你這小鶴兒還算有些良心!」
鳳紫虛愈發得意:「鏡乃金水之精,能照面分形。影入鏡中,不可言有、不可言無,可謂玄妙非常,自來為道門所重。」
「不可言有?不可言無?」
少年才聽了一句就眼前一亮,立刻應聲道:「師尊此言大妙!徒兒曾聽琅琊君說過,那無極之野乃是一切有形無形之物的倒影,是水中月、是鏡中花,卻又真實不虛……」
少年的聲音猛地低了下去,只因玄都觀主的鳳眸里又開始閃爍起危險的光。
等到少年不吭聲了,鳳紫虛才又哼了一聲,繼續說道:「《神仙煉丹點鑄三元寶照法》中有鑄鏡三法,分別是天照、地照與人照,合稱三元寶照。不過此法門主要是用於煉丹煉器、鎮壓地脈和攘除災孽,待會兒為師將之留在你的伴生鏡靈之中,讓它自己參悟修行,你閒着沒事兒也可以翻一翻。」
「咱們說回背鏡照妖,《老君明照法敘事》中記載有『四規』之法,所謂前後左右,可上見天神,下視鬼魅,亦可以役使百靈,主長生不死。道門的九寸照妖鏡便是源出於此。」
「《抱朴子·登涉篇》中說得更為清楚:古之入山道士,皆以明鏡九寸懸於背後,則老魅不敢近人。若有鳥獸邪魅,其形貌皆見鏡中矣。」
「通常而言,猛獸覓食多用偷襲,背後下手最是常見,無極之野中的妖魔也大多如此,故而背鏡而行最是穩妥,但也並不絕對,一切還須見機行事。」
少年連忙乖巧點頭:「徒兒記下了!」
見自家徒兒這回沒有自作聰明地抖機靈,鳳紫虛很是滿意:「七星斬魔劍就不贅述了,在無極之野與妖魔狹路相逢,手頭有什麼就用什麼,拿刀捅一樣捅得死,逼急了用牙咬也不是不行。」
「除此之外,有些道門宗派還會佩帶諸如「老君入山符」「入山辟虎狼符」等符籙,能在五十步內辟除山精鬼魅,使妖魔不敢加害。」
「只不過符籙這種玩意,咱們仙羽玄都一脈實在是不擅長,為師瞧都懶得瞧,你也就別惦記了。」
少年立刻狠狠點頭,畢竟自家師尊飛劍無雙、性情如火,讓她繡花似的勾畫符籙,也委實是難為她老人家了……
鳳紫虛想了想又不放心,忍不住囑咐道:「你這小鶴兒貌似恭謹,其實性情執拗、膽量又大,說不得因為什麼事想不開就要弄險,為師這裏有一篇《攝生決》,只要信受奉行,必能保命求生,你且聽好了!」
少年登時精神一振,當下就聽玄都觀主用極為罕見的嚴肅語氣,一字一句說道:「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避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用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焉!」
少年細細聽完,愣怔片刻才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師尊的意思是……」
「自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想要不遇上兕虎,就不要往深山大澤里鑽,想要不被刀兵所傷,就不要往人家刀口上撞!」
鳳紫虛狠狠剜了自家徒兒一眼,咬牙切齒道:「你還真敢做美夢啊?這世上何曾有什麼必能保命的攝生決?」
「你只需始終謹守門戶,躲在這方小天地里自成一統,平日裏老老實實修行,悶了就欺負欺負兩隻傻鳥,為師保管你平安無事,什麼境魔、妖魔都奈何不得你!」
少年啞然,雖然心中略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家師尊所言乃是至理,若要保命,最有用的辦法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要自尋死路,將自己置於必死的境地!
他明白了師尊的苦心,雖被狠狠訓斥了一頓,但心裏卻是一片溫潤。
鳳紫虛猶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你們姜族是神農氏之後,自然也有入野避災的法門,為師就聽說鎮魔院蚩尤司靈藥監里有一種奇草,名為百日艾。」
「修士將之含在口中便可以避開妖魔,更能看穿土石、尋獲珍寶,但也會因此貪心大熾,於不知不覺間迷失於山野,一旦百日不歸,百日艾就會進入喉嚨,使修士長出毛、尾,徹底化為野獸妖魔。」
「你日後極可能會接觸到百日艾,一定要多留個心眼,莫要被人害了還不自知,更不要覺得自己心智堅韌就輕易嘗試。」
聞聽此言,少年不由想起了玄都觀紫虛館中的那片藥田花圃,知道自家師尊對世上奇花異草確實頗有研究。
他有心想問一句丁令威迷失於野五百年是否與百日艾有關,但眼見自家師尊滿臉肅容,關切叮嚀之意溢於言表,便將這個問題壓下,只是重重點頭。
鳳紫虛嘆了一口氣,眼見得有些意興闌珊。
她指尖冒出一點靈光,向着少年左掌中的天地玄鑒輕輕一彈,那點靈光便飛入鏡面之中消失不見。
「為師已經將《靈寶無量度人上經大法》《神仙煉丹點鑄三元寶照法》《老君明照法敘事》以及《抱朴子·登涉篇》統統烙印在你的伴生境靈之中,其中分別記載了阻道滅法十魔、三元寶照鑄鏡法、照鏡四規法和入野跋涉的諸般禁忌、關竅……」
「你要督促這面傻鏡子好好學習、日日用功,以後照妖除魔的差事就交給它了。你自己也不妨多看看,莫要辜負了伴生器靈這等大機緣。」
「除此之外,你當下在做什麼、今後想做什麼,都不必告訴我。既然下了山,一切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只是有一條,凡遇大事、急事、艱險事,先默誦三遍『攝生訣』,能不作死就不要作死,能等為師來就等一等為師,否則若是哪天迷失山野、困入死地,連雌雄骨笛都聯繫不上,可不要指望為師會滿世界地尋你!至於什麼收屍、報仇,更是想都別想!」
說罷也不等少年回答,鳳紫虛已然極為瀟灑地飛身而起,霓裳彩練當空而舞,風姿絕世、翩然若仙。
她儀態萬千地伸出一隻如玉手掌,扣住無窮之門的凹槽輕輕一拉。
石門紋絲未動。
鳳紫虛一愣,旋即沒好氣地低頭喝道:「還愣着幹什麼?開門啊!」
眼見少年背後鐵翅舒展,她明顯愈發羞惱:「不用你上來,起心動念便可!」
少年無奈,只得止住身形,在心中默念開門。
鳳紫虛這才得以將石門拉開一條窄縫,極為迅捷地閃身出去,反手就將門又給帶上了。
少年忍不住振翅而起,懸浮在石門邊,才要出言恭送,就聽外頭傳來砰砰兩聲砸門聲。
等確定這道門的確已經關嚴實了,鳳紫虛便在門外冷笑道:「呦呵,開門時磨磨蹭蹭,關門時倒是利索得緊,知道你這小鶴兒翅膀硬了,早就想把為師掃地出門……」
這位玄都觀主罵罵咧咧地迅速遠去,語聲漸弱,終至於杳不可聞。
少年臉上帶着笑,在門邊靜靜待了片刻,這才落回下方靈台。
他先是在靈台南北兩側轉了一圈,取回了掉在地上的銀煞風母燭台和虎煞碧玉磬。
這兩樣東西雖然威力不俗,但明顯與畢方氏、商羊氏不甚相合,被這兩隻傻鳥棄如敝履。
少年回到靈台中央,舉目四顧之下,這才發現原本的春夏秋冬四氣之外,上方無窮之門和下方無何之鄉中各自有一種玄妙氣息朝着靈台中央匯聚,雖然極為微弱,但魯公提到的六氣已然初具雛形。
六氣之中,南之正陽氣、北之沆瀣氣分別有兩隻傻鳥為憑,陰陽水火相濟,最是真實不虛。
其次是天地玄黃二氣,量少而質高,但沒有相應功法和足夠道行催動,而且上無金烏、高陽主持,下無大角軒轅鎮壓,尚且無法干涉和調用。
至於東之朝霞氣、西之淪陰氣,乃是南北二氣勉強模擬而成,更是中看不中用。
少年此刻想來,天台山的青華少陽之氣分明就是一種極為精純的朝霞氣,奈何《青羽秘卷》中雖有採集之法,卻獨獨缺失了類似封鎮之禮的關竅,無法將之運使如神。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當初仙羽、天台兩家掌門論道,互通有無是一方面,但同時肯定都各自留了幾手,尤其天台山想要拉攏仙羽山歸入小孤山東華朝陽宮一脈,這青華少陽之氣便是一隻最為肥美的魚餌。
想到了青華少陽之氣,便想起了進展有些緩慢的《青羽秘卷》,想起了方才師尊的埋怨。
少年暗自警醒:「這門仙羽正法的修行確實不能落下,否則師尊的面子怕是沒地方擱了。一旦師尊覺得沒了面子,惱羞成怒起來,琅琊君被砍成十七八段也就罷了,我這個做徒兒的更是有大苦頭要吃。」
念及於此,他便將心神投注到鶴履雙翅上,調取《金丹圖論序》的經文:「嗯,接下來應該是『氣為用說』和『坎離說』……」
巍巍華夏、如日初升,掃蕩群醜、光照萬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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