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的恢復力是很強的,在張航愛的被窩裏,陸承業當天晚上就精神抖擻地穿上室內鞋,叼着粘毛器收拾張航那張被自己睡過的床了。他的毛髮不長,就算是換季掉毛也不多,可真睡在被窩裏,被窩裏也是會有毛的。
張航當然不可能讓大黑一隻狗狗自己收拾房間,他是打下手的……粘毛器是可撕式的,陸承業的嘴巴和爪子沒辦法撕掉已經用過的紙,就由張航摸索着將紙撕掉,遞給大黑,等第二張紙的粘性也用光後,大黑便叼着再遞給張航,一人一犬配合得無比默契。
收拾房間有鐘點工阿姨幫忙,兩人就不必發愁了。過年那七天倒是挺麻煩的,不過肖任回老家之前幫着收拾了一次,兩人不隨便扔垃圾,地上最多是有點灰,七天也不會太髒。收拾好床鋪方便張航晚上睡覺後,一人一犬又做到電視機前,張航問道:「昨天的財經頻道沒看,今天給你看一天財經。」
&大黑的聲音十分神氣,恢復得很好。
張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大黑的耳朵肚皮和鼻子,還好,是和平常一樣的溫度和濕度,大黑真的痊癒了。喜上心頭,張航實在忍不住,一把摟住大黑的脖子,將埋進他短短的毛髮中,很滑很順。
&好了……」張航的聲音有些哽咽,陸承業覺得自己的毛都濕了,「大黑你沒事真的事太好了!」
張航只有在最難過難過到無法承受卻必須要強迫自己承受的時候,才會流出這種無聲又壓抑的淚水,而到後來,他就連這種時候都不再流淚了,只是漠然地接受世界給予他的一切。而現在,他哭了,這個一向堅強,完全失明的時候都沒有哭的孩子哭了,摟着大黑,肩膀不斷顫動,淚水打濕大黑的毛,灼熱的溫度似乎要焚燒他的皮毛。
陸承業沒有動,他讓張航抱着自己,能哭出來其實是好的。能哭出來,是因為有看到你哭會難過,有人能夠因為你哭而安慰你,有能知道你哭會心疼,張航曾經會哭,是因為那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被愛着。後來他不哭了,是知道就算哭,也不會有人管他,淚水只是軟弱的證明,沒有意義的。
那麼他現在哭呢?
陸承業將嘴巴搭在張航的肩膀上,努力抬起前爪,拍拍他的後背。
被人抱脖子哭後抬手拍後背對於人類是非常簡單的動作,於狗而言卻有些艱難。大黑屁股坐在地上,努力抬前爪,在張航背上拍啊拍,動作像抓一樣。
他可笑的動作弄得張航哭都哭不出來了,他鬆開大黑的脖子,破涕而笑,眼淚卻還掛在臉上。
沒辦法給張航擦眼淚,大黑伸出舌頭,舔了舔張航臉上滾落的淚水。
沒關係哦,沒有安慰你我可以安慰你,就算你沒有哭,只要你難過我都會心疼。所以以後,你要是想哭,就抱着我,我會一直用爪子拍你的後背,一直用舌頭舔掉你的淚水,你可放心大膽地哭,因為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我一個,深深地愛着你,哪怕我只是一隻狗。
是啊,只是一隻狗。
趁着張航去洗臉的時候,陸承業壓抑地狠狠咬住自己的前爪,他怎麼可以只是一隻狗呢!一隻狗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要讓航航一個盲人在雨天背着他去看醫生,是人的話,只要一個電話自己的家庭醫生就能過來診治;要讓航航丟下課程來陪他,是人的話,有太多人上趕着照顧他他都不稀罕;是人的話,就不必只能拍爪子舔眼淚,他可以伸手將這個少年緊緊擁抱在自己懷裏,伸出大手撫摸他柔軟的頭髮和後背,用安撫的聲音溫聲告訴他:沒事了,不過是個小感冒,這不好了麼,我會一直在的。
可是他什麼都做不到。
陸承業無力地趴在地上,非常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想做人呢?做人多好啊,哪怕在自己車禍的時候,他只是穿越成一個鄰家大哥哥,都可以在張航最難過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好好地保護這個孩子,給他世界上最溫柔的家。
張航走出衛生間,擦了把臉,水滴粘在頭髮上,輕輕滴落下來。陸承業抬起前爪,接住那滴水,水花飛濺開來,一滴很快蒸發在空氣中,像他的命運。
一條狗的壽命,最多只有15年,這還是長壽的。而拉布拉多,只有8-12年,他要如何陪伴航航到老。他的生命大概會像剛才那滴水,努力地保存自己,卻還是會很快地消散在時光中,短暫而又無力。
靜靜地趴在張航腳邊,8年前的財經頻道看着好無聊,他只是習慣性地看看罷了。
&黑?」似乎感受到了陸承業的消極,張航又摸了摸耳朵爪子肚皮和鼻子,發現沒什麼事,這才放心地拍拍他的頭問,「大黑哪裏還不舒服嗎?用不用我聯繫肖醫生?」
&陸承業抬起頭,精神抖擻地叫了一聲,完全聽不出剛才的沮喪。
張航這才安心地收回手,繼續和陸承業一起聽財經頻道。
第二天,陸承業像之前每一天一樣送張航去上學,路邊跑過來小狗他身體依舊會激動,忍不住想要衝出去的樣子。可是心,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就算身體再激動,只要看張航一眼,就變得冷靜了。
發/情/期什麼的,真的無所謂了。他的狗生大概只剩下8-10年了,在這段時間中,他會儘自己的全力去守護這個人。直到自己離世時,這個人能夠自立,能夠堅強,可以離開自己也能夠好好活下去。
他要幫助這個人變成那樣堅強的人,這是他的責任與使命。在這份使命感甚至是信仰面前,所謂的躁動根本無所謂,他也沒有對這個少年動心的權力。他所能做的,只有做一隻合格的導盲犬。
所以航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請你一定不要悲傷,帶着我的祝福,繼續勇敢又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