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業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大黑也是一條汪就是汪的好狗。當天晚上輸液完畢他就退燒了,沒讓張航背着,而是自己從浴巾里跑出來,身上的毛髮已經幹了,又是精神抖擻的大黑一隻。
張航擔心他燒沒退,還想將他包進雨披中背上,大黑卻搶過雨披,叼着它就要往張航身上套。他特別有策略,先是將張航撲倒在椅子上,此時前爪抬起剛好與張航同高。嘴裏咬着雨披的一端,爪子和嘴巴並用,努力想將之套在張航身上,連寵物醫生都驚訝了,這狗也太忠心太精了吧!
張航退卻不過,這時醫生從裏間拿出一把舊傘放到張航手裏:「你拿去用吧,我這裏還有一把。」
問題解決,那件雨披還是裹在大黑身上,醫生巧妙地用繩子穿了幾下,系了幾個結,這個人穿的雨披就恰到好處地穿在大黑身上,也不影響他走路。
同時,醫生還拿出幾個大小適中的鞋子,穿在大黑腳上。完成後摸摸大黑藏在雨披中的頭說:「好啦,全副武裝完畢,可以回家啦!回家記得好好吃藥,等病全好了再停藥,不要嫌藥苦不吃,你看你不吃藥,小主人多辛苦啊。」
&大黑叫了一聲,是承諾。
張航看不見但也能通過悉悉索索的聲音聽出大概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十分感激,對醫生說:「醫生,鞋子多少錢?」
&用啦,」醫生非常大度地揮揮手,「藥費里已經宰出來了,剛才欺負你看不見牆上貼着的收費明細,多收一百多呢。」
張航大黑:「……」
感謝都餵狗了!
陸承業心中「汪汪」兩聲,卻沒表現出來,醫生很黑,但是也很細心。而且自己以後說不定還要生病,還是別得罪醫生的好。
張航卻說:「這麼晚下雨天來打擾您,應該的,您還沒吃飯吧?」
醫生大概是沒想到張航這種反應,微微愣了下,隨後一笑道:「對呀,就是沒吃飯呢,要不你請我吃飯吧。還有,別用『您』稱呼啊,把我都叫老了。別聽我聲音成熟,那是帶欺騙性的,其實我才20剛出頭。」
陸承業:「……」
喂喂喂!老頭你少說20歲吧,40出頭才對,看你那一臉褶子!
&請問怎麼稱呼?」張航十分有禮貌地問道。
&叫肖成義,叫我義哥,義氣的義。」肖醫生伸手拍拍張航的肩,愈發覺得這盲人孩子可愛,伸胳膊要摟肩膀,熟料衣角被咬住了。
陸承業惡狠狠地盯着肖醫生,太不要臉了,還義哥,義叔叔還差不多!都老得快禿頂了還敢調戲我們航航!
&哥,你救了大黑,肯定是要請你吃飯的,您看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張航真的是十分感謝肖成義,大黑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的時候,他擔心的腿都軟了。
&現在吧,」肖成義打斷張航的話,「現在八點,一會兒接班的就來。我直接開車送你們回家,家裏有飯沒?我吃口家常飯就行了。」
太自來熟了吧……陸承業繼續要煮肖成義的衣角。
&啊,」張航卻是熱情點點頭,受過冷遇的他,最是沒辦法拒絕來自他人的善意,「家裏有之前阿姨做的飯,阿姨每天都做很多呢,夠我們吃的。」
於是不管陸承業怎麼拽,都攔不住自來熟的肖醫生,張航把人帶回家,請他吃了飯,肖成義才離開。離開前大黑和張航送他到門口,肖成義隨意地說:「別送了,大黑身體還沒好,需要休息幾天。這是我的電話,以後大黑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就給我打電話,24小時業務諮詢。」
張航真是十分感謝,剛剛大黑病重的時候,他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失去了主心骨,十分無助。有肖醫生的聯繫方式,一旦以後大黑再生病,他至少有個諮詢的人。
陸承業卻是疑惑地看向肖成義,他不明白本來還狠狠收費的黑心醫生為什麼突然變的這麼熱情,他的視線中充滿懷疑,肖成義看到他的目光,蹲下身與陸承業對視,抬手溫和地拍拍他的頭。
&舒服就別強撐着了,好好休息趕快養好身體才能再照顧你的小主人不是嗎?一個盲人下雨天背着自己的導盲犬到寵物醫院,他只有你了不是嗎?」肖成義年紀和張啟明差不多,聲音很成熟,帶着一絲爽朗,聽着很明媚的樣子。現在他放緩語速,聲線放柔和後,竟然給陸承業一種慈祥的感覺。
&謝謝。陸承業叫了一聲。
&用謝,」肖成義笑眯了眼睛,「我就喜歡你這種大眼睛會說話的狗,看見你,就好像在和人對話一樣。就因為有你這樣的狗,我才忍不住跑去當寵物醫生嘛。」
肖成義把大黑和張航推回房間中,自己走向電梯。
他其實挺黑心挺冷血的,明明看出張航是個盲人,卻仗着他看不到多收費。可是當看到那隻導盲犬顫顫巍巍地支撐着病弱的身體擋在主人面前,因為一百多塊錢怒氣沖沖地瞪着他時,他喜歡上這條狗了。人類,自私又殘忍,隨意虐待小動物丟棄寵物的人比比皆是。然而就是有那麼一種可愛毛茸茸的生物,將人所有的自私殘忍與殘暴全部包容,哪怕是被拋棄,也依舊愛着主人;哪怕是被毒打,也依舊護着主人,它們的眼睛,能夠洗滌心靈。
所以他去做寵物醫生,為了讓更多的毛茸茸能好好活下去。
回到家中,十幾隻毛茸茸的小東西撲上來,又舔又蹭的,肖成義笑着把每一隻狗都摸了一遍,抱了一下,這些狗狗才安心地跟着肖成義。
這十幾條狗,有的是名犬,有的是雜種犬,一多半的狗身上都帶着殘疾。一隻柯基眼睛瞎了一隻;一隻蝴蝶犬耳朵沒了一半,還有幾隻雜毛犬腿都是瘸的。還有幾隻身上幾個部位明顯禿了,再也長不出漂亮的毛。
這些狗,都是大街上的流浪犬。肖成義將受傷的它們帶回去治療,然後又拿回家養。點滴的善意其實是更大的殘忍,救了它們就要救到底,不能讓它們依戀着自己,自己卻成為再度拋棄他們的人,肖成義做不到這樣的事情。
然而,還是有幾條狗,他明明帶回去,卻沒能挽救它們的生命。
這些眼睛會說話的生命,他無法割捨。
那條拉布拉多黑犬也是一樣,他喜歡他的眼睛。
第二天張航給老師打電話請了假,在家專門照顧大黑。大黑雖然退燒了,但是身體還是有點虛弱,張航無法讓他帶自己去上課,更無法將他一個丟在家中。陸承業知道張航今天想請假時,掙扎着從張航給他蓋着的一堆墊子中爬起來,要送人去上學,卻被張航一把摟住脖子,走不了路。
&學請幾天假沒有關係,落下的課程補回來就行。可是大黑不能有事,我不能沒有大黑。」說完,張航抬手摸了摸陸承業的額頭,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陸承業頓時全身發熱,「噗通」一下前爪軟後爪軟地趴在地上,嘴巴搭在張航的腳背上,眼睛向上抬着偷偷看張航的臉。張航親了他,將他弄得臉紅心跳……不對,是毛熱心跳的,自己卻沒事人一樣,又把那堆墊子拿過來搭在他身上,真是太淡定了!他臉上的毛都炸起來了,航航沒看到嗎?
很明顯,拉布拉多的毛有點短,汪星人炸毛的能力也比不上喵星人,張航無視了陸承業的害羞,再度把正在感冒很怕冷的大黑塞進一堆墊子中,自己則坐在旁邊陪他。
這場春雨下了兩天,第二天從中雨變成小雨,如牛毛般細細的雨絲飄灑在空中,在這無聲的滋潤中,萬物生長發芽,腳邊的野草冒出了嫩綠的芽。
陸承業吃了感冒藥,靠在張航身邊,只覺得無比安心,閉上眼睛沉沉睡去。他睡得張航也跟着困了,靠在陸承業身上,也睡着了。
張航一入睡,本來睡着的大黑立刻警醒地睜開眼睛,見張航身上什麼都沒蓋,將自己身上的一個大毯子用嘴拽過來蓋在張航身上,自己也縮了縮身體,藏進被子中睡着了。
鐘點工阿姨來看到躺在床上露出一個腦袋的大黑狗忍不住笑了笑,陸承業抬起眼皮看了眼阿姨,又放心地閉上眼睛。
廚房飯菜的香氣飄逸,臥室中一人一犬相依而眠,家的味道,大概就是如此了。
哪怕是只有一人一犬的家,也無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