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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堯看了眼,道:「這不是皇兄的紫檀木麼?」
「南燕紫檀木大都產於燕南一帶,近兩年來進貢入宮的紫檀木十有八九是出自欽州、柳州幾地,」楊賀聲音冷靜,道:「謝家就起於燕南。」
季堯眨了眨眼睛,說:「哎呀,公公好博學!」
楊賀屈指在紫檀木上叩了叩,眼神冰冷,看着季堯的眼睛,說:「你還想瞞我。」
他冷冷道:「你當真以為皇帝是患了怪疾?!」
季堯歪着腦袋,不閃不避地和楊賀對視,笑了下,不緊不慢地說:「皇兄患的不是怪疾?那可太好了,不過公公同我說這個做什麼,該找太醫啊,再不濟找那滿朝重臣——」
「季堯!」楊賀凌厲地瞪着季堯,怒不可遏。
季堯看着他,半晌又笑,虎牙尖尖的,他一隻手撐着桌子坐了上去,將那截紫檀木拿了起來湊鼻尖聞了聞,咕噥道:「味道還挺好聞的。」
「在特殊的毒液里浸泡了半月,味道恰好不濃不淡,混着紫檀木本身的香自然又不突兀,不會引起別人注意,」他笑盈盈地對楊賀說,「江湖術士特意配了許久的方子,公公覺得怎麼樣?」
楊賀恨聲道:「果然是你!」
季堯笑道:「公公不都猜到了麼。」
楊賀說:「不止於此——」
「紫檀木的異香我找人辨別過了,根本不致命。」
季堯讚嘆地抬手拍了拍掌心,夸道公公果然縝密,說完又嘆了口氣,「其實公公何必問的這麼清楚呢,你心中早已明白,把話攤這麼開就沒意思了。」
楊賀冷聲說:「怎麼,敢做還不敢讓人說?」
季堯無謂地道:「我有什麼不敢讓人說的。」
他笑了聲,看着楊賀,好整以暇地說:「我倒是很奇怪,公公為什麼露出這幅表情?」
「公公十幾歲就能眼也不眨地殺人沉屍,這一路走來,手中的人命沾的不比我少,」季堯拿掌心的紫檀木輕輕敲着手心,「公公並非什麼心慈手軟,仁善忠良之人,為什麼——」
他停了停,直直地盯着楊賀的眼睛,「獨獨對皇兄就分外心軟?」
少年人有一雙漂亮漆黑的眼睛,看着楊賀時攻擊性極強,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剝出那顆心臟好好地盤問一番。
楊賀心頭顫了顫,袖中的手攥緊,面上神色不改,淡淡道:「你又為什麼要對皇上動手?他拿你當親弟弟,對你不薄。」
季堯說:「親弟弟……」
「是啊,皇兄對我很好,」季堯恍了恍神,怔怔地看着楊賀,「他就像個真正的哥哥一樣,疼我,待我好。」
「公公問我為什麼?」
季堯垂下眼睛,苦笑說:「要是我能選擇,你以為我願意謀害皇兄?」
楊賀看着季堯,沒有說話。
季堯抬起頭,少年人眼睛微微泛紅,別開臉,低低地說:「我沒的選擇,我不過外祖父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傀儡,他們要做什麼又豈會真的事事都告訴我?」
「公公,楊督公,」季堯看着楊賀,說:「從小到大,沒有人像皇兄一樣毫無目的的對我好,如果真的可以,我也不想害他。」
楊賀看着少年人通紅的眼眶,愣了愣,突然就見季堯對他一笑,慢悠悠地說:「公公是不是想聽到我這麼說?」
季堯嗤笑道:「公公,別裝了。」
「你我都不是好人,何必在這悲天憫人。」
楊賀氣得胸口起伏,怒道:「你!」
「我怎麼?」季堯突然湊近,抓着楊賀的手臂將人扯近了,他本就高,坐在桌子上越發顯得凌人,居高臨下俯視着楊賀,步步緊逼道:「公公若真的擔心皇兄,大可告訴他,他這是中毒,中的是能要他命讓他死的毒藥,何必瞞着他,瞞着這滿朝文武!」
「陛下中毒一事一旦泄露了出去,必然朝野動盪,舉國難安!」楊賀抬起臉,冷冷道。
季堯嘖了聲,「好高風亮節,好講大義。」
「公公是怕世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得知皇兄病情,趁機群起而攻之吧。」季堯哂笑一聲,他抬手捻了捻楊賀薄薄的耳垂,黏糊道:「咱倆多熟啊,就不必說那那些違心話了。」
楊賀心底藏着的事被他輕飄飄地揭了出來,仿佛赤裸裸地在嘲笑他的偽善,還有那點微不足道,本不該有的憐憫。
楊賀面無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季堯。
季堯說:「公公,你捫心自問,皇兄出事,你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吧。」
「皇兄子嗣單薄,你便是能力壓朝臣,卻找不出一個能名正言順扶上帝位保住你煊赫權勢的……」季堯突然想起什麼,啊了一聲,笑吟吟地說:「我除外。」
「只有我,或許可用。」
季堯看着楊賀抿緊的嘴唇,湊近了,一口咬住他的嘴唇,舔了舔,低聲說:「公公,我說的對不對?」
楊賀卻捏住了季堯的下巴,堪堪退開,抽回手拿拇指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說:「那又如何?」
「季堯,你這個人,」楊賀頓了頓,「至今為止,當真有過一句真話麼?」
季堯一怔,一言不發地盯着楊賀。
楊賀不閃不避地和他對視。
季堯猛的捏緊手裏的紫檀木,狠狠扔了出去,臉色變冷,「楊賀,夠了吧。」
「你屢屢因為皇兄和我過不去,為什麼?」季堯說:「愛你的是我,護着你的是我,以後會一直陪着你的也是我。」
「你以為皇兄能一直容你?」季堯冷笑道:「你真當他是傻子?來日世家掃定,你大權獨攬,皇兄當真會一直覺得你是他的左膀右臂,你是他可親可信的賀之?」
「不過一個太傅,皇兄就能疑你,他能保你長久?別做夢了!」
楊賀呼吸一頓,反唇相譏:「敢情殿下弒君是為我?篡奪帝位也是為我?可笑!」
季堯卻一下子又變得平靜了,甚至勾了勾嘴角,坦誠道:「沒錯,我是為我自己。」
「我皇兄命好,什麼都有他母后給他掙,我只能自己搶自己騙了嘛,」季堯說,「宮裏就是這樣,我要是不想爭不想搶,早和我母妃一起瘋了。」
季堯道:「皇兄很好,對我也好,可我就要因為他對我的好痛哭流涕,感激涕零?乖乖地聽之任之?公公說,有這樣的道理嗎?」他問得好乖,好像個天真的少年,楊賀沉默半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季堯自桌子上跳了下來,看着楊賀,抬手摸了摸他蒼白的臉頰,輕聲哄道:「好啦,至少我對公公說的話是真的。」
「我說過,我會永遠喜歡公公,」他低下頭親楊賀的嘴唇。他一靠近,楊賀渾身僵住,心尖兒不自覺地發起顫,涼意蔓向四肢百骸,如冰冷的潮水一般。季堯親昵地捏了捏他涼涼的手指,說:「公公,這天底下,只有你不要怕我,你明明知道,我最聽你的話了。」
楊賀越過季堯的肩膀,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子未關,暴雨簌簌地闖了進來,淋得一片潮濕陰暗,仿佛見不得光。
恍惚之中,楊賀聽季堯說,「楊賀,我竊國篡位,你弄權禍國,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誰也不比誰乾淨,他日遺臭萬年,咱們也是要一起的,一輩子都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