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架終究是沒打起來。
並不是因為雙方任何一個人的原因,沒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退縮——除非他願意今後在朋友和敵人面前都永遠抬不起頭來。
但自然創造的不可抗力因素,就不會有那麼多顧忌了。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秦覺——作為治療師他現在還不需要做什麼戰鬥準備,加之又擁有遠超在場所有人的靈魂力量,這些讓他敏銳地在夥伴們還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對面一群人身上的時候注意到遠方反常的氣息。
那是一種冰冷而鋒銳的強大氣流,裹挾着大片沉重的冰塊與草木,正氣勢洶洶地對着他們席捲而來。
來之前查閱的那些信息驀然浮現在他的腦海里,秦覺一驚,幾乎是在意識到那可能是什麼的同時覺得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要立起來了。
「都住手!」他大喊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浮澤和莫克中間。
兩方人馬都被他這過於突然的舉動驚住了。
不管是怎樣的戰鬥陣形,治療師也永遠是被妥妥噹噹護衛在最中間的那個,因其脆弱的防禦力和差不多為零的進攻力,治療師們自己也會非常自覺地儘量躲在隊友們的庇護之下,絕不會突然衝出來添亂。
但也沒人覺得秦覺是昏了頭腦,畢竟一個能修煉到七級以上並且還有些傭兵等級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知道這些最基本的戰鬥法則。
那究竟是出了什麼大事兒,才能讓他用這樣急切而危險的方式打斷一場頃刻間便要展開的戰隊火拼呢?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收斂了自己的氣勢,馬上要發出的動作也都停了下來。
秦覺來不及詳細解釋:「快走,正北方向極域風暴就要來了!」
浮澤大吃一驚,當下完全顧不得對面虎視眈眈的一伙人,急聲問道:「你怎麼知道!還有多久!」
「最多五分鐘!」這些在剛才感受到風暴的時候就早已算好,秦覺飛快地回答隊長的問話,然後非常自覺地跑去伊恩身邊,「快向南邊森林跑,還有可能與這場風暴擦肩而過!」
浮澤聞言不再多問,調換了機甲模式大聲下令:「走!」
萬幸他們在這一路上不說建立了多堅固的信任,好歹也對彼此的能力心性有了了解,隊友們見他說得無比篤定,便不再懷疑,連聲招呼都不跟對手們打,一群人變換了最方便奔襲的隊形轉身就跑。
「桑德……我們……?」
那桑德也是個果斷的人物,更是對老對手了解頗深,此時見他們如此作為,面色陰晴變幻了幾下便也斷然道:「快跑!」
不用他多吩咐,要來極北森林的人都對此地這一特產的大殺器知之甚祥,他們一行七家一模一樣的黑色機甲也迅速啟動,朝着與秦覺等人所去之處略有差異的方向奔逃而去。
——當然不能走一條路線,到時候逃命路上還要時時提防不遠處會不會有人下黑手,兩邊的人誰都吃不消。
極域風暴是此處凶名最盛的一種極端氣象,其發生模式與宜居星球上的暴風雪類似,強度卻要劇烈了無數個等級。
這種風暴不只是由強烈的風力組成,真正將它劃分進極度危險等級的是那些強風中蘊含的狂暴能量。
極北森林星球是其恆星系中唯一的行星,位處一片小型星域的邊緣地帶,自身也極小,只有一顆衛星圍繞左右,與恆星之間遙遠的距離使得這個星球終年嚴寒,尋常生物根本不能在此生存。
除此之外,這顆星球上的暗能量也並不適宜吸收——那些能量過於躁動,哪怕是修煉最狂暴功法的攻擊師,等閒也不敢直接將這裏的能量納入體內。
而極域風暴的主體,便是這些破壞力極強的暗能量。
風暴出現的時間並不固定,但每次來時皆會給整個星球都造成極大的破壞:等級稍低的植物被撕碎捲走、厚重的冰層都會被開鑿出巨大的凹陷乃至破洞,露出其下洶湧莫測的海水。
修煉者的力量在這種自然之力面前無疑是渺小而脆弱的,整個星球上只有一處可以勉強抵禦這種風暴——就是他們此行目的地的那一大片森林。
所謂極北森林其實便只是指那處,但整個星球上都幾乎沒有任何其他拿得出手的資源,外人說的多了,便漸漸開始用這個名字指代整個星球。
極北森林中有許多實力強大的植物修煉者——雖然從單個來看他們照樣免不了被風暴輕輕撕碎的下場,但聚集在一起就不同了。
植修與獸修不同,他們一點兒都不追求人類的身體,除了在偶爾外出歷練的時候為求方便變幻模樣,其餘時候都會保持植物的本相紮根土壤,以此來獲得最多的養分和能量。
而一片森林中的植被何止千萬?不管是什麼,只要數量增加到一定程度,就一定會由量變引發質變。
廣袤無垠的森林組成了星球上最後一處安全屏障,久而久之,那風暴竟也好似有靈性似的開始繞着森林走,只在外面銀白一片的大地上肆虐。
是以來到這顆星球的人一般都會在下飛船的第一刻開始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森林,只有到了那裏,才能稍微松下一口氣。
雖然森林裏一樣有各種各樣的危險,但至少不像極域風暴那樣毫無逃生之機。
唉,之前被那伙人攛得火大,居然把這要緊的事兒忘了……沒想到還真能背到這個程度。
治療系機甲跑得不快,秦覺只是儘量減輕自己的重量和阻力,大部分時候都由伊恩帶着他跑。
風暴行進得很快,他們跑了不一會兒,其他人也能隱約感受到後面侵襲而來的狂暴能量了。
「……還真是極域風暴,」一直沉默寡言的克勞德都詫異地開口了,大家憋住一口氣,速度又勉強往上提升了幾分,「按這個速度,剛才離我們可是遠得很,你到底怎麼發現的?」
秦覺聳聳肩:「天生的感官比較靈敏罷了,那時你們注意都放在那幾個人身上,也就我閒些,自然要注意四周。」
其他人對這個解釋將信將疑,但就算人家不想說,他們也總不能做出強迫的事情來。
他們很快就沒有餘力思考這些了,風暴在以一種可怕的速度逼近,大家甚至已經可以隱約聞到其中陰鬱而沉悶的死亡氣息。
「跑不過去了……」秦覺閉目仔細感受計算了片刻,猛然睜開眼睛,打開了隊內頻道,「浮澤,開啟整體防護罩吧。」
所有聽到他這話的隊友第一反應都是不敢相信:「不……還有希望的,」莫克猛敲着自己機甲的操作面板,有些絕望道,「森林已經不遠了,我們再加快些……!」
「快不了的,」秦覺嘆了口氣,他那種鎮定而沉穩的嗓音在這種時候奇妙地起到了安慰劑一般的作用,「風暴一定會在我們進入森林前追上來,那時候再想辦法防護可就晚了。」
「聽他的,浮澤,」伊恩突然開口道,「他的判斷不會出錯的。」
作為一個剛才不由分說站出來給同伴出頭的控制手,伊恩現在說話的重量無疑要比秦覺高一些,浮澤本來還有些猶豫,聽他這麼一說,便一咬牙改變了輸出指令。
「老大……」莫克顫抖的聲音響起來,聽上去還有些不甘心。
「不行的,莫克,」克勞德插言進來,聲音雖然也有着明顯的惶恐,但整體上還算穩定,「極域風暴的速度你不是不知道,現在它離我們的距離不到五公里,這點距離無論如何也不夠我們逃進森林。」
連自己這邊的魂師都發話了,莫克便也不再出言反對,只想着反正與兄弟們在一起,大不了把命交代在這裏,總不至於走得孤家寡人。
浮澤卻不知自己的朋友已經做下了這樣悲壯的打算,這高壯的男人此時已經完全放棄了操控機甲,只由莫克帶着他前進,而自己把全身的暗能量都一點點集中壓縮起來。
他是獸修,只有恢復本體才能使出威力最大的招數——有可能能應對現下場景的技能只有一個,也是他現在能施展出來最高級別的天賦技能。
秦覺出聲提示的時間把握得很緊,從浮澤開始聚集能量到基本上準備完畢,呼嘯着的極域風暴已經堪堪追上來,能量摩擦產生的滲人聲音夾雜在裏面巨物撕裂碰撞產生的巨響里,近在咫尺的人們已經連大喊大叫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伊恩緊緊攥着秦覺機甲的手掌,心中竟奇異的連一絲緊張也無。
只要和這個人在一起,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不過是一場小小的風暴,想來也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傷害。
這種奇妙的自信好像自從他們共同被空間裂縫扔到宇宙聯盟之後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想來一方面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份——畢竟秦元帥「無所不能」的形象是那麼深入人心,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已經互相坦誠接受,成為了彼此的戀人吧。
很早以前元帥就說過:「人生來註定探索未知、戰勝恐懼,正因為有偉大的愛作為力量,才能以脆弱之軀在這浩瀚宇宙間掙扎求存。」
他那麼喜歡秦元帥,又那麼愛着秦覺,以至於時時刻刻都能無比清晰地回憶起他說的每一句話,連說話時的音容語氣都纖毫畢現。
那時的元帥一身筆挺的軍裝,卻隨意地披着厚重的大衣,眉梢眼角都有些硝煙的痕跡,卻半分不顯狼狽。
他在川澤勝利的戰場上說出這句話,冷硬的眉眼沒有因為戰爭而透露喜悅,卻在說到「愛」時展現出微不可窺的柔和。
對愛人、對朋友、對親人、對同胞、對他們的帝國、對共同生存其中的星空。
一個人心中有這麼多愛,便該當再無恐懼的容身之處。
所以……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什麼都不怕了。
風暴怒吼着卷到了奮力奔跑着的小團隊上空,千鈞一髮之際,一團柔和中透着剛硬的水色光彩乍然在一片白茫茫的風雪中綻放出來,迅速擴大又收縮成緊緊一團,將範圍內的七個人都緊緊地籠罩了進去。
那裏面黑漆漆靜悄悄的,什麼都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