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夜深天寒,河水又湍急,秦子夜一直找不到那條項鍊,兩條腿都已經被凍得沒知覺了。
他隨着河水流動的方向一小步一小步前行,仔細的觀察每個角落。差不多在他走出橋洞下時,手機的光從水面掃過,某個地方產生了反光。
秦子夜用手機對着那片水面,誰知這時手機發出了一聲電量報警的「嘀」,退出了手電模式。
這裏是剛剛出橋洞的位置,拱橋的影子投下來,連月光都幾乎照不到。秦子夜只好彎下腰用兩隻手在水底下摸索。水下有許多碎石子,秦子夜摸了一會兒,右手中指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感覺除了冰涼的河水,還有粘稠的液體,一定是流血了。
秦子夜看不見手指上的傷,但他仿佛能看見那鮮紅的血液般,發起呆來。
他到底在做什麼?
只因為匡牧人似乎很珍惜那條鏈子,他就大冬天的又是夜裏,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的小河裏幫他找……
找到了又怎麼樣?匡牧人會感激他,還是奇怪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們明明流着一樣的血……
秦子夜閉了閉眼深呼吸一下,拋開滿腦子漫無邊際的雜思,打起精神繼續在水底下摸索。
就在剛才反光那片區域某處,水底有一塊手掌那麼大的石頭,秦子夜摸過那塊石頭正準備去摸別的地方,不經意觸到了石頭下一段像是金屬般冰涼的物體。
這時身後響起一連串急促的淌水聲,秦子夜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勾住腰一把提了起來!
「誰……」
「你有病嗎!?」匡牧人惱怒的用臂彎勾着秦子夜的腰,踩着河水走上岸。
秦子夜有些懵了,匡牧人不是都坐上車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匡牧人找到秦子夜放在岸邊的風衣和鞋襪,正要給他穿上,卻發現他兩條腿的褲腿膝蓋以下全濕了。他借着月色看到秦子夜的臉,瞪了他一眼,直接把他頭朝下扛在了肩上。
秦子夜叫道:「放下我……」
「閉嘴!」匡牧人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下,秦子夜從沒被人這麼對待過,立刻不吭聲了,匡牧人拿起他的東西往橋上走。
何梓蓉在路邊一輛野的旁等着,見匡牧人把秦子夜這樣扛過來,愣了愣才上前:「牧哥,秦先生沒事吧?」
秦子夜本來還在裝死,聽到何梓蓉的聲音又想下去了。他一個大男人,被人看見被當小孩子一樣扛在肩上像什麼樣子?
匡牧人沒給他發表意見的機會,對何梓蓉道:「你回家吧,到家了給我發個信息說一聲。我送他回去。」說完掏出一百塊錢給野的師父,仔細交代了地點。
何梓蓉還想說什麼,而野的師父收了錢已經盡責的發動了車子。
匡牧人走到秦子夜的車旁,從他的風衣口袋裏掏出車鑰匙,一手打開後座車門把秦子夜扔進去,然後自己坐進駕駛位。空調暖風開啟,匡牧人又把副駕駛位上的墊子扔到後面,沉聲說:「捂着腳。」
秦子夜聽話的用填充滿棉花的軟墊捂住冰涼的腳,車子開上路,他從後視鏡里悄悄觀察了一下匡牧人,只看到一條皺得很緊的眉毛。
車子裏雖然開了暖氣溫度十分暖和,但空氣卻很僵冷。
秦子夜知道匡牧人生氣了,但他不明白他到底在氣什麼。
氣他多管閒事破壞了他和女朋友今晚的約會嗎……
秦子夜胡思亂想着,如果現在他能看到自己白得發紫的臉色,他或許就會知道匡牧人到底為什麼生氣了。
回到公寓匡牧人鞋也顧不上脫,把秦子夜放在沙發上就飛快的衝進廚房,燒了一盆熱水端出來給他泡腳。
水的溫度比一般泡腳的水溫要高些,秦子夜看見盆子裏還飄着幾片薑片。
匡牧人把秦子夜的腳按在水裏,看見他緊貼着腿濕透了的褲子,說:「把褲子脫了。」
客廳里開了燈,雖然不亮,但秦子夜起先還是有點不願意,後來匡牧人親手來解他的腰帶,他只好伸直了雙腿配合。他的毛衣也沾了寒氣,摸上去潮潮的,匡牧人讓他也脫了。
秦子夜只穿了襯衣和內褲,光裸着兩條長腿坐在沙發上,他的皮膚比一般人白皙,沾染着昏暗的燈光流動出曖昧的色澤,漸漸就有了些的感覺。
客廳里安靜下來,呼吸聲格外清晰。
匡牧人蹲在地上,用手捧起熱水一遍一遍搓揉着秦子夜的小腿和腳,秦子夜抱着靠墊遮住大腿,不知是煮了生薑的熱水起作用了,還是匡牧人那寬大粗糙的掌心摩擦在肌膚上產生的熱度,又或者是別的原因……他感到熱流從腳掌升起流竄了全身,背上甚至泛出了細汗……
泡完腳秦子夜不想洗澡了,匡牧人去臥室拿了他的睡衣給他穿上。秦子夜打開一直攥着的手心伸到他面前,一串金鍊子安安靜靜躺在那裏。
匡牧人目光複雜的看着那串鏈子,剛碰到鏈子卻方向一轉,握住秦子夜的手拽到眼前:「怎麼回事?」
原來剛才在黑暗中看不見還不覺得,現在在燈光下一看,秦子夜手上的傷口非常大,從右手中指的指根一直貫穿到指腹。
「沒什麼,被石頭劃了一下,不怎麼疼……」秦子夜抽手,沒有抽出來。
匡牧人皺眉盯着秦子夜手指上的傷口許久,突然毫無徵兆的做了一個動作——他把秦子夜受傷的手指送到了唇邊。
秦子夜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似乎從傷口鑽進了血管,令周身血液都瞬間起來。
只幾秒鐘匡牧人就鬆開秦子夜的手,一言不發起身打開門出去。秦子夜不知道他去哪裏,獨自坐在沙發上,等徹底冷靜下來了,開門聲響匡牧人回來了,手上提了一袋子酒精、棉花球等消毒用品。
匡牧人仔細給秦子夜處理了手指上的傷,然後才拿起那串鏈子,看了看,似乎是覺得放在褲子口袋裏不安全,收進了行李包里。
「謝謝。」他對秦子夜說。
「那鏈子對你很重要吧?」那條鏈子一看就是男士項鍊,應該是別人送給匡牧人的。只是不知道是誰送的東西,能讓匡牧人這麼看重。
秦子夜沒有問出心裏的疑問,匡牧人卻說了個簡單的答案:「以前很照顧我的一位長輩送的。他已經不在了,這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收好項鍊,他就走到陽台抽煙去了。
秦子夜發現,他對匡牧人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這二十年的隔離,匡牧人的人生中遇到過哪些人,經歷過哪些事,他根本無法想像,因為那是一個他根本想像不出來的,豐富又陌生的世界。
如果從現在起,把吃飯、睡覺、工作……等等以外的一切時間,全部用來了解他,看着他,不知道是否還來得及?
秦子夜看着陽台上匡牧人的背影,默默地想。
何梓蓉的短息發了過來,手機在茶几上震了兩下,兩個人都沒有留意。
因為臨近新年,晚上9點多鐘,老街上的商鋪就大部分都打烊了。何梓蓉下了車,往家裏走,低頭看着手上的手機屏幕。
短訊已經發出去十分鐘了,匡牧人那邊沒有任何回應。
何梓蓉有股衝動想打電話過去,最終卻沒有這麼做,把手機收回了口袋裏。
她的腦子裏反覆回放今晚的一幕幕,心裏很亂,有種很不安的感覺,她走進面對單元房的小巷子,沒有注意前方站着個人,直到那個人猛地把她抱進懷裏。
何梓蓉嚇了一跳,看清眼前的吳亞,怒道:「你幹什麼!?」
吳亞虎着臉:「那姓匡的回來了,你就不理我了!我在這兒等了你一個多小時,你一見我就這樣啊?」
何梓蓉調整了一下情緒,說:「不是叫你不要來我家找我嗎?」
「我聽你的話了,我沒上去。」
「你……你來找我幹什麼?」
吳亞又生氣又委屈的說:「今晚姓匡的打我,你就在旁邊看着,也不幫我!」
「誰讓你自己提了不該提的?你自找的。」
「那你就任姓匡的揍我、任他身邊那個小白臉兒威脅我?那小白臉兒是什麼人?長成那個樣子,還穿的那麼好,男妓嗎?」
何梓蓉皺眉:「那是大明星秦子夜,牧哥在給他做保鏢!你不要亂說,更不要去招惹人家!」
吳亞本來還滿臉不忿,聽到這句話就自動理解為何梓蓉在關心他,得意又滿足的笑着攬住何梓蓉的肩:「我不去招惹他,我只招惹你行了吧?我聽說你去了明晨飯店特地去找你,沒想到姓匡的也在,你都陪了他一天,該陪陪我了!今晚不要回家了好吧?」
何梓蓉臉色一白,「我都到家裏了!你回去吧……」
「梓蓉,你答應過我的……」
「我什麼也沒答應!」何梓蓉尖聲打斷,「是你威脅我,你拿我爸欠的債威脅我!」
吳亞吼道:「是!我威脅你!可如果我不威脅你,你和你爸早就被人砍死了!高利貸上門砍人的時候姓匡的在哪兒?是我救了你們!」
「我知道你救了我,可是你也說過除非我願意,否則絕不碰我!吳亞,你如果是個男人,就像牧哥那樣說話算話!」
吳亞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梗着脖子說:「好!我說話算話!我遲早讓你知道我比姓匡的好一千一萬倍!」言罷踢了一腳巷子裏的垃圾箱,怒沖沖的轉身跑了。
小巷子裏安靜下來,何梓蓉虛脫的蹲下,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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