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放慢速度,回到什邡那天剛好是金陽節。
洛河有心跟易休過一次修界情人節,易休卻得瓊華密令,須先回去一趟。於是約好,晚上在什邡城郊小湖邊見。
城郊小湖邊上人也挺多,洛河挑了個偏僻點的地方等易休,避開眾多耳目。然而,即便刻意躲避,選在湖邊也絕對不是個好主意。特別是,等到易休前,先被空靈默找到的時候。
這丫頭怎麼就這麼執着呢?
洛河很頭疼,有種跳湖逃跑的衝動。
「洛河哥,你在這裏!」
空靈默看到洛河顯得很驚喜,雖然她早知道洛河在這裏。
洛河默默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她,「是啊,我在這裏。這地方陰暗潮濕,蚊蟲也多,我正打算離開呢。」
「哈哈……那洛河哥被蟲子叮了嗎?」
空靈默捂嘴,笑聲清脆。
「是啊,所以還是儘快離開比較好。」
洛河說着抬步欲走。
卻見不遠處依次落下幾道黑影,擋住了去路。
「洛河哥現在連敷衍一下我都不肯了嗎?」
空靈默低頭,聲音帶着說不出的落寞。
洛河皺眉看了看周圍,明處有七人,作為空靈默的侍衛,修為都該在築基期以上;暗處保守估計有三人,多半是金丹期的修為。
空靈默未在意洛河的警惕和防備,繼續說道,「父親母親,還有哥哥,都叫我回上清去。可是我捨不得洛河哥。」
晚風吹過湖面,微波在岸邊燈籠的光輝下反射出點點鱗光。吹動岸上人的衣擺,面紗,和絲絲縷縷的頭髮。
空靈默抬頭,將跑到臉側的髮絲勾到耳後。她站到洛河面前,水靈靈的眼睛深情地注視地洛河,「我想留下來,和洛河哥在一起,可是他們都不許。」
洛河回視她的眼睛,發現她眼中似有暗影浮動,心神微微一盪。但很快反應過來,空靈默這是想以魂術控制他。
早先聽她說起,她修為又有進益。言靈之術進階之後,已會使些簡單的魂術。
魂術乃是上清不外傳的秘術,是上清嫡系代代相傳,對血脈非常看重的一種法術。其強大,修界也只有傳聞,無人見過。
此番空靈默竟對她用了此法,這就有些觸及洛河底線了。
「洛河哥娶我吧。」
空靈默的聲音傳來,似遙遠又似近在耳邊。
洛河穩了穩心神,勉強不被蠱惑。大庭廣眾之下,暗處又有高手守着,卻是不能貿然使用星圖的。
也就是遲疑這半秒時間,空靈默已經撲到他懷中。柔軟的雙手環在他腰際,腦袋抵在他胸口的位置,親昵地蹭了蹭。
「太好了!洛河哥答應娶我了!」
空靈默歡呼一聲。
洛河心道,我何時答應過?我點過頭嗎?
洛河抬手,欲將她推開。
這個過程也不足半秒鐘時間。
然而就在這不足半秒的時間,下一秒還未到來,洛河的手還未觸及空靈默肩膀,黑色的鎖鏈不知從何而起。
「嘩啦啦」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鎖鏈猶如黑蛇直擊向空靈默的太陽穴——那是死穴。
洛河見識過這鎖鏈的威力,以這力道,這速度,這勁頭,絕對能穿透空靈默的腦袋。洛河腦中甚至閃過空靈默的腦袋在自己眼前被對穿的血腥場面,心如擂鼓。
他不是擔心空靈默,他只是擔心操使鎖鏈的人。空靈默是上清小公主,從小嬌生慣養,莫說一般人得罪不起,便是瓊華峰主、古劍宗五劍之類的人見了也要退讓三分。
按着上清對這姑娘的寵溺程度,修界之內無論何人,動了她一根頭髮,上清也得跟他拼命。若是誰殺了空靈默……上清恐怕會傾巢而出全修界通緝兇手,非把兇手千刀萬剮,打得魂飛魄散不可。
千鈞一髮之際,洛河猛地將空靈默推開。
而空靈默的侍衛見情勢不對,也立刻行動起來,護在空靈默身周。
黑色的鎖鏈一擊未成,一擊又起。揮舞間招招致命,對空靈默來說異常兇險。好在十個侍衛保鏢並非酒囊飯袋,嚴密守護之下,接連擋下數十次致命攻擊,堪堪護得空靈默周全。可即便如此,其中三人也因此負傷,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這也才短短几秒時間而已。
暗中攻擊的人,終於從陰影中走出。頎長的身影,垂手行來,鎖鏈拖曳在地上。一步,兩步,每一步,都撞擊着餘下七個侍衛的心臟。
太強大,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到如此強大的殺氣。
七個人,亦有強行冷靜下來的。迅速放出特製的求救信號,又布下絕對防禦的法術。另又派出四人主動發起進攻,以攻為守。
「啪啦!」
用劍的兩人砍上鎖鏈的聲音。
「咚!」
御土者召出尖利的地刺。
「轟隆!」
竟有駕馭雷電者,引下一道閃電!
「住手!」
洛河看得心下一緊,幾乎要衝上去。
這等攻擊,他實在不敢想像易休要如何閃避,又如何承受得起!
然而,預想中易休被重傷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他的身形猶如鬼魅,那黑色鎖鏈突然從四方交叉射來。易休在鎖鏈上騰挪轉換,躲開攻擊的同時亦給所有敵人意想不到的突襲。
劍,被絞碎;土刺,被沖爛損毀。主動發起進攻的四人,或被鎖鏈糾纏,或直接被鎖鏈刺穿胸口。這四人受傷不輕,不得不運轉靈力阻止傷勢擴散,然而易休的攻擊卻未停止。
終於,易休近在眼前。
銀白的面具擋不住猙獰的殺意。他的眼底黑雲翻滾,全沒了往常漠視生命的平靜,而是暴怒之後的兇狠殘忍,是無人能夠控制的瘋狂。
「易休……」
洛河本想衝上去,看清易休的眼神後卻只能駐足。
這不正常,此刻易休的眼神,他眼裏的殺意不正常。
鎖鏈還在躁動,揮舞間竟劈斷了十米之外的樹木。周圍遊玩的人早發現不對勁,遠遠看着不敢靠近。但他們都認出來了,也看清了,瓊華天才華意休對上清小公主下了殺手!
不行,不能讓易休殺了空靈默!
洛河上前,擋在了易休面前。
那鎖鏈不留情地迎面襲來,洛河不閃不躲,伸手將鎖鏈抓在手中。
「你醒醒!看看我是誰!」
手心被躁烈的鎖鏈所傷,血液沿着鎖環滑落。
易休站定,呆呆的沒了動靜。
殺氣漸消,周圍暴動的鎖鏈像被抽去生命一般,墜落在地,消失不見。周圍被破壞的大片地方,漸漸圍上來一些人。他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揣測着事件的真相。
洛河三兩步走到易休面前,「你怎麼了?」
易休眼睛眨了眨,看見洛河手上的血。
「對不起……」
他的聲音沙啞中帶着微不可查的顫抖,像犯錯的小孩。
「你跟我不必說對不起。」
洛河嘆了口氣。
轉頭看了看周圍的人,又看了看被保護在中心的空靈默,暗道這事兒算是鬧大了。
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
洛河上前抱住易休,輕輕拍着的背。什麼都不用再說,只以包容的懷抱接納他,安撫他。
這舉動卻令易休更加愧疚,心裏的委屈涌了上來。
他將頭埋在洛河肩膀,「她說你要娶她,我很害怕。」
「我沒有答應,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娶。」
洛河低聲溫柔地回應。
「可是我想殺死她,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還差點……又傷了你……」
易休的身體微微發抖,聲音帶着哽咽。
「呵呵……你只是吃醋了。沒關係,是我不好。以後我離別人遠一點,這樣你就不會吃醋了。」
洛河低笑,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明明是易休,心魔在作祟。
白日易休回到瓊華,入大靈洞見掌門師尊。
大靈洞有無數精妙絕倫的陣法,師父讓他站在靈洞中央。
腳下光華閃現,越來越烈。剎那間大靈洞內便鋪滿白光。
師父卻不在原地。無盡的白光之中,只剩下易休一人。
「你,看看你的心念。」
師父的聲音傳來,在空間迴響。
接着,便見白光之中暗影叢生。一個個一條條,猶如扭曲的鬼影。他們糾纏着他,撕扯着他。
鬼影越聚越多,在眼前形成黑洞。
黑洞中掙扎着爬出一個黑色的人,啞着聲音咆哮。
「他是你的!」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
易休閉上眼睛,不看不聽。身側的拳頭,卻握緊不能鬆開。
突然被人推了一把,身體失去平衡,竟跌倒在地。
易休猛地睜眼,看見好多乞丐。面目清晰,一個一個,他都認得。
「醜八怪!滾開!」
「你這樣的人怎麼還活着?浪費糧食!」
「大白天出來,你想嚇死誰呢?」
……
啊,是自己小時候見過的人。
「該死的變態,竟然喜歡男人!」
「難怪這麼丑,原來你本來就不是人!」
「你是魔鬼嗎?魔鬼也不會這麼嚇人吧……」
……
這是收養自己的盲眼夫婦死後,趕自己離開村子的人。
洛河曾說他身世悲慘,引得好多人流下同情的眼淚。當然,那些人看見他戴着面具,沒見他的真正長相。
易休覺得自己並不可憐,此生種種事情,上天註定。他天生醜陋,註定該被親生母親丟棄,註定受人嘲弄排擠,也註定難以被人接受。他合該遭受這一切。
若真如此,那些苦難都是他該受的。那麼,洛河的愛,便是他應得的。
他遭受所有磨難,等了二十多年,都只為了等洛河一人而已。易休覺得,這樣很公平。
黑色的鎖鏈橫掃而過,那些曾經傷害過易休的人統統不見了蹤影。
眼前有一面鏡子。
鏡子裏的人在向易休招手。
易休發現,那是剛才被黑洞吞噬的人。那人一身漆黑,只有輪廓,卻看不出細節。
他在笑,他說,「殺了他們,不然洛河會被搶走。」
他說,「洛河會離開你。」
他說,「洛河終究會離開你,除非你殺了他們,把所有人都殺死。」
易休心神震盪,眼中染上幾絲血光。鏡面卻突然破碎,大靈洞內的白光全部退去。
師父站在他面前,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心魔已生,心念已亂,暫不可再進行修煉。」
師父說着,抬手在他眉心打入一道柔和的靈力。
那靈力入一道清流,湧入神識,又分散至四肢百骸。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清明,心思沉穩,喧囂不再。
「金陽節後,我便安排你到清心台閉關,驅除心魔雜念。此番少則一年,多則十數載,你要有心理準備。」
師父嘆息一聲,揮揮手,「你去吧。」
易休想起與洛河有約,匆匆趕來城郊。他是想告訴洛河關於心魔,關於閉關的消息。雖然他心中不舍,但心魔擾亂心智,若是不除恐怕遲早築下大錯。
卻沒想到,看到空靈默撲入洛河懷抱的一幕。
只這一幕,心神不穩,腦中便只剩下一個「殺」字。
不久,上清駐瓊華的人全都來了,瓊華宗的高層也被驚動。
洛河和易休都被戴上枷鎖,帶回瓊華極虛峰待審。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兩人都被關在極虛峰鎖靈洞,共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