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顧早就等在樓下,見彭長宜出來了,就打開了大燈。
舒晴來到陽台窗戶邊,打開窗戶,探出頭,一直看着彭長宜坐進車裏,直至他坐的車消失在夜幕中她才回過身,重新關上窗戶,拉好窗簾,又回到了床上,她撫摸着彭長宜躺過的地方,把臉貼在彭長宜躺過的枕頭上,眼睛就濕潤了。
想想丈夫為了多陪自己一個晚上,早上不得不早起兩三個小時趕路,她的心裏就是一陣難過。她何嘗不想跟彭長宜同出共進家門,但又的確有着許多的現實問題,儘管她之前跟丁一信誓旦旦,說工作的事完全聽彭長宜支配,但真的事到臨頭,她發現自己放不下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好在彭長宜理解自己,他並不強迫她做什麼,這讓她的心裏好受一些……
車上,老顧看見了舒晴在窗前默默注視着他們的身影,他笑着說道:「小舒一直在看着咱們。」
其實,彭長宜坐到車上後,也一直在歪頭看着樓上的舒晴。聽了老顧的話後,他回過頭,坐舒服後說道:「哼,終於知道捨不得我了。」
老顧見他這樣調侃舒晴,就不由得笑了,說道:「那就讓她調過來呀。」
彭長宜理直氣壯地說:「我永遠都不會主動說這句話!即便她主動要求調過來,我都得攔着她不讓她調,都得給她講明調過來的種種不好,非得她自己實在跑累了,甚至跑不動了,厭倦了兩地分居,受不了分離,強烈要求調來,我才會同意她調。」
老顧不解地說:「那幹嘛?我看小舒對您沒有半點私心雜念。」
「這和私心雜念無關,省得我將來落埋怨。」彭長宜說道。
老顧笑了,說道:「您跟她還動心眼呀?」
想着剛才舒晴在窗戶上注視着他們的目光,彭長宜心裏也很不好受,尤其是她剛才在洗漱間從背後抱着自己流眼淚的時候,彭長宜也有點難捨難別,此時聽老顧這樣說,就故意梗着脖子說:「當然了,夫妻也要動心眼了!最起碼在這個問題上要跟她動心眼,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做嗎?」
老顧搖搖頭。
彭長宜說:「這事必須要讓她自己認頭,而且還得無怨無悔地認頭,我才能去辦,我是不會主動要求她調過來的,如果她調過來,肯定她會犧牲現有的很多東西,我不可能強令她的,因為我知道,她失去的東西我是沒法補償給她的。」
「也是啊——」老顧理解了彭長宜這話的含義。
彭長宜又說:「她在省委機關,用當下比較俗一點的說法,那是前途無量,人都往高處走,她往下調,而且我還不讓她到黨政機關任職,你想想,對於她目前的身份來說,她肯定是要吃虧的,並且有可能前途戛然而止,由此就有可能終生都是彭太太了,而不再是省委理論研究領域裏的青年學者和女博士了。」
老顧點點頭,說道:「您說得有道理,但是幹嘛不讓她來閬諸黨政機關任職?」
彭長宜說:「這個問題還用說嗎?兩個人都從政,那日子還怎麼過?」
老顧不再說話了,的確如此,官場,是男人的天下,並且是精英男人的天下,女人要想在這個天下里闖出一番天地,那得多麼不容易啊,一番折騰後,最後人都不是人了……
兩人都沉默了,彭長宜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半天,他才問道:「昨天晚上偵查的情況如何?」
老顧笑了,知道他指的是陳靜的外套,就若無其事地說道:「一無所獲。」
「為什麼?」彭長宜不解地問道。
老顧說:「昨天晚上咱們吃完飯太晚了,我把車放回去後,又走着出來,來到診所的時候,人家已經要關門了。」
「不對,診所沒人,足療那個地方有人。」彭長宜說道。
老顧知道彭長宜是真的上心了,就不慌不忙地說道:「是啊,我知道足療有人,但是我又不足療,我怎麼好意思跟人家打聽情況?別急,等下次白天來的時候,我直接進去找她,直接問她本人比什麼都強,跟別人打聽容易給她造成不好的影響,容易讓別人誤解。」
彭長宜見他說得有道理,就不再說什麼了,閉上眼睛養神……
丁一這幾天反應得很厲害,她吐得很瘋狂,任何烹飪食物味道都會引發她狂吐不已,眼見着小臉蠟黃迅速消瘦下去,人也變得無精打采,她不得不請假在家靜養了。
江帆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出國考察也充滿了擔憂。
江燕建議她去醫院補充一些能量,但是被丁一拒絕了,她每天堅持強迫自己吃東西,哪怕吃了再吐,她也要吃。
螃蟹、汽油、雞蛋炒西紅柿……這些統統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魅力,尤其是汽油,別提,只要一提起,想起那刺鼻難聞的氣味,她都會噁心嘔吐。
唯一沒有被她淘汰的只有一樣食物還雄踞她這個准孕婦的食譜上,那就是小米粥。但不能吃菜,吃各種帶味道的哪怕鹹菜都不行,不過,她忽然對鹽這個東西發生了興趣,每次喝小米粥的時候,就喜歡用筷子頭輕輕地沾一點鹽花,這樣,小米粥才有了點滋味。
她的這個舉動忽然讓江帆想起小時候在西北常吃的一種食物——芝麻鹽,就是將芝麻炒熟,擀碎,撒上精鹽,只有芝麻的香味,沒有任何可以引起人的嗅覺不舒服的味道。想到這裏,他立馬給媽媽打電話,讓媽媽給丁一製作這種芝麻鹽。
第二天上午,江帆上班剛走時間不長,媽媽和爸爸就捧着一罐芝麻鹽,坐着出租車就來到了閬諸。
出租車被崗哨攔在大門外,兩位老人下了車,老人登記後捧着這罐芝麻鹽進了大門,他們經過營房區,來到江帆住的這個小院,按下電梯,站到了走廊門口。
此時的丁一還沒有起床,江帆上班走的時候她已經醒了,這時聽了門鈴聲,她以為是江帆拉下什麼東西又回來取了,就一骨碌爬起來,穿上一件淺粉色的棉睡袍,快步走出房間,來到外面的走廊,一邊開門一邊跟門外的人說道:「是不是忘帶鑰匙了……」
當兩扇門打開的一剎那,她這才看清,一位頭髮灰白、戴着眼鏡、披着一件灰色披肩而且氣質不俗的老人,正面帶微笑地站在門口。
丁一懵了,瞬間感到些許的恍惚,她趕忙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沒錯,是媽媽,江帆的媽媽,後面又閃出江爸爸的身影。
江媽媽有些歉意地笑着說:「孩子,是不是嚇着你了,我們太冒昧了,該事先給你們打個電話才是。」
丁一完全清醒了,她趕忙把兩位老人讓進來,說道:「我的確有點懵,怎麼也沒想到是媽媽和爸爸來了。」
媽媽打量着她,說道:「難怪小帆說你瘦了不少,的確如此,孩子,你可是受罪了……」
丁一笑了,調皮地說道:「受罪也願意,媽媽當年不也是這樣嗎。」
她的話,把兩位老人都逗笑了。
丁一說:「爸爸你們先坐,我去洗洗手好沏茶。」
她飛快地洗了手,洗了臉,梳梳頭,整了整衣服,這才走了出來,開始給兩位老人沏茶。
媽媽趕緊攔住她,說道:「孩子,坐,我們上午不喝茶,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丁一難為情地笑了,說道:「我……聽到門鈴響才起床,以為……是他……」
媽媽笑了,說道:「沒關係,我懷着他們的時候,也是這樣,天天無精打采,睡不夠。」
從看見丁一就一直憨笑的爸爸說話了:「小帆昨天下午打電話,說你吃不下東西,只能喝小米粥,也吃不了菜,讓我們給你炒點芝麻鹽,你媽媽接到兒子的指令後,立刻就給我下了命令,逼着我去超市買芝麻,連夜給你炒的芝麻鹽,今天一早就給你送來了。」
媽媽說:「我懷孕的時候,跟你的反應一樣,就是喝小米粥吃芝麻鹽,吃了好長時間。」
丁一眨巴兩隻清脆的眼睛,說道:「芝麻鹽?什麼叫芝麻鹽,我都沒聽說過。」
媽媽將手裏的小罐瓶口擰開,遞給她,說道:「孩子,你先聞聞,感覺一下味道如何?」
丁一將鼻子湊到瓶口聞了聞,說道:「真香啊,是芝麻的香味,沒有任何異味!」
媽媽關切地看着她,問道:「這個味道你能接受嗎?」
「能,完全能,我都想吃了。」
「那就用舌頭舔一點,試試噁心不?」媽媽小心翼翼地說道。
丁一說:「不用舔一點,我現在就想大口地吃。」
她一邊說着,就捧着小罐跑向廚房,拿出一個長柄的不鏽鋼小勺,輕輕挖出一點點的芝麻鹽,放在嘴裏,小心地品咂着滋味,很香,這種香很純粹,完全是食材本身的味道,很正的味道,還有點淡淡的咸,她又吃了一點,咽下後說道:「媽媽,您怎麼做的,真好吃,我從來都沒吃過這麼又香又純而且沒有異味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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