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看着他,儘管他是一位可以信賴的領導,但是江帆仍然不想觸及自己的私事,那畢竟是他的私隱,再有,岳父在京城一定的圈子內,還是有些影響的,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多嘴給別人給自己造成什麼不良的後果,他低頭想了想說道:「以後吧,以後我會告訴您的……」
冬天走了,春天來了,南徙的鴻雁開始成行成隊地回遷。
春天的草原,沒有內地人想像的那麼漂亮,由於環境日趨惡化,牧草變矮,沙化嚴重,使本該「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草原,時常是風沙肆虐、遮天蔽日。而每年的這個季節,在廣袤的草原,都要上演一場人鼠大戰。
開發、乾旱、沙化、畜牧過載一連串的危害重創了草原。
鼠害,是近年來危害草原、造成草原沙化現象嚴重的罪魁禍首之一。國家農業部每年都會對草原地區的滅鼠工作下發專門文件,從上到下各級政府也都會對這些地區的滅鼠工作有一定的政策和資金扶持。
滅鼠和防火,是草原春季的兩項主要工作,各級幹部都有包片任務,江帆一直吃住在他所包的旗里,經過半個月的奮戰,在駐軍官兵的大力支持下,滅鼠工作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這天,他回到盟里,剛剛參加完滅鼠工作匯報會,回到辦公室,秘書巴根就給他送過來一張法院傳票,江帆一看,是他曾經起訴離婚的北京市某區中級人民法院的傳票,他知道,這是袁小姶起訴的結果。
半個月前,他接到戒毒所電話,得知妻子袁小姶經過半年的戒毒,已經完全達到出院標準。目前已經出院回家。
其實,這幾天江帆在下鄉期間,也在琢磨這件事,既然袁小姶完全康復,他也準備找個適當的時機把婚離了,他從袁小姶的態度中,已經感覺到,他們離婚應該不是難事了。
等江帆帶着邊塞特有的膚色回到北京的時候,在開庭的時候,他見到了袁小姶,袁小姶又恢復了以往的精神面貌,一身時髦的裝束,頭髮也被重新燙染過,臉色比在戒毒所紅潤健康了許多,儘管那天她施了粉黛,但是曾經的過往,已經在她的臉上和眼睛裏留下了痕跡。
由於雙方既沒有財產爭議也涉及不到孩子的撫養問題,法庭很快就准予他們離婚,並且當即下達了判決書。
當兩個人拿着判決書從法院走出來的時候,兩人都是百感交集。
走在前面的袁小姶最終站住,她回過頭,看着後面跟出來的江帆。
江帆在離袁小姶兩三步遠的地方站住了,他看着她,說道:「你身體……還好吧?」
袁小姶看着他,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皺着眉,認真地說道:「江帆,恨我嗎?」
江帆笑了一下,說道:「都過去了,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了。」
哪知袁小姶卻說道:「江帆,我主動提出離婚,並不代表着我已經認輸,儘管你為了擺脫我費盡心機,如今又逃到了內蒙,我完全可以繼續耗着你不離,但是我不想這樣做了,我累了,我在裏面明白了許多,除去跟你打消耗戰,人生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絲毫不感到以前對你所做的一切有什麼不對,更不會後悔,但有一樣我明白了,到了該給你自由的時候了。這是你上次給我交的費用,現在還給你,好了,我們兩清了,從此以後,不相往來,形同陌路。」
袁小姶說着,把一個紙袋遞到了江帆手裏,轉身就要走。
江帆說道:「這個,還是留給你用吧,我現在花不着錢。」
袁小姶慢慢轉過身,看着江帆說道:「江帆,知道我最憎恨你什麼嗎?就是你總是遷就我,縱容我,讓我一錯再錯,臨了臨了還想讓我背着對你感激或者是悔恨離開嗎?你真的是讓我恨得咬牙切齒。」
江帆的嘴角露出一絲笑,他把這個紙袋收在自己的手裏。
袁小姶又說道:「我們不需要握手了,也不需要說再見保重之類的虛偽話了,因為你我都清楚,我們遇到彼此,都不是一件值得珍藏和記憶的事,所以,希望我們儘快忘掉彼此。」說完,袁小姶高傲地一揚頭,邁開大步走了,高跟鞋踩在花崗岩的地板上,發出堅硬的聲音,逐漸遠去…..
後來,袁小姶帶着父母,去新加坡休假去了,在她度假期間,尤增全的星光集團因為透漏國家稅款,被有關部門追查,損失慘重。外界就有人傳言說是袁小姶舉報的他,但是又有人說,如果袁小姶舉報他的話,尤增全能進監獄,同時還會進去許多貪官。所以尤增全自己也不完全相信就是袁小姶舉報的他還是別的什麼人舉報的他,始終是個迷。
望着袁小姶遠去的背影,江帆長長嘆了一口氣,他抬頭望了望北京的天空,學着彭長宜的樣子,甩了甩頭,在法院附近找到了一家銀行,把袁小姶歸還他的錢款,用電匯的形式寄還給了遠在西北城市的父母,又給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和袁小姶離婚了,並且已經拿到了法院的判決書。
電話開始是爸爸接的,爸爸講完後又給了媽媽,媽媽接過電話後沉默了半天,才哽咽着說:「帆兒啊,你不小了,該想想自己的事了……」
江帆也有些百感交集,這幾年,他的婚姻,也成了父母的一塊心病,儘管他們平時很少說起,但江帆知道,父母時刻在為他操心着,想到這裏,他說道:「媽媽,對不起,讓你們為我擔心了。」
媽媽聲音顫抖着說道:「帆兒,我們除去心疼你之外,什麼都為你做不了,如果那錢已經匯出就算了,如果還沒匯出,你就留着用吧,儘管給我們討個媳婦回來。」
江帆說道:「媽媽,我用不着錢,再說已經匯出了,我以後有困難再跟你們要,謝謝媽媽,我現在還有事要辦,等我五一放假回家再跟您詳細說吧。問爸爸好。」說着,就掛了電話。
從銀行出來,走在北京熟悉的街頭,這個從他上學時就已經熟悉的城市,似乎眼下已經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了,這時,他經過一個熟悉的胡同,忽然想起,裏面應該有着自己熟悉的茶樓,他想起那年的一個雨天,他和丁一本想在這裏喝茶,但是因為丁一的衣服淋透了,貼在身上,裏面的衣服暴露無遺,她羞於見人,茶沒有喝成,便鑽進車裏離開了。
想到這裏,江帆拎着自己隨身帶着的那個硬殼包,走進了這家茶樓,他要了一壺茶水,靜靜地喝了幾口,隨後,一個念頭快速在腦海里形成,他掏出電話,打給駐京辦主任,讓駐京辦給他送過一輛車來。當駐京辦主任知道江帆來北京了,就趕忙答應馬上來送車。
半個小時後,駐京辦主任親自坐着車,來到了江帆所在的茶樓,這個主任是個典型的蒙古漢子,但是標準話卻說得相當流利,多年的駐京生活,早就讓他養成了左右逢源、見機行事的本事,他早就聽說江帆和自治區黨委副書記袁其仆的關係不一般,自然對這個支邊幹部高看一眼,說不定江帆哪天回到北京任職,這樣,駐京辦無形中就又多了一條人脈資源。
江帆和他見過兩次面,有些印象,他們寒暄了幾句後,主任表示回去就給江帆安排食宿,並請示江帆在京期間都安排什麼活動,以便他們做好服務。
江帆笑了,說道:「我是回來處理私事的,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我到時會找你的。」
主任一聽,便不好再說什麼了,本來北京就是江帆的大本營,除去需要駐京辦安排車輛和住宿外,還真幫不上江帆什麼。所以,這名主任沒過多耽誤江帆的時間,而是寒暄幾句後就離開了。
江帆喝了最後一口茶,到前台後才發現那個主任已經給他結了茶水錢,他拎着自己的行李包,走了出來,就見一輛掛着北京牌照的嶄新的新款奧迪車停在主任告訴他的位置上。
這是盟里為駐京辦新配備的車,是專為盟里的領導來京辦事用的,由於江帆自己會開車,並且對北京的交通熟悉,所以他沒有讓司機留下,而是由自己親自開車。
坐進車裏,江帆調整好座位和所有後視鏡的角度後,便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他要去一個地方,要理直氣壯地去見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的小鹿,他要正式向她求婚。
這一刻,他和她都等待的太久太久了,他不知道他的小鹿如今情況怎麼樣,也不知道她的小鹿否還在原地等着他,一切都不知。但是,他必須要回去!
他駕着車,行駛在去亢州的高速路上,以往的一切都跟過電影似的的在腦海中閃現。
他在心裏設想了萬種見面後的情形,設想了萬種丁一拒絕他的理由,無論是哪種情況發生,他都做好了接受的心理準備。畢竟當初,自己沒有跟她說一句話就走了,他沒有任何理由要求丁一為他做什麼。儘管冬無雷,夏無雪,儘管地沒老,天也沒荒,但那只是他的希望,他的幻想,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因為這句話而痴痴地等他,沒有。
想到這裏,他的心裏有了一種擔心,一種很強烈的擔心,他害怕聽到他不願聽到的消息,為了緩解內心的緊張情緒,他擰開了車載音響,裏面傳出了劉德華的歌聲:
「如果留下多一秒鐘,可以減少明天想你的痛,我會願意放下所有,交換任何一絲絲可能的佔有,幸福只剩一杯沙漏,眼睜睜看着一幕幕甜蜜,不會再有原本平凡無奇的擁有,到現在竟像是無助的奢求,我已開始練習,開始慢慢着急,着急這世界沒有你……」
本來聽歌是為了緩解自己內心的緊張,可是聽了這首歌后,江帆反而更緊張了。是的,他也開始着急了,着急他的世界裏真的不再有丁一,他不想孤獨地老去,也不想孤獨地思念一輩子,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了,此刻,他心急如焚……
他沒有跟任何人聯繫,從政治角度和友誼的角度出發,他深深知道自己在翟炳德心目中的位置,他早已把江帆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他不想連累他的朋友們,更不想給朋友們帶來不好的影響和後果,他只想找到丁一,見到丁一,接受她所有的責難和懲罰。
快到亢州高速路口的時候,他從包里掏出了一個大墨鏡戴上,減速,繳費,慢慢駛出路口,他開着車,靠邊停下了,拿過電話,深吸了一口氣,撥了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不想卻傳來「您撥叫的用戶已停機」的聲音。
他的心一陣緊張,停機了,又呼叫了一遍,仍然是停機的提示音。他直接把電話打到了電視台辦公室,是一個女聲傳來:
「你好,亢州電視台,請問您找誰?」
他故意沉着嗓子說道:「你好,麻煩你給我找一下丁一好嗎?」
「哦,丁一啊?她已經不在我們單位了。」這個女同志說道。
江帆一愣,說道:「不在了?她去哪兒了?」
對方猶豫了一下問道:「請問您是她什麼人?」
「哦,客戶,想找她做個廣告。」江帆沒好說是朋友,如果要是朋友怎麼連她調走都不知道?
對方一聽是廣告客戶,就熱情地說道:「那您直接來我們台的廣告部談吧,您認識我們這裏嗎?」
江帆連忙說道:「哦,認識、認識。那好,我就前往貴台。不過同志,我想知道,丁一是調走了嗎?」
「是的,她調回閬諸了。」
「您知道她調回閬諸什麼單位了嗎?」他不甘心,繼續問道。
「知道,是閬諸電視台。」
「哦——她是什麼時候調走的?」
也可能對方真的拿他當成了做廣告的,就很有耐心地說道:「去年十一月份就調走了,您是不是之前找她做過廣告?」
「是的,所以現在還想找她。看來我只能去你們台里親自談了,對不起,我再多問一句,她是怎麼調回去的?」
那個人可能覺得他能給電視台帶來收入,就耐着性子說道:「她的家就是閬諸的,她在歇病假期間,參加了閬諸電視主持人大賽,得了第一名,這樣就被閬諸台招進單位。」
江帆一聽丁一歇病假,就急切地問道:「她病過?」
那個人有些不耐煩了,就說道:「是的,請問您還有什麼事嗎?」
「沒了,謝謝,再見。」江帆趕忙掛了電話。
合上電話後,江帆有了片刻的沉思,丁一調走了,這個消息對於他來說不算意外,因為,他最後也和丁一說過,他希望丁一調回去,畢竟比在亢州舉目無親的強。他沒有再往裏走,而是掉頭,又進入 了高速路口,駛上了通往閬諸的高速路上。
丁一調回去,想必也是隨了父親的心愿,儘管他江帆也是這麼希望的,但他還是有了一種隱隱的擔心,她病過,而且是在病假期間參加的閬諸電視主持人大賽,這說明,她病的時間應該不短,那麼,她到底得了什麼病?是不是因為自己的不辭而別……
他不敢想了,他在亢閬高速路上疾馳着,眼下,他沒有心境想那麼多了,他只想儘快見到她,見到他的小鹿,然後告訴她,他的世界不能少了她。
但是,很快又一個問題浮出腦海,丁一目前還是自己的那個小鹿嗎?她變了沒有?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踩了一下剎車,後面緊跟着他的車突遇他減速,便憤怒地沖他鳴笛,等超過他的時候,那個司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江帆趕緊揮手致歉。
他稍稍放慢了速度,離開快車道,併入慢車道。剛才那個疑問,仍然揮之不去。不過憑直覺,他感到丁一不能,但無論丁一能不能,他都要見上她一面,他都要正大光明地向她求婚,這是他許久以來一直都想做的事,他要告訴他的小鹿,橫在他們之間的那道鴻溝沒有了,他們可以在陽光下牽手了,他可以在陽光下,在眾目睽睽之下之下擁抱她了,甚至親吻她……
想到這裏,他的眼睛有些酸痛,嗓子眼也有些生澀的疼……
他摘下墨鏡,騰出一隻手,揉揉了酸脹的眼睛,但是,眼睛裏已經有了一抹潮濕,而且,越來越潮濕……
他想起,她跟着他所遭受到的一切磨難,尤其是來自袁小姶的欺辱,但她都頂住了,而且從不跟他抱怨什麼,都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着。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從來沒有逼過自己如何如何,總是靜靜地、無怨無悔地默默地等着他,接受着一切世俗的白眼和冷嘲熱諷……
可是,最後,他卻以那樣一種形式離開了,而且在離開之前,有意地和她疏遠,甚至在最後幾次通話的時候,故意表現出了不耐煩,沒有辦法,他必須要這麼做,因為他已經答應了丁乃翔。
他想起了最初見到她時,自己在筆記本上寫的那段話:她帶着一種特有的青春氣息,就像一串跳躍的音符,踏着節拍,從宋詞小曲中走來。清新的如輕雲出岫,嫻靜的如姣花照水,純潔的如白雪公主,不染一絲塵埃;還像那隻小鹿,輕捷的從我的箭下逃出,只回眸一笑,我的心靈就被洞穿了……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她便成為了他心中永遠的小鹿。
只是,這隻小鹿,還會沖他回眸微笑嗎?
想到這裏,他的心緊張地砰砰跳。
他加快了速度,恨不能立刻飛到閬諸,飛到她身邊……
奧迪一路疾馳,他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儘快地見到她。
在這條路上,留下了他太多美好的記憶,當年她的父親出車禍,他深夜送她回家,就是在這條路上,他控制不住自己吻了她,那是他第一次吻她,感覺是那樣的美好,從那個時候起,他江帆就在心裏暗暗發誓,這個女孩子他要定了。但是,世事無常,他也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居然這樣複雜,原以為逃出了袁家的庇護,可以自己走自己的路,沒想到……讓他認為一個很簡單的離婚事件,卻和他的仕途扯上了干係,使他左右糾結、進退兩難,他更沒想到,從此,也把他的小鹿拖進了一條泥濘不堪的路……
他打開前面的兩扇電動車窗,讓那熟悉的風對流,緩解自己因為回憶而帶來的鬱悶。好在一切都過去了,他要重整自己的愛情,他要實現自己的心愿,那就是和她一起走向未來……
他板過前面的後視鏡,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他對自己粗糙的皮膚和滄桑的容顏已經沒有任何自信了,我唯一的自信自己那顆愛她的心沒有絲毫的改變!可是,她呢?她情況怎麼樣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裏有了一種強烈的擔心,腳下用力,加大了油門……
今天是周末,還沒有到下班的時間,他又來到了她家附近的那個賓館,登記好房間後,他看了看表,離下班還有一段時間,他洗了個澡,颳了刮鬍子,用賓館的吹風機吹了吹自己不再濃密的頭髮,用手摸了摸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臉,有些百感交集,對着鏡中日漸滄桑的自己,心裏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對着鏡子系上扣子,整了整衣領,目光不敢在鏡中停留了,因為他對自己實在沒有多大的自信,蒙古高原的太陽,不僅曬黑了他的皮膚,那凜冽的乾燥風沙,也吹老了他的容顏,說真的,如果沒有那刻骨銘心的愛,他是無論如何不敢貿然去追求一位芳華正茂的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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