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說:「這樣吧,你好好琢磨一下,拿出個方案,你要什麼政策我給什麼政策,只要把這塊開發利用出來就行。」
吳冠奇說道:「真的?」
彭長宜看着他,認真地說道:「真的。」
吳冠奇說道:「那好,你把這個地方以及周邊地區給我規劃出一個開發區,這個區域內有我自主經營,我保證在三年後給你交一份完整的生態旅遊度假村。」
彭長宜說:「不行,要往農莊經濟上靠,要山頂上造林,山腰種果,山間養禽,山窪養魚,要建成這種立體循環生態模式,要綜合開發。」
彭長宜說的農莊經濟,是農村經濟中出現的新生事物,也是農業經營體制的重大創新。它讓資金、管理和技術等現代生產要素以資本的形式進入農村,從而為「資本下鄉」開闢了綠色通道,它的興起無疑是對傳統低效農業向現代高效農業轉變的一個有效途徑。這也是上周彭長宜跟市長董興去外省考察回來後總結出來的先進經驗。
哪知吳冠奇聽了後笑了,他說:「思想別那麼狹隘,市長帶你們考察農莊經濟,你回來也搞這樣的模式,前腳他調到外地去了,後腳又上來一個市長,又有新的叫法了,你改不改?」
彭長宜扭頭看着吳冠奇,見吳冠奇也正在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就問道:「怎麼,你聽到了什麼內部消息了?」
吳冠奇說:「我什麼內部消息都沒聽到,這是思維定式使然。」
彭長宜故意往他跟前湊了湊,說道:「跟我還不說真話?」
吳冠奇說:「不是說不說真話的事,而是人事問題向來都是你們內部最為敏感的問題,今天我聽到的是這個版本,說不定過一段就變了。」
彭長宜說:「是不是他有信兒要走?」
吳冠奇說:「嗯,我也只僅僅是聽到了這樣的說法而已。」
「有可能誰接?空降嗎?」
「應該沒有空降這種可能,我聽說彭長宜接。」
「去你的。」彭長宜慍怒地笑了。
吳冠奇說:「那你問我是誰接市長?如果是我說了算,我肯定讓你接任。」
「哈哈。」彭長宜笑了,說道:「冠奇,我知道,你們這些企業家們都是神通廣大,有的時候消息比我們還靈通,你有沒有聽說過三源這些案子的情況?」
「聽說與沒聽說和你有什麼相干,你只管幹好你的事就行啊,對了,你是不是關心那個男科女醫生啊?」
「呵呵,我沒那麼無聊。一個多月了,沒有一個案子有結果。」
吳冠奇說:「這麼多的案子,哪一個不是錯綜複雜,相互關聯,尤其是二黑的案子,涉及範圍廣,牽扯的人數眾多,不說別的,就是說司法機關調查取證這個工作量該有多大?」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是啊,你說得沒錯,說真話,我關心的倒不是進去的人的處理結果,我關心的是三源目前整個幹部隊伍的現狀,每次一開會大家都特別有感觸,人不齊,心不穩。有問題的人心裏總是犯嘀咕,嘀咕哪天紀委找到自己的頭上來,沒問題的人難免有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心理或者行動,所以,每次開會,這一點我是必須要強調的,要不康斌總是說我,說我說的話,完全是一個班長說的話,我說,我才不管什麼班長不班長的呢,主要是我認為這是一個人必須遵循的原則,咱都不說是一個黨員該遵循的原則。」
吳冠奇看着他,說道:「是不是你自己的心也不穩?是不是感覺現在一個人干兩個人的事,到時接任書記的人不是你,你吃虧呀?」
「也不能說沒有這個意思,我的確有許多想法,但是唯恐新書記來後給我否了,所以好多工作干不是,不干還不是。將心比心,我都有這種心理,那些主持工作的副局長們更有這種心理了。」
「其實,從某個角度上說,我認為這種心理有積極的一面。」
「怎麼講?」彭長宜看着他說道。
「你看,我給你打個比方,孫犁先生說過:『文人尤不宜聚而養之。養則閒,即無事干,無事干必自生事,作無謂之爭,有名則爭名,無名則爭利』,這話說的是文人,當然主要說的是那幫國家供養的作協里的專職作家們。我認為對各個領域都適用,比如三源目前的幹部隊伍,你就是要幹事,要讓大家幹事,所有的道理,都是在工作實際中自呈真偽。干就比不干強。」
彭長宜感覺吳冠奇說的和部長說的有異曲同工之處。
這時,彭長宜的電話想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打開電話後,裏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你好,我是省高速公路交警大隊清平段的交警,我們這裏剛剛發生了一起車禍,其中一名叫胡力的人受傷,我們從他的通訊錄里找到了你,如果你方便請到現場來一趟……」
彭長宜大吃一驚,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臉色就漸漸地變白了,他急切地問道:「傷得嚴重嗎?在清平的什麼地方?」
與此同時,他邁開大步就向車的方向急步走去,吳冠奇一見,趕緊小跑了幾步,跑到了彭長宜的前頭,打開自己的車,迅速上了車,同時為彭長宜打開了車門,彭長宜上了車後,這輛看上去笨重的車在吳冠奇的手下,靈巧地調轉車頭,急速向前竄去……
山坡上,羿楠、老顧、副縣長陳奎,還有水利局的老工程師們,已經將羊肉串和雞翅什麼的烤好,羿楠剛想叫他們過來吃,就見這兩個人急匆匆地上了車,然後一溜煙地急馳而去。
陳奎今天也是被彭長宜打電話叫來的,他正在彎腰從一個紙箱中往出拎啤酒,就聽羿楠大聲喊道:「你們幹嘛去——」
等陳奎直起腰,吳冠奇那輛黑色的車早已駛出那片荒地,奔向了公路,快速向縣城的東南方向駛去,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外了。
羿楠急了,說道:「肉串都烤好了,他們幹嘛去了?」
老顧低頭翻着燒烤架上的肉串,說道:「這兩個,都是屬於那種心血來潮式的,說不定又想起什麼事來了。」
羿楠說:「不像,看他們跑得跟個兔子似的,像是遇到了急事。」
這時,老顧把烤好的肉串放在一個托盤裏,說道:「你們先吃吧。」
陳奎把幾聽易拉罐啤酒放在一個旅行用的餐桌上,說道:「等等,我給縣長打個電話。」說着,掏出電話就撥了過去,彭長宜的電話一直是忙音。
羿楠一見,就跑到那個木樁子前,從風衣里掏出手機,就把電話打給了吳冠奇,吳冠奇很快就接通了,羿楠說道:「你們幹嘛去了,羊肉串什麼的都烤好了。」
吳冠奇小聲說道:「我和長宜出來有急事。」
「什麼事這麼急?」
「這個……」
羿楠已經聽出旁邊的彭長宜還在講着電話,就壓低嗓子說:「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羿楠壓低了聲音後,語氣顯得很親切和溫柔,吳冠奇心裏一熱,也小聲說道:「寶貝,你們吃好後就自己回去,別管我們了,有時間我再打給你,掛了。」說完,就掛了電話,專注地開車。
羿楠聽了吳冠奇那一聲「寶貝」後,竟翻開了白眼,心說,這個人,真是不經搭理,給他打個電話就自我感覺良好了,哼!
到了高速路上,吳冠奇開着那輛剽悍的美國原裝房車,恨不得把油門踩到底,一路鳴笛,全然不顧超速不超速,等快到清平境內的時候,那個彭長宜接到那個交警的電話,說傷員被送到了清平市醫院,讓他們直接去醫院。
吳冠奇一聽,趕緊打開了右轉向燈,同時急踩剎車,因為,清平出口就在眼前,他看了看後視鏡,抽冷子強行併線,迅速駛出高速路,後面一片鳴笛聲……
彭長宜緊皺着眉頭,想老胡離開亢州後,只和自己見過一面,那個清瘦乾淨的小老頭,就像一隻孤獨的老牧羊犬,離開羊群和獵人後,獨自默默地徘徊在崇山峻岭之間,好不容易找到了歸宿,謀得一份自己喜愛的事業,好日子沒過幾天,竟又遭此劫難。
不相信任何神靈的彭長宜想到這裏,把緊握在手裏的電話放在腿間,雙手合一,緊貼在自己的胸前,低下頭,閉上眼,他在為老胡祈禱,祈禱各路神靈保佑他,保佑這個可憐善良的人……
吳冠奇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車禍中受傷的人是誰,他之所以快速反應去開車,只是聽到了彭長宜和交警對話中的隻言片語,又見彭長宜反應敏感,斷定,這個人不是彭長宜的親屬就是他的好朋友,不然,彭長宜不會這麼焦急。此時,他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彭長宜在為這個人祈禱。
吳冠奇見彭長宜稍稍平靜後問道:「長宜,是你什麼人?」
彭長宜抬起頭,臉就扭到了窗外,他難過地說道:「是一位老朋友……」
「哦,什麼時候的老朋友?」
「我剛到亢州北城區當副書記時候認識的,他是看大門的,一個很不錯的老傢伙,我值班的時候,經常陪他喝酒,沒少欺負他,也沒少跟他動心眼,套他的話,……」說到這,彭長宜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吳冠奇扭頭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彭長宜身為北城區的副書記,居然跟一個看大門的老頭感情深厚,他更加對彭長宜肅然起敬。
「交警怎麼說?」
「肯定很重……那個車前邊報廢了……」彭長宜抬手擦了一下眼淚。
「哦,你就是說是他本人開着車?」
這個問題彭長宜沒有多想,看來應該是這樣,也就是說老胡學會了開車。彭長宜相信,憑老胡對逝去的時光的珍惜,他學會什麼都不會讓人驚奇的。
吳冠奇不多問了,到出口收費的地方,吳冠奇問了工作人員市醫院的確切地址後,這才想起自己沒有帶太多的錢出來,因為他回去後,沒有回房間,而是自己開着車就出來了。吳冠奇問彭長宜:「你帶錢了嗎?」
彭長宜一聽,搖着頭說:「沒有,錢都在車裏呢。」
「一會我想想辦法吧?」
彭長宜說:「這裏的市長是孟客,原來在亢州呆過,我馬上先給他打個電話,讓他關照一下醫院。」
吳冠奇說:「要打就快些。」
彭長宜點點頭,就調出了孟客的電話,播出,響了一會後,孟客才接通了電話。
「喂,是長宜吧?」
彭長宜趕緊說道:「孟市長,是我,長宜。」
「長宜,你好。」
彭長宜顧不上跟他寒暄,直接說道:「孟市長,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在高速路出了車禍,送到你們這裏的醫院了,我想您給院方關照一聲,用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
孟客愣了一下,說道:「長宜,我沒在市里,這樣,我安排一下,你放心吧。」
彭長宜連聲說道:「謝謝,謝謝孟市長。」
彭長宜一聽孟客沒有在市里,也就沒有提錢的事。他想了想,還是給老顧打了一個電話,讓老顧帶着錢到清平市的醫院找他來。
吳冠奇說:「錢的事倒不是急事,這種情況都是先搶救傷者的,有一件事你倒是好好想想,要不要通知這位朋友的家人……」
彭長宜聽吳冠奇這麼一說,心裏驟然就沉重起來,家人?老胡的家人他能聯繫上的只有樊書記,他想了想,憤憤地說道:「我不知道他的家屬怎麼聯繫,這個老狐狸從來都不肯告訴我。」
「長宜,那也要想法通知他的家人和朋友,我這麼一聽,應該是傷得不輕。」
彭長宜想了想,他只能給樊書記打電話了,於是,他掏出了電話,號碼沒有撥出,淚水就模糊了視線。他合上了電話,自言自語地說道:「不行,這個電話不能輕易打,那樣,他會接受不了的……」
吳冠奇不知他要打給何人,就說道:「也行,到了醫院看看情況再說吧。」
彭長宜紅着眼睛說道:「冠奇,我的心亂極了……」
吳冠奇早就看出了彭長宜和這個所謂看大門的人關係不一般了,這從他的祈禱和兩次掉淚中就能看出來。但是,作為「奸商」的吳冠奇怎麼也想不明白,彭長宜怎麼跟一個單位看大門的人感情這麼深?
等他們來到醫院後,彭長宜跳下汽車,就奔着寫有「急診」兩個字的大門口跑去。他來到急診室,見了穿白大褂的人就問「有個出車禍的人送來了嗎?」
那個人說:「這裏幾乎天天都有出車禍的人送來,你要找哪一位?」
彭長宜說道:「我要找的人叫胡力。」
那個人搖搖頭就走了。
彭長宜瞪了她一眼,直接到了醫辦室,裏面空無一人。
這時,吳冠奇跑了過來,他說:「長宜,正常情況下,送來的傷員應該直接送手術室的,咱們去手術室吧。」
彭長宜想了想有道理,他拍了拍腦門說道:「對對對。走,去手術室。」
他們問清了手術室的方向後,就一路小跑,等他們來到手術室所在的後面樓層時,就見一位交警站在門口,他的旁邊,靠牆坐着一個衣服上站滿血跡,滿臉淚痕,失魂落魄的十四五歲的男孩。
彭長宜一看這個交警的臂章,就知道他是高速路的警察,就說道:「同志,你是周警官嗎?」
那個交警打量了一下彭長宜,說道:「是的,你是彭長宜?」
「是是,胡力怎麼樣了?」
周警官說:「剛剛送進手術室。」
彭長宜一聽,剛剛送進手術室,就說明老胡還活着,他又問道:「傷得厲害嗎?」
周警官想了想說道:「你是他什麼人?」
「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周警官說道:「傷得很重,十分危險……」
「哇——」周警官的話沒有說完,地上坐着的那個男孩捂着臉就哭了。
彭長宜看了一眼這個孩子,繼續問周警官:「有多危險?」說這話時,彭長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警官說道:「這個,我也說不好,出事後一直昏迷。」
吳冠奇問道:「當時是什麼情況,有沒有其他肇事車輛?」
周警官說:「沒有其他肇事車輛,據乘車的人講……」周警官指着地上的男孩說道:「他是在和司機拉扯中,致使高速行駛中的車輛與前面一輛貨車追尾,但是司機可能意識到了危險,就甩過右則,撞到他的這邊,副駕駛座上的人只是受了輕傷,司機卻嚴重受傷……」
周警官說道這裏,那個孩子泣不成聲,他把頭靠在牆上,不停地用手捶打着地面,哭着嚷道:「是我害了胡爸爸,是我害了胡爸爸呀……」
彭長宜看了周警官一眼,周警官說道:「我們從司機的身份證和工作證中得知,傷者是德山少年管教所的管教幹部,據這個孩子講,他是一名少年犯,受到的刺激和驚嚇不小,進一步的情況我們還沒有掌握,一會當地民警會來處理這事,我們已經和德山少教所取得了聯繫,估計他們的人也在往這邊趕。」
彭長宜回頭看着這個孩子,稚嫩的臉上髒兮兮的,不停地在哭,除去左肩膀有輕微刮傷之外,不見其他地方有傷。彭長宜想起來了,前幾天老胡給他打電話問起葛二黑的事,說起了一個孩子的父親被二黑殺死,這個孩子一直想回來報仇的事,他就蹲下身,問道:「你是姓孫嗎?」
那個孩子用髒兮兮的手,擦了一把眼淚,他驚恐地看着他,點點頭。
彭長宜看着這個孩子,說道:「你爸爸是孫老闆,在三源開礦的?前些日子在械鬥中死了?」
那個孩子又點點頭,雙手捧着臉,頭靠在牆上,又哭開了,淚水順着臉頰流了出來。
彭長宜注視着這個孩子,他至此完全可以認定,老胡是為了這個孩子負的傷,但他卻恨不起來他,因為眼前的他分明還是個孩子,是個應該在父母關愛下享受美好童年的孩子,看着孩子無所顧忌地眼淚和那驚恐的表情,彭長宜掏出手絹,替他擦着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溫和地說道:「孩子,別哭,你胡爸爸有沒有跟你說過三源的彭叔叔?」
那個孩子看着彭長宜,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彭長宜的話,就下意識地點點頭。
彭長宜繼續說道:「我就是,從三源來的,認識你爸爸孫老闆,別怕,告訴彭叔叔,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孩子抽泣着,斷斷續續地回答着彭長宜的問話,致使彭長宜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過程。
原來,這個孩子正如老胡所說的孫老闆的兒子,爸爸在外地開礦,幾乎不怎麼回家,媽媽在老家縣城開了一家超市,孩子就跟着爺爺奶奶過,就因為期末考試沒有考好,爸爸回家後,帶着禮物,挨個拜訪了附近網吧的老闆們,對老闆們說,誰也不許讓他的兒子進網吧,否則對老闆們不客氣!果真,附近的網吧都不敢讓他進來了,這個孩子一氣之下,燒了一個網吧,造成兩人死亡,多人受傷。由於他不滿成年,被送往德山少教所改造。在得知爸爸被葛二黑槍殺後,這個孩子一直懷恨在心,整天想着要給父親報仇雪恨,昨天傍晚,他是藏在送菜車的帆布下,逃出少教所的。
逃出來後,他趁司機中途下車,到路邊店跟熟人說話的間隙,溜出車廂,開開卡車的車門,拿走了司機的錢包和放在後座上的衣服後逃走了。
天很黑,這個孩子不知該怎麼實施他的復仇計劃,他也不知道三源在哪兒,問了好多出租司機,司機也不知道三源在哪兒,他太想爺爺和奶奶了,打車就回了家,吃飽喝足一覺睡到了天亮,等他醒來後,才知道房間的門早就被爺爺從外面鎖死,他出不去,正在他在房間裏面折騰的時候,老胡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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