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兆國打量着這個謙遜、低調但卻極其會做事的年輕的縣長,不無敬佩地說道:「彭縣長啊,你視察這一圈下來很有收穫啊,我們許多企業家追隨着你的腳步做善事,另外我還聽說龍泉鄉那幾個村子的吃水問題也解決了。」
彭長宜滿臉堆起笑,說道:「呵呵,葛局過獎,企業家向來都有做善事的傳統,再說了年底也到了,正是訪貧問苦時期,即便我不去這些地方,他們也照樣會去的。龍泉鄉那幾個村子吃水的問題,還要等到來年開春的時候,現在地凍無法施工。」
葛兆國笑着說:「總而言之還是你縣長魅力大啊,這些問題前幾任縣長也都知道,就是他們熱衷於權斗,不干正事,不干具體事,所以這個問題一直都沒解決,還是你真心為三源百姓做事啊!」
「呵呵,我跟他們是老關係了,還得說他們熱心做這事,如果不熱心,我就是磨破嘴皮子也不頂事,畢竟是求人的事嗎?」彭長宜客觀地說。
「你總是這麼謙虛,這一點我太讚賞了。」
他們互相吹捧了一會後,葛兆國才把土地局近來的工作簡要地跟彭長宜匯報了一番,儘管這些情況彭長宜已經掌握,但還是裝出十分認真的樣子聽他說,當說到礦山整頓工作時彭長宜說:
「葛局,我剛來,說真的,對礦山工作一點都不懂,既然這塊工作你管着,那你就替我管好。說真的,我不懂,那天翟書記帶我來,就把我放到礦上了,我發現我都沒法跟礦工們交流,他們說的術語我都不懂。這塊工作全權交給你辦,按上級的要求去做,把工作做好做細,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說話,我全力支持。」
葛兆國愣了一下,誰都知道礦山工作是縣裏的一塊肥肉,縣領導們都想插手礦山的事,不說別的,就是下去檢查工作也沒有空着手回來過,這個彭長宜顯然跟別人不一樣,這讓葛兆國提高了警惕,常言說得好,貪心的領導最好對付,不貪心的領導最難對付,他低調退禮,而且對礦山的工作不熱心,這就讓他有些看不透,也讓他多了幾分的小心。
彭長宜豈能不知他心裏的疑問,他牢記着部長的囑咐,儘量不插手礦山的事,唯恐到時陷在裏面出不來。他不想燒誰的火,也不想斷誰的財路,他只想為老百姓干點事,就像他說得那樣,哪怕事不大,只要老百姓得實惠就行。儘管自己貴為縣長,但是在縣領導中,他是年紀最小的一個,甚至在眾多的科局長中,他的年齡也不大,憑自己這樣一個年紀,尊敬比他大的人哪怕級別不如他的人,他不認為是低人一等,反而給了自己更加從容的進退空間。不是軟弱可欺,只是出於戰略戰術的考慮,他絕不會是像徐德強那樣,出師未捷身先死,也不會像周林那樣,鋒芒畢露。他表面上可以做到不干預、甚至不插手,但是有必須搬掉的石頭也毫不客氣,更不會心慈手軟。想到這裏,他又給葛兆國滿上一杯水。
年輕的縣長給了葛兆國以充分的尊敬,這讓他心裏十分的舒坦。
彭長宜坐下後又說道:「儘管我不懂得礦山管理工作,但是我在亢州的時候清理過小煉油,當時看到的文件是像咱們這些小煤礦、小鐵礦什麼的,應該都在清理範圍之內吧?」
葛兆國說:「你說得沒錯,這兩年國家整頓的力度很大,咱們也都做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工作,比如兼併、整合,把這些資源集中到有資金實力和改造實力的大戶手裏,成立股份制企業,但還是有偷采盜採的現象,那麼大的山,他們隨便鑿個洞就開挖,咱們執法人員嚴重不足,根本管不過來,有的礦挖着挖着塌了咱們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你又能怎麼樣?罰錢嗎?他本身就窮得叮噹響,好多都是幾個人湊點錢就開礦,儘管這種現象不能一下子消除,但咱們還是做了許多工作,這種亂采亂挖現象明顯減少了。」
彭長宜聽着,顯然是在跟他擺困難找理由,他就說道:「對於上級明文禁止的東西,我們還是要堅決取締清理,加大執法力度,絕不能再出事了。這一塊你費點心,認真琢磨琢磨,拿出個治理整頓方案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總會要有所動作吧。」
葛兆國點點頭,說:「我來就是有這個意思,現在,所有的礦無論是鐵礦、煤礦還是銅礦,都已經停工整頓,就是有合法證件的礦,也沒有開工,都在整頓過程中。我們到是有個初步方案,回去再完善完善,儘快報給你。」
說來也怪,葛兆國上午匯報完工作走了以後,下午建設局的局長就來了,緊跟着規劃局、環保局的局長也都來了,陸陸續續這些科局長們還有一些鄉黨委書記和鄉長就開始登門匯報工作了。彭長宜由此看出,葛兆國在所有的科局委辦中還是有一定影響的,他不去找新縣長匯報工作,誰都不來,看見他來了,大家就跟風而至。
彭長宜倒無所謂,匯報就認真傾聽,不來匯報的他也不強求,本想着走了幾個鄉鎮後,再接着走走有代表性的縣直單位,這時,錦安組織部派他去省委黨校去參加縣長培訓班的學習,為期二十天,學習結束後正好到了年底。
接到通知後,他請示鄔友福,問自己去省委黨校學習有什麼需要辦的事沒有?鄔友福說:「學習就安心學習吧,眼下沒有什麼具體的事要辦。」
彭長宜利用頭走的這三四天的時間裏,又馬不停蹄地走訪了幾個局單位,這天早上剛上班,他準備處理一下單位的事後就回家,從家裏去省城。他跟齊祥交代了一下事情,前幾天就讓他搜集了一些三源縣的有關材料,人文故事等,還讓他準備一些土特產,他準備拜訪一下葉天揚和靳老師,還有自己準備走訪的一些部門,儘管鄔友福說沒有事情要辦,但是他還是要走自己的路。
齊祥就下去安排去了,彭長宜坐在皮椅上,衝着前面的大照片正在發呆,這時門被推開了,小龐領着一個姑娘進來了,彭長宜一見那對羚羊般的大眼睛,他就笑了,是雲中小學的小竇老師。
小竇老師今天穿的比較時髦,大紅色的修身呢子外套,黑色的寬腿褲,黑色的高跟鞋,頭上的馬尾辮也變成了披肩發。整個人的裝束煥然一新,與學校見到的那個青春活潑的小老師判若兩人,眼前的她平添了幾分靚麗和嫵媚。
小竇進來後就向彭長宜問好,彭長宜笑着說:「你駕着雲下來的?」
聽他這麼說,小竇樂得合不攏嘴,她說:「沒想到縣長您還這麼幽默。」
小龐給小竇倒了一杯水,彭長宜伸手請她坐下,自己則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過了一會,小龐從他的屋裏端過來一盤洗好的蘋果,放在茶几上就出去了。
小竇顯得比那天有些緊張,她看了彭長宜一眼,就開始四處看,她看到了那張充滿希望的麥苗的照片,扭頭端詳了半天。
彭長宜挑了一個沒有任何瑕疵的蘋果,遞給她,說道:「給,吃個蘋果吧。」
小竇回頭,接過了蘋果,並沒有去吃,而是說道:「您現在不忙?」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在忙啊。」
「哦,那我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
彭長宜看着她那兩隻羚羊般的眼睛說道:「我正在忙着接待從雲中下來的園丁。」
「個個咯。」小竇不好意思地笑了,手裏轉着那個蘋果,睜着兩隻大眼睛說道:「我來你感到意外嗎?」
彭長宜說:「有點。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嗯,也有點。」
彭長宜一伸手,說道:「那就請講嗎?」
「兩件事。」小竇閃着兩隻明鏡般的大眼睛,伸出三根手指頭說道。
看到小竇認真伸出三根手指頭的天真的樣子,彭長宜的眼前忽然就浮現出也曾經青春飛揚的那個影子,她也有着這麼一對清澈明淨的目光,只是,那對目光里,如今卻多了幾分憂鬱。想到這裏,他皺了下眉,習慣性地甩下頭,靠在了背後的沙發上,看着小竇,說道:
「你儘管講。」
小竇想了想說:「第一件事,是我受老校長的囑託,感謝你捐款給學校,學校所以的窗戶都已經換上了玻璃,剩下的錢又買了幾噸煤,這個冬天取暖是沒有問題了。給我們美術小組的錢我沒要,我們花不了什麼錢,父母給我的零花錢就夠了。老校長說她下來一趟不方便,所以,特地委託我向您表示感謝。她還特別囑咐我,讓我替她給您鞠一躬。」
小竇說着,就放下手裏的蘋果,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向彭長宜鞠了一躬。
彭長宜趕緊坐直身子,雙手抱在一起,沖她還了禮。
小竇繼續坐下後繼續說道:「第二件事,老校長給您寫了一封信。」說着,小竇就掏出了一個信封,雙手托着,鄭重交到彭長宜的手上。
彭長宜沒有立刻看,而是問道:「什麼內容?」
小竇說:「是關於修學校通往山下路的事,如果這條路修通了,山上的孩子下山上學就方便多了,而且大人還可以接送,另外,路修通了,說不定縣城裏的老師也就願意來這裏任課了。」
彭長宜把信封放在茶几上,沒有馬上看,他說道:「你回去轉告老校長,這個問題我注意到了,這條路肯定要修,但是怎麼修,什麼時候動工,我們還要研究,要會同有關部門具體商議,我剛來,有些問題還不熟悉,現在沒法拍板,但是請師生和家長們放心,我會優先考慮這個問題的。」
「嗯,謝謝彭縣長,第三件……」
「等等,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彭長宜打斷了小竇的話說:「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小竇笑了,說道:「不是特地,是老校長讓我順便來向您請示的。」
「怎麼是順便來請示,難道你還有不順便的事?」
「哈哈,您真聰明。」
「聰明?」彭長宜笑了,趕覺自己也受了她的感染,心情就格外的輕鬆愉快起來了。
「是的,我的確是順便,因為我要回學校,學校快放假了,我要回去處理一些事情,再有還要順便給學校買一些東西回來。」
「哦,明白,好吧,說第三件事吧。」
「第二件是……」小竇明顯為難了。
彭長宜說道:「別急,先吃蘋果。」
顯然小竇對第三件事有些為難,她拿起茶几上的那個蘋果,但卻沒有吃,而是在利用這個時間考慮,想了想,她就揚起頭,說道:「縣長,第三件事和學校沒有關係,是關於礦難的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她的眼睛裏有了緊張之色。
聽到這裏,彭長宜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再次靠在背後的沙發上,左腿搭在右腿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小竇,目光嚴厲有力,就像兩道利劍,凌厲嚴峻,像要穿透她一樣,他嚴肅地質問道:「是誰讓你來的?」儘管聲音不高,但卻非常嚴厲,有一種不可撼動的威嚴。
小竇的鼻尖冒出了汗珠,羚羊般的眼睛就有了驚恐之色,但是她平定後仍然說道:「是一個學生家長,這個學生的爸爸是挖煤的,是這次出事被困井下的工頭。」
彭長宜立刻警覺起來,他想起了那個不知去向的工頭。
小竇緊張地說:「縣長,如果你不想聽我可以不說了。」
彭長宜想了想,小竇一個女孩子,一個小學校的志願者,應該不會和礦難有什麼厲害關係,想到這裏,他卻問道:「先告訴我你是哪兒的家?」
小竇腦袋一歪,說道:「反正不是這裏的。」
彭長宜見她不說,就沒再往下問,而是說:「你可以說了。」
小竇說:「您還記得那天我畫像的那個小男孩嗎?」
彭長宜點點頭。
「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是出事那個礦的工頭,後來事情發生後,他爸爸就被轉院醫治去了。再後來,他的爸爸就莫名其妙地到外地打工去了,就被礦上派到外面去了,是那個小男孩到家跟他媽媽說您來學校視察了,她就晚上找到我,跟我說想讓您想辦法幫助查查,她擔心有什麼閃失。」
彭長宜一皺眉,說道:「為什麼找我?」
「她說您是個好人,幾天幾夜在救援現場,一心一意地救裏面的人。」
彭長宜的思路不在這上面,就說:「她擔心她男人能有什麼閃失?」
小竇想了想,有些為難地說:「縣長,我把她跟我說的話全告訴你吧,她也沒什麼根據,只是猜測,您知道就行了。」
「你說。」
「她聽其它的工友們說,他男人說過,說還有三四個工友下落不明,他懷疑……」小竇遲疑了一下,看着彭長宜,彭長宜沖她點點頭,鼓勵她說下去。小竇繼續說:「他懷疑這幾名工友也遇難了,但卻沒在遇難者的名單中,他懷疑是礦上悄悄處理了,也沒有家屬來鬧,估計是用錢封住了他們的嘴。」
彭長宜擰緊了眉頭,徐德強也是這樣懷疑的,眼下死去的人他顧不上,他要顧活着的人,如果有人因此再丟了性命,那他就有責任了,就問道:「那個工頭始終都沒回來過嗎?」
小竇說:「出院後就回來了兩天就被人叫走了,說是礦上的人,又有人說他到外面打工去了。那個學生的媽媽擔心他男人出什麼事。」
彭長宜在腦子裏快速地轉着,十有八 九,這個工頭是被什麼人控制起了,因為他掌握着礦工的人數,肯定有人瞞報了死亡的人數,又怕工頭泄露出去,就把工頭軟禁了起來。
彭長宜點點頭。
小竇繼續說道:「事故發生後,被困在礦井裏面的工友們出院後,好多人都去他家謝他,說是這個工頭救了他們,讓他們堅持到最後,等來了外面的救援,才得以活命,如果沒有他,他們也許早就渴死餓死了。」
「哦?怎麼講?」
「這個工頭為了讓他們保存體力,讓他們靜坐不動,並且教給他們一種功夫,就是吞咽功,在滴水未盡的情況下,時不時地吞咽自己的唾液,這樣保證了身體內臟不受大的損傷,並且一直在鼓勵他們堅持,只要堅持才能活命。他們幾個人結下了生死之交。出院後,就都趕往工頭家,但這時工頭已經被人叫走去了外地。」
彭長宜站了起來,來回地在屋裏踱着步,最後想了半天說道:「小竇,我交給你一項任務,你回去讓這個學生的媽媽去找到那些獲救的工友,讓他們給這個工頭寫一封感謝信,最好寫得生動一些,然後送到報社,電視台,想辦法讓他們報道。你只讓他們做這些就行了,你千萬不要出面,也不要跟這個學生的家長說找過我,你就說你沒有找到我,懂嗎?」
小竇看着他,點點頭。
「你記下我的電話,儘快把這事落實,辦好後告訴我。」
彭長宜說着就從桌上拿出一張名片,小竇就想伸手去接名片,彭長宜又把手縮了回來,說:「這樣吧,你記住電話號碼就行了,名片就不要拿了。」
小竇掏出本,就把彭長宜的電話號碼記下了。
彭長宜笑着說:「我看看你記的是什麼。」
小竇遞給他本子,就見她寫得是:學長。
彭長宜笑了,說道:「不錯,你是個鬼丫頭。」
小竇笑了,說道:「你也怕嗎?」
彭長宜看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說道:「不是怕不怕的問題,這是戰術問題,戰術,你懂嗎?」
小竇用力地點點頭,說道:「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對的。」
彭長宜看着她,說:「呵呵,這麼信任我?」
「信任。」
「為什麼?」
小竇臉紅了,說道:「就憑你給走時給學校的錢,老校長說你把口袋都掏光了,就剩下了一點零錢。還有,我是學畫畫的,如果要想畫好一個人,首先要畫好他的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見你的窗戶跟別的領導不一樣。」
彭長宜又是一愣,她這話不像一個小學校志願者說的話,就說道:「你才來幾天,就能觀察出我的眼睛和別的領導不一樣?再說了,你認識幾個別的領導?」
小竇想了想,調皮地說道:「不告訴你。」
彭長宜說:「你對三源了解多少?」
「這個,以後有機會再告訴您,現在不說。」小竇故作調皮地說道。
「呵呵,這兩個問題我等於沒問,不對,是三個問題,加上剛才的那個。」
「剛才的哪個?」小竇眨着羚羊般的大眼睛問道。
「你的家是哪兒的?」
「呵呵,這個呀?不錯,是三個。」小竇開心地笑了。
送走小竇之後,彭長宜把小龐叫了進來,跟他說了工頭的吞咽功和鼓舞工友生存下去的事跡,要他關注一下,另外跟羿楠聯繫,要報道一下。他特別強調了別跟羿楠說是自己佈置的這事。
小龐點了點頭,然後跟他說道:「縣長,您還有時間聽匯報嗎?」
「什麼匯報?」彭長宜問道。
衛生局、農業局的三個局長都打來電話,問您什麼時候有時間,他們要過來跟您匯報工作。」
其實,彭長宜只走訪了教育局、民政局、廣電局、公安局,這四個局,就是不去省委黨校學習,他也不準備去轉了,確切地說,從前,沒有人主動來跟自己匯報工作,自從葛兆國來匯報工作後,現在匯報工作的人排着隊,想到這裏,他就對小龐說道:「你跟他們解釋一下,我的確沒有時間了,還要回家處理一些事情,等我學習回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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