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曉靜為了不讓已經昏迷不醒、躺在冰冷的雪地里的關組長再受創傷,搶在鬼子發射第三顆小炮彈前就趴在了關組長身上,隨之一枚小炮掉在了距擔架頭不足一米的地方。
喬曉靜被小炮炸飛的土塊掩埋了,面對這一幕,所有的人都在鬼子眼皮底下傻眼了。
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誰也不敢確定喬曉靜的死活?
這一刻,天地茫茫,萬物沉沉,似乎一切都凝固了。
最早反應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與喬曉靜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同命相連的翠玉。
她沒有大吵大鬧,更沒有哭啼流淚,而是飛撲過去,撲到了像墳頭一樣的土堆上,跪在土堆前,拼命地用雙手拋着土堆,土疙瘩就像從槍膛發出的散彈,朝兩邊飛去。
大家看到翠玉拋土,方才清醒過來,都衝到了土堆跟前,都伸出了雙手開始拋土……
翠玉一副冷峻的表情,並沒有因為游擊隊員加入搶救喬曉靜而有所改變。
所有的人都想第一時間將喬曉靜和關組長從土堆里救出來,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大氣都沒有喘過。
更為可貴的是,在場的人沒有一人在乎鬼子是不是還在附近,那會兒,大家只要沒有忘記呼吸就已經是件非常不易的事了。
儘管鬼子就在翠玉他們的上方不遠處,正用鳥語交流着,這聲音清清楚楚傳入了他們的耳朵,儘管翠玉她們正圍攏在掩埋了喬曉靜的土堆邊,竭力用手想將土堆拋開,似乎雙方在那時那刻已居兩個完全不相干的空間一樣。
直到翠玉他們將土堆拋開,將喬曉靜也放在了擔架上,將喬曉靜和關組長一起抬着,一前一後離開那片淒涼的林子,鬼子都沒有覺察到在他們眼皮子竟然還發生了這樣一幕令人感動、令人稱奇、令人心有餘悸的事情。
游擊隊終於成功撤離到了安全地帶,解救出來的老鄉們終於到了安全地帶,關組長和喬曉靜終於被抬到了安全地帶。
王隊長這才算鬆了一口氣,見大家忙乎了一個晚上和一個早上,又都沒有吃東西,時下所有的人是又困又乏又飢,便命令大家原地休息,警戒哨很快到了該到的位置上。
「她們怎麼樣?」王隊長來到了關組長和喬曉靜的擔架邊,看着躺在擔架上的人,對始終守候在擔架邊上的翠玉問道。
「不知道!」翠玉痛苦的搖着頭,帶着哭腔說出了這三個字。此時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眼淚如同雨珠順着她的臉龐滴落在了喬曉靜的身上。
「她們都是好樣的,都是英雄!」王隊長掏出了手絹,遞到了翠玉的眼前。
「是,她們比任何人都勇敢。」
「她們絕對是英雄。」
「誰還敢再說我們只能在家洗衣做飯……」
「她們的生命閃爍着光彩。」
「沒錯!她們都……」
圍攏在喬曉靜和關組長身邊的女兵們,不停地稱讚着她們。
「沒錯!沒錯!」王隊長拍了拍身邊女兵的肩膀。
而後,王隊長走到了老鄉們中間,他向老鄉們打聽着猴子和小斌的下落,起初大家都搖着腦袋,但他們的神色卻發生了很大變化,王隊長自然看到了這一反常現象。
但他並沒有急於挑破,而是更有耐心的開導大家,採用遞進的方式探詢着,一個老鄉都沒有放過,他相信這些年輕人中總有人會告訴他實情。
當問到一個叫石蛋的年輕人的時候,石蛋顯然不善撒謊,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支支吾吾,而且還總想躲到其他人的身後。
王隊長知道,只要他再追問石蛋,石蛋一定會告訴自己想要的東西。
果然,石蛋在不知如何搪塞王隊長的情況下,長嘆一聲,而後一五一十將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訴了王隊長。
石蛋說:「確實在我們被鬼子押出城的時候,有一個同齡人從胡同里跑了出來,恰巧被鬼子發現了,有三個鬼子跑了過去,二話沒說先暴打了一頓,打完之後,將這個人被打了干半死的人扭送到了我們之中,讓他和我們一樣到前線修築工事。」
王隊長關切的問道:「那後來呢?」
石蛋答道:「大家看他可憐,想過去攙扶他一把,沒想到鬼子差點兒將我們幾個給斃了,無奈之下,我們也只好做罷。這個年輕人在前往修築工事的過程中,因為受了傷,走得特別慢,鬼子咋會讓他由着性子來呢?一路上,可憐啊,盡挨拳打腳踢了。」
王隊長說:「快說,說重點。」
「我,」石蛋有些焦急的說道:「我也不知道什麼是重點,反正我將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便罷。剛到溝壕不久,大家都拄着鐵杴磨洋工,發現鬼子帶了一位滿身都是傷痕的年青人,這個年輕人似乎與你說的那位同志非常熟悉的樣子,一見面眼神都變了,但瞬間耷拉下了腦袋。鬼子嘀哩呱啦了一通,我們都聽不懂他們說的啥,只見那個滿身是傷的年輕人頻頻點頭,你們的那位同志一臉的失望,而後鬼子就將他們兩人都帶走了。」
王隊長說:「後來呢?」
石蛋搖了搖頭道:「他們被帶走之後,我們再也沒見過他們。」
「是啊!是啊!」石蛋話說到了這份上,旁邊的老鄉也不再避諱什麼,都七嘴八舌附和着,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王隊長背過身子,面對着空茫的山溝,眼淚奪眶而出,他不停的出着長氣。
看到這一幕,每個人都感覺有一把利刃正不停地割着心頭之肉。
王隊長控制了一下情緒,命人將各小組長叫了來,小聲給他們叨叨了幾句。
翠玉看到小組長們轉身來到老鄉們中間,對老鄉們說此時此地已經安全,大家不用再擔心,現在就可以回家與家人團聚了。
老鄉們聽到這一消息,無不欣喜若狂,一一向游擊隊員鞠躬作揖辭別。他們來到關組長和喬曉靜身邊,一個挨着一個盯着她倆邊看邊走,很多老鄉還留下了眼淚。
這一場景就像遺體告別,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了,翠玉更是泣不成聲。
對老鄉們來說,他們只是想表達一下感激之情,此時此地,他們能做的也就這些。
老鄉們走後,隊伍也開始出發了,目的地是小山村,也就是游擊隊的駐地。
就在隊伍往回走的時候,有兩個小組的組長卻沒有隨大部隊回駐地,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翠玉知道,他們兩人一定是為了猴子和小斌的事兒進城去了。
當游擊隊員進入小山村,村民們無不歡欣鼓舞,他們有的拿來了自家的窩頭,有的拎來了雞蛋,有的給游擊隊員們送來了熟食,有的大娘懷抱着一大堆布鞋……
這次行動其實與小山村的村民們沒有關係,如果一定要說有關係的話,那也僅僅與龐大娘有點兒關係罷了,但是通過村民炭火一般的熱情不難看出,他們早已經把游擊隊的這次行動看成了為他們自己而進行的行動。
對翠玉而言,她無法理解村民們這種洋溢着無限熱情和真誠的舉動……
到了駐地,喬曉靜和關組長一塊兒被安排到了游擊隊醫務室。
醫務室很小,也就有小兩間大小,僅有一名大夫,只有三張挨在一起的病床,僅有常用的一些藥物,只能處理簡單的傷情,設施就更簡單了,除過兩個藥箱外,幾乎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
劉大夫初步診斷喬曉靜和關組長都有明顯的生命體徵,也就是她們都還活着。
王隊長和翠玉呆在醫務室,看着大夫給喬曉靜和關組長擦洗了傷口,喬曉靜的身上有多處傷痕,關組長還好,唯獨只有腦部出現了一處新傷——子彈打進了腦袋。
劉大夫圍着兩個傷員轉悠了半天,只是簡單地處理了她們的傷口,對於核心傷情卻束手無策,劉大夫難為情的說道:「她們傷得很重,而且都在頭部,甚是危險,我只能做些簡單的處理,要想治癒只能藉助團部的力量,要麼請他們派人來,要麼將他倆送過去。」
「到處都是鬼子,送去,肯定不現實。」王隊長似乎在自言自語,他突然轉過了身,衝着門外喊了一聲,一個士兵跑了進來,王隊長命令道,「大志,你抓緊時間去團部,找戰地醫院的張副院長,就說我們兩個幹部頭部受了重傷,請他們幫忙,讓他派人來。」
「回來!」這個喚作大志的士兵剛轉身,王隊長似乎又記起了什麼,連忙將他叫住,又囑咐道,「路上要快,不要與鬼子糾纏,就算將馬累死也要將我的話帶給張副院長!」
「回來!」大志自覺事態緊急,剛衝出醫務室門,又被王隊長叫住了,王隊長又囑咐道,「給張副院長說清楚,病情緊急,這邊缺醫少藥,一定讓他們該帶的都帶全了。」
大志出了醫務室,大樹底下栓着好幾匹馬,他解了一匹,一躍上馬,揚長而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此時的王隊長和翠玉都感覺時間就像長滿了刺的飛刀,正在他們的心坎上肆意跳躍。
讓王隊長更為痛苦的是,猴子的下落,小斌的下落,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時間,都需要等待,而此種境地之下,時間和等待更是令人痛不欲生的煎熬。
天色將晚,政委氣沖沖地進了醫務室,長吁短嘆,臉色非常難看。
王隊長知道出了大事,詢問了半天,政委說到:「猴子出事了,有人告密,鬼子知道了猴子的真實身份,現關在日軍憲兵司令部,生死未卜。」
「是誰?」
「暫時還不知道。」
屋內沉寂,突然傳來了寒鴉悽厲的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