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六)
何雲飛不適應地掏了掏耳朵,又拍了拍臉,又疑惑又驚恐道:「我聾了?怎麼忽然聽不見那些鬼哭聲了?」
樂茜沒好氣道:「你聾了,聽得見我說話?」
她說着也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周圍,鬆了口氣。
蘭熹微眨了眨眼,忽然有些頭暈,雖然厲鬼退了開去,她耳里卻還殘留着那些刺耳的聲音,不由笑道:「幸好它們走了,不然我估計是被吵死的。」
蘭歸睨她一眼,不贊同地看着她,蘭熹微忙道,「哥哥我錯了……嗯,對了,宴山君,我們是到了無常間?」
她生硬地轉了話題,宴山君也識趣地接了:「是啊,那些厲鬼不敢解決這兒,大概是害怕再回到鬼界吧。」
他說着,將燈籠放到地上,陰火已經縮回了原本大小,懸浮在宴山君掌中,他抬手輕輕向上一拋,那陰火輕飄飄向大門最上飄去。
那地方雕着最大的一顆頭顱,這顆頭顱和別的鬼頭不太一樣,它並不猙獰,甚至可以說安詳,嘴角帶着一絲上揚的弧度,雙眼半闔,竟有些像慈悲人世的菩薩。
陰火慢悠悠地飄到那頭顱的頂上落了下來,就像打開了什麼機關,藍光大盛,仔細看去,原來每顆鬼頭的雙眼都亮起了一小簇陰火,周圍濃郁的陰氣也慢慢散開些,清冷的月光灑了下了,好似和陰火融在了一起。
鬼門之後,一盞一盞的路燈忽地亮起,蘭熹微定睛看去,頓時驚呼一聲。
那燈柱皆是費力破開路面的骨手,掌心大開向着天空,那些微小的陰火正是飄在上面的。
「別怕,都是死的。」宴山君猜到他們看見了什麼,撫慰道,「陰火鎮着呢,就算是活的也做不了什麼。」
「……」蘭歸又是無奈,又是好奇,「那麼多,全是陰火?」
說好的罕物呢,怎麼感覺像賣大街的白菜?
「嗯……嚴格說來,也不是,只是□□罷了,但勉強分有陰火的能力。」宴山君笑道,「走吧,這兒離界碑還有一段距離。」
樂茜一愣,問道:「不用和問柳先生報備嗎?」
宴山君頓了頓,笑道:「不用,他知道。」
他將陰火留在鬼門之上,帶着他們一路越過鬼門,順着那些骨手往前走,那座大殿也越來越清晰,雖然殿上亮着溫暖的火光,然而整座大殿都是白骨堆成,火光跳躍,隱約看見人影晃動,比陰火映襯的陰鬼路還嚇人。
行至殿前,仔細看這白骨堆成的大殿,竟無比精細,又自然帶着粗獷的線條,總體又陰沉又震懾人心,殿門大開,可見裏面儼然一座小城,一條主路延伸下去,路旁房屋燈火輝煌,熱鬧非常。
然而來往行人俱神色莫名地看着他們,有不善有興奮,詭異無比。
蘭熹微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何雲飛小聲道:「我怎麼覺得……這比前面還可怕?」
「別擔心,他們不會做什麼的。」宴山君道,「無常間雖然排外,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做什麼的。只要你們不動手,他們就會無視你們。」
蘭熹微瑟縮地挨着樂茜,低喃道:「我看他們不像要無視我們啊……」
話音未落,一名佝僂着身子的老人忽然便攔在他們前面。
他當真是忽然出現的,毫無預兆,加上長得不太好看,嚇得蘭熹微和何雲飛兩人倒抽了口冷氣,樂茜咽了口唾沫,動作幅度沒有他們大,卻明顯也被嚇到了。
洛珩淡淡看他們一眼,無甚表示,倒引得蘭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啊,新鮮的血肉……」老人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聲音嘶啞難聽,「呵,敢問幾位所為何事啊?我們無常間啊,太久太久沒有來過外人了,大家都很是期待吶。」
宴山君側身,微微低頭對着老人,出聲道:「更(一聲)老,你還記得我嗎?」
「哎呀,難道是熟人麼?哈哈,老朽實在太老啦,眼睛不好使,看不太清了……」
被喚作更老的老人眯着眼睛,說的話也不知真假,然而他抬頭仔細看過宴山君後,面色便忽然一變,又有不甘,又有恐懼,囁嚅半天才道,「我真是老了啊,沒看出是您……這幾位是您朋友吧,哈哈,那真是我的不是,還請幾位大人大量,原諒我吧……」
「無妨。對了更老,你可知外面陰鬼路有無什麼尤為強大的厲鬼?比如新生的鬼將?」宴山君擺擺手,想起那偷襲他們的人,忙拉住要離開的更老問。
他很久不來一次無常間,加上自己看不見,那些厲鬼也不招惹他,他還真不太清楚這些事,倒是無常間的人進出往來,了解的肯定比他多,他不認為外人能在陰氣厲鬼堆里來去自如,最大的可能還是有鬼將誕生。
然而更老聽後,卻忍不住嗤笑一聲,很快他反應過來和他說話的人是誰,便又涎着臉賠笑道:「鬼將?這怎麼可能呢?您可快別開老朽玩笑啦。倘若外面真有鬼將誕生,那陰鬼路早就被破壞了,那些厲鬼還會老實呆在那兒麼?」
宴山君不由皺眉,那偷襲者是誰?
「那,我先走了?」更老詢問道。
宴山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蘭熹微好奇地問道:「他是誰呀?為什麼要攔着我們?」
「那是看門人。來無常間的都是在外面過不下去走投無路的人,然而無常間不是誰都能加入,他是進行篩選的第一關,而後要接受最起碼十個人的挑戰,才能算在無常間留下名,最後要經過間主同意才算加入了無常間。」
宴山君帶着他們沿着主路往前走,樓上燈籠里紅色的暖光投射到地面,帶着昏暗曖昧的香粉隨着姑娘無聊抖動的手帕飄散,她們慵懶地倚靠着欄杆,肌膚白皙透亮,薄紗裹身,酥胸半露,纖腰盈盈,臉上戴着半張猙獰鬼面,露出的紅唇飽滿誘人。
路上行人也都戴上了面具,隱晦地從面具下看向他們,眼神里滿滿的打量,帶着警惕和好奇。有躍躍欲試的人想上前挑戰,卻在看見宴山君的時候頓下腳步,旋身離開,自去尋歡作樂。
「而我是引路人,帶來的都是客人。只是我太久沒來,所以他們一時反應不過來,但是有更老在,想必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不會來糾纏的。」
「啊,啊欠!」
蘭歸打了個噴嚏,瓮聲道,「好嗆人……這兒每晚都這樣?」
就算雲崖城也很開放,那些姑娘們也沒有抹過這樣濃味的胭脂水粉啊……
宴山君無奈道:「忍忍吧……無常間沒有青樓窯館,這些姑娘都是間內長居的人,生活寂寞了尋個樂子,不是接客的。味道這麼濃……是因為她們覺得這樣才有氣氛。」
他說着,自己也搖了搖頭,顯然不是很明白這些姑娘的想法。但他言語正經,沒有一絲看不起她們的意思。
蘭歸捂着鼻子,心裏有些佩服這群姑娘,她們大膽又勇敢,倒是有點現代人的感覺,也虧無常間能納下各式人才,否則換做外面,恐怕早就被打上各式各樣貶低輕蔑的標籤了。
何雲飛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圍的攤子,眼底好奇不已。
洛珩耷拉着眼皮,看着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心底有些糾結。
要不要讓那個白痴出來?但是他又那麼蠢,太容易惹麻煩了……
「對了,宴山君,不知你可知道我大哥的消息?」蘭歸見他很有目標性地在前面帶路,不由有些疑惑。
「……嗯,走之前我剛好收到了沙鷹的來信,我大概有些猜測了。我們直接去界碑前找守碑者。」
「守碑者?」
「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負責這個很久了。也不知道以前有沒有過,反正我來無常間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了。聽說他知道很多事,尤其是魂魄,轉世一道。若說昭繆君來無常間,那最有可能是去找他了。」
宴山君這樣說着,其實自己也不確定。沙鷹一族說的多半是蘭望舒,可是他進界碑做什麼?一個人去鬼界,找死嗎?或者守碑者和他說過什麼?
宴山君一面這樣想,一面注意着周圍的動靜,微風將一絲清脆的鈴聲送到他耳邊來,他頓下腳步。
其餘人茫然不解,便見他回頭道,「蘭姑娘,樂姑娘,沙鷹一族有點看不起人……尤其是女性。那個,我一個好友就住在附近,他是名醫者,聲望比較高,有他在,也不會有不長眼的來騷擾你們。不如我叫他出來陪你們逛會兒無常間,現在夜市也挺熱鬧的。我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們住他家也沒事。」
他雖是在問,意思卻很明顯了。
蘭歸猶豫了一下,又想把蘭熹微隨身揣着,又覺得也許讓她留下來會更好。他不知道沙鷹一族是個什麼情況,只聽說他們十分好鬥,或許的確留着無常間更安全?
樂茜揉了揉眼,聽宴山君這樣建議,竟鬆了口氣。她走到蘭歸身邊,低聲道:「小師弟,我能麻煩你一件事麼?」
蘭歸茫然看她一眼,忙道:「師姐有什麼事儘管說吧,本來這一趟你可以不必來的,為了幫忙已經太勞煩你了。我要是有什麼能幫上你的,一定會幫的。」
樂茜看了看沉灼,心想有這位在,誰都是後腿。
「那個,剛才宴山君說的那個守碑者,如果,他的確很懂靈魂上的事,能不能幫我問問他,城靈真的不能轉世嗎?哪怕一絲魂魄,都不能融進別的魂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