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
齊光醒過來,忍不住叫出聲來。腦子裏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掙扎出來,又好像有一把鋸子來回切割,痛得他蜷縮成蝦米狀,雙手使勁按住太陽穴想減輕一點疼痛。
一雙大手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摟進懷裏,溫熱的唇貼在他耳畔,安撫似得印下細密的親吻。
齊光下意識想要掙開,卻又覺得這個懷抱安全無比,迷糊中卻和身後那人貼得更緊。
那人緊緊抱着他,不住道:「寶貝兒,我在呢……」
疼痛很快散去,齊光也漸漸恢復了清明,他盯着空茫的牆壁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去叫奶奶吃飯的,一個激靈想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裏,以無比親昵契合的姿勢側躺在床上。
齊光:「……???」
沉灼一手抱着他,一手撩開他被汗濕的頭髮,極其自然地吻了吻他的側臉,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你剛嚇死我了。」
齊光又是茫然又是驚嚇又是難過,劇烈掙紮起來,沉灼只好放開手,隨着他抗拒的動作下了床,對上齊光的雙眼才發現他還沒有恢復記憶。
「你、你,你怎麼在這兒?」齊光翻身靠牆坐着,一手拿着單薄的被單蓋到身上,活像良家婦女被人欺凌了。
「……」沉灼心裏一時五味陳雜,終歸人沒事就好了,他便舒了口氣,道,「我剛來找你,看見你暈倒在地上了,很擔心你,正準備去找醫師,你就醒了。」
齊光懷疑地看着他,想起之前神志不清時他對自己的稱呼,心裏就苦澀無比。
他下了床,站起來搖搖頭,道:「那是多謝公子了。對了,公子方才可有注意我奶奶?我剛是想去叫她吃飯的,但是她好像睡得太死了,沒叫醒,接着我就沒意識了……奶奶沒事吧?」
沉灼聞言,神色複雜地看向他,欲言又止。
齊光心裏咯噔一聲,頓覺不妙:「奶奶……她怎麼了?」
沉灼嘆口氣,道:「她……你,你自己去看吧。」
齊光驚慌起來,推開他就往門外跑,沉灼連忙伸手去扶,果不其然齊光被門檻絆了個正着,沉灼一把撈住他,無奈道:「怎麼變得這麼冒失……」
齊光也不理他,急匆匆跨了出去,然而到了老人屋外,他卻又躊躇起來,先是敲了敲門,再問:「奶奶,您醒了麼?」
屋內一片死寂,沉灼默默地站在他身後,想抱住他又不敢。
齊光抿了抿唇,道:「那奶奶,我進來了。」
他輕輕推開門,好似怕驚擾了老人的好夢,一碗已經冷卻的白粥在木桌上很是顯眼,齊光卻視若不見,徑直走到老人床邊,不敢伸手去晃,好像指尖還殘留着浸骨的冷。
「奶奶,該起床了。」齊光低聲喚道,老人毫無回應。
沉灼扶住他一隻胳膊,難過道:「別這樣……」
齊光木愣愣地杵着,半天才回過神,依稀想起一大早自己就發現了這件事,只是不能接受,竟就這樣忘了。
他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被悲傷淹沒,來不及細細思考,只想着原來那不是夢,是真的啊。奶奶也死了,他什麼都沒有了。
沉灼皺眉,生怕剛才那一幕重演,忍不住打斷他越來越悲觀的情緒,道:「齊光,別這樣。你還有好多事沒想……做呢。」
你還沒想起來你根本不屬於這裏,你還沒想起來我,還沒想起來蘭熹微,還沒想起來你大哥他們……
齊光定定看着老人灰敗的面容,甩開沉灼的手,語氣平靜地問:「我先前就說了,我不是你口中那個人。你為什麼還要糾纏我?」
沉灼頭疼無比,這要怎麼和他解釋?
齊光好像也沒想聽他回答,只道:「總之我再說一次,我叫齊光,不叫玉瓊。多謝公子近日照顧,我要為我奶奶準備後事了,沒有時間招待公子,請公子恕罪。」
沉灼受傷極了,這已經是他第無數次被趕走了。好在被趕走也沒事,他仍和之前一樣隱了身形跟在齊光後面,見他為了準備後事四處籌錢,便提前分了好幾家農戶銀錢,托他們轉給齊光。
那些農戶本身都很淳樸,也俱清楚齊光的家世,沒有一個私吞了,找的理由無比恰當,讓齊光毫無障礙地接受了。
齊光院子不大,只有他自己那間屋子能勉強放下靈柩,他便將東西全部搬到原本老人的屋子裏去了,沉灼偷偷在一邊幫忙,生怕他硬靠蠻力搬走後會拉傷肌肉。
周圍鄰居也紛紛前來幫忙,俱是安慰他莫要太過悲傷,也莫要自暴自棄,待守孝期過還是要去考個功名回來,告慰他家人在天之靈。
齊光麻木地聽着,只點頭,默然不語。
因為條件限制,殯期只短短七日,待頭七後便要入土為安,這一日前來弔唁的人也早早離開,給齊光多留些相處的時間。
齊光跪在靈柩前,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沉灼在旁看得心疼不已,索性去了術法,走近要將他拉起來。
齊光回過神,用力掙開沉灼的手,膝蓋在地上摩擦幾下,本就已經跪麻了,這時更是疼痛難忍。然而他面上絲毫不顯,只冷道:「公子還有什麼事嗎?」
「無論我有沒有事,你別一直跪着啊。」
沉灼難受極了,見他跪過父母跪過師長,卻從此再未見他跪過別人了,哪怕是上一世最後他也撐着無央不讓自己倒下,現在卻為了一個假象跪這麼久,沉灼直恨不能將始作俑者揪出來,殺死了恨。
齊光卻不為所動,漠然道:「我跪我奶奶有哪裏不對嗎?她養我長大,教我學識,盼我成龍,我什麼也回報不了,公子卻認為我不該跪麼?」
沉灼心想我還真就是這樣認為的,然而嘴上卻不能這樣說,他只道:「然而你身體最重要,若是你現在倒下了,誰來安葬你奶奶呢?」
「這就不用公子擔心了。齊某跪得心甘情願,也不是一吹就倒的弱女子,還受得了。」齊光皺眉道,「若公子沒別的事就請離開吧,莫擾了我和奶奶最後的相處。」
沉灼才不理他,強硬地將人從地上抱起來就往外走,齊光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愣是呆了一瞬,接着才死命掙紮起來。
「你、你放我下來!」齊光羞惱道,「你管太寬了吧!」
而且這樣像什麼話!一個大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公主抱!這能忍嗎!
沉灼笑道:「害羞什麼,又不是沒抱過。」
齊光怒道:「沉灼我再說一遍,我叫齊光!我不是……」
沉灼將他放到床上,直接以吻封口,將齊光吻得雲裏霧裏不知所措,他才柔聲道:「我會想辦法讓你儘快想起來的,不要這麼抗拒我好不好?」
齊光雙頰泛紅,眼底含淚,搖着頭道:「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你放開我,我要過去看着奶奶。」
沉灼嘆氣,抹去他沁出的淚光,無奈道:「我真擔心等你想起來會不會羞憤死……還記得之前我說的,你叫蘭歸,字玉瓊,是我的愛人,有一個妹妹叫蘭熹微嗎?你沒有奶奶的,你奶奶早在你出生前就死了。」
齊光拼命搖頭:「你胡說,我根本沒有失憶,我什麼都記得。」
「那你記得你奶奶叫什麼嗎?你父母呢?」
沉灼問道,他恍然想起蘭歸過去曾告訴過他,如果一個幻陣太大,牽扯了成千上萬個人,那麼它必定有所紕漏,最直接的就是身在陣內的人記憶殘缺,他們以為完整的人生根本經不起一點推敲。
齊光肯定地道:「我怎麼可能不記得!我父親叫齊……齊……」
他頓了頓,終於驚恐起來,頭又開始了劇痛,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面在眼前閃過,他努力想將它們連貫起來,禁不住□□出聲。
沉灼心疼死了,抱着他,道:「不想了,我們不想了……你想去看奶奶就去看吧,我陪着你。」
這時齊光卻拒絕了,他絕望地蒙住眼睛,帶着哭腔問:「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那我身邊還有什麼是真的……」
沉灼拉下他的手,捧着他的臉和自己對視,認真道:「我是真的呀,我不是一直都在嗎?」
齊光隔着眼底水霧去看他,恍惚想起那天他拉着自己的模樣,他一直想告訴自己真相,是自己一直在抗拒,他卻一直沒變過,眼底始終是對自己的愛意和放縱。
他不由升起了愧疚和期望,問他:「那要怎麼才能想起來?」
沉灼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搖頭道:「我不知道……你最擅長這個,你不記得,我也不知道了。」
「……」齊光覺得這時候笑出來真的很不應該,可是他真的想笑。
他又扯了扯沉灼的衣角,低聲問他:「我們以前很、很親密嗎?」
沉灼點了點頭,貼着他的面頰道:「很親密。」
「哦……」
好似在確定了這一切都是假的後,老人逝去的絕望頓時被沖刷走了,齊光覺得身上很輕鬆。按理說這樣的情緒是不應該的,畢竟就在不久前他才因為這事絕望得要死,就算知道是假的,他也只有作為齊光的記憶,不可能一點不難過。
但確實他更多的是慶幸,慶幸這一切不是真的,他不需要承擔唯一的親人逝去後的一切負面情緒。
也許情緒去的快,也能說明這是假的吧?
沉灼見他半天不說話,有些擔憂地問他:「怎麼了?」
齊光側頭看他,終於不再壓抑內心的情感,道:「我覺得我以前應該很愛你,不然不可能對你一見鍾情,還是在你念着另一個人的名字的時候。」
「嗯?」沉灼驚喜道,「真的嗎?」
「嗯。」齊光聲若蚊蠅,幾不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