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渾身都疼,尤其是腿,疼得心都抽抽了。他一個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少爺,這輩子遭過最大的罪,大概就是學走路那會兒摔的屁股蹲;痛不痛的,早就已經消失在了記憶里。
想到之前那個魂淡竟然敢對他如此無禮,他決定等宿醉醒了之後一定給他好看!哎喲,這疼的,一定是被人偷偷踹過了!想他雖然家道中落,但是爛船還有三斤釘呢,一般也不會有什麼人會明目張胆地這麼對付他。再說,他還有個對他頗為照顧的老大哥,虧得老大哥在,他現在日子還過得去。
不行,等他醒了得去向老大哥告狀去,整不死那個敢偷踹他的魂淡!
「大郎,你醒了?」
「大郎啊!」
「我的大郎啊!」
耳邊傳來的聲音跟隔了好幾幢屋子那麼遠,但實在是太熟悉了,他哪怕疼得厲害也一下認出是他家奶奶、大伯母她們的聲音。
他下意識扁嘴想哭,想撒嬌說蛋蛋好疼,可是伴隨着越來越近的聲音,他忽然反應過來——大郎叫的是他?!
不對啊,就算林家的男丁已經都死光了,他也是最小的老么,怎麼能叫他大郎呢?奶奶她們不都叫他蛋蛋的嗎?
接着一道男聲響起,卻差點把林淡驚得從床上蹦起來。
「哼,逆子活該!爹、娘、夫人,你們都別慣着他。他身為林家大郎,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竟不知天高地厚,跑去從軍……呵,要是真從軍也便罷了,我林家兒郎保家衛國,也是應盡之義。他倒好,軍隊還沒入,倒是先被人給打劫了,還被人揍個半死……」說話的男人顯然氣得很,「林炎林炎,木仗火勢,我看他這把火就是燒得太旺了!得給他澆一盆水,從今以後,改名叫林淡!」
什麼叫天打五雷轟?!
身為林家老么,林淡當然是從一開始,大名就叫林淡的。據說,這也是他未曾謀面過的長房大哥的名字。他大哥早逝,沒的時候才十五。
不過大哥雖然不在了,江湖中卻處處都是他大哥的傳說。
什麼林大哥三歲習字,五歲能文,七歲拜入大家白正清門下……反正一路到十五歲,林大哥早就已經突破天際,成為非人,不是林蛋蛋這個同名同姓的紈絝子能夠仰望的存在了。
至於大哥原名叫林炎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不過他倒是不知道家林大哥改名的原因……現在這算是知道了?
林淡終究沒有睜開眼,眼皮子沉得很,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他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爺爺奶奶早就去了,大伯比爺爺奶奶走得還早,整個林家現在就剩下他一個男丁。他過去十幾年紈絝得太厲害,什麼都不知道,一點用都沒有,連家裏怎麼傾倒的都摸不着頭腦,花了三年時間查探,好不容易找到點線索,怎麼突然就……
匹練一樣的刀光閃過,他倏然一驚,倒抽着一口冷氣張開眼睛,把過來探視的人嚇得不輕。
胡澈伸出去剛戳到臉的手指還沒收回,僵直着愣在那裏。他跟林炎同齡,又在同一個書院讀書,先生都是同一個,說好聽當然是同窗,然而這種近距離還有另外一種關係,那就是死對頭!
兩人幾乎從小一起長大,林炎的祖父是胡澈他爹的頂頭上司,兩個小子卻處處互相別苗頭。這不,胡澈這邊剛離家想去從軍,自家爹娘兄長都沒發現,卻被林炎給發現了,發現了還不算,還偷偷跟着他。偏偏,林炎是個標準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不就差點丟了小命麼?
胡澈覺得自己冤枉透了。他要去從軍是他的事情,林炎要跟着他,和他有什麼關係?林炎出事,他還負責把人救了回來呢。結果救命恩人不討好,回家就被自家老爹暴揍了一頓……
今天也是老爹帶他來賠禮道歉的,說是他帶壞了林炎……現在自家老爹和人家老爹去套交情了,留下他一個人和死對頭在房裏。
胡澈花了小半個時辰把不大的房間轉了一遍,最後實在沒啥好看的,重新坐回到床頭的凳子上,看着死對頭。
死對頭睡着時候的樣子,和平時那種時不時眼露譏誚的樣子,要討喜太多。大概是因為傷痛,林炎的臉色蒼白,眉頭微蹙,臉上……肉嘟嘟的。
胡澈的手指搓了搓,歪過頭:戳一下沒關係吧?
反正死對頭睡着了,屋子裏也沒別人。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點緊張,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乾脆站起來繞了幾圈,眼睛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那肉嘟嘟的臉上。
床上纖細瘦弱的少年,似乎感覺到痛楚,帶着點撒嬌的鼻音,綿軟地哼唧一聲。
胡澈只聽到胸口嘭嗵一聲,心口仿佛被扒拉了一下,然後兩條腿跟被妖法控制了一樣,直愣愣地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
「咕嘟」一聲,吞口水的聲音大到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賊頭賊腦地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才抬起手指,抖啊抖地戳上那肉嘟嘟的臉蛋。
好……好軟好嫩好滑~
然後,他就聽到一聲抽氣聲,一抬眼就對上死對頭張開的雙眼。
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怔怔地看過來,類似一種被抓賊抓贓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差點跳了起來,血立刻衝到腦門,臉上跟燒起來似的,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你……醒了啊?」
林淡微微皺了皺眉頭,剛才「做夢」的時候聽到的話,他已經拋諸腦後,在看清楚了眼前的少年後,他就更加肯定不僅是剛才,就連現在他都是在做夢。
「澈哥?」雖然相差了十幾歲,但這是他那老大哥年輕時候的樣子吧?五官看上去一樣一樣的,就是臉上還有點小肉肉。
死對頭突然叫自己哥!不對,有陰謀!
胡澈猛然往後跳開一步,神色戒備:「你想幹嘛?」戳臉被發現,想要報復?
林淡皺了皺眉,不解:「澈哥,你怎麼了?」
躺平在床上,連根手指頭都抬不起的少年,樣子實在無辜又可憐。哪怕是自認對死對頭了解頗深的胡澈,也一下子鬧不明白,左思右想覺得就憑着死對頭現在的樣子,想要害他那是絕逼有心無力。雖然不知道死對頭這幅樣子是在鬧什麼么蛾子,但是在死對頭面前絕對不能弱了氣勢!
胡澈氣勢洶洶地重新坐回床沿,擺出兇惡的神色,道:「別以為你叫一聲好聽的,這件事情就這樣算了!我要去從軍是我的事情,你瞎跟着做什麼?現在害我進不了軍營不算,你自己也丟了半條命,自己是個文弱書生就得認命……」
「澈哥才是個文弱書生……」林淡不服。他哪裏文弱書生了?!他三歲爬樹,五歲就能爬屋頂翻牆,既不文弱,也絕對不是書生!反倒是澈哥才是,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文縐縐的樣子,衣着舉止哪一樣都是文弱書生!
胡澈瞪眼:「你還敢頂嘴!」這一句罵得太順口,以至於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額頭掉了一滴冷汗。他這個樣子怎麼一點兒都不像是在跟死對頭吵架,而是在訓斥弟弟似的?
身為家中最小的兒子,胡澈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一時間就愣住了。
林淡倒是被罵得挺習慣的。可以說,身為家中最小的兒子,其他所有兄長全都分外有出息的家庭,他從小除了招貓逗狗,努力成為一個合格的紈絝,其它也沒什麼事情好做。被罵,那是從小到大的事情。
儘管自從林家的男丁都死光了之後,身為家中唯一的男丁,他一直在努力地撐起門楣,家中也不再有人罵他。唯一能讓他喘口氣的人,就是他的老大哥。在老大哥面前,他可以假裝自己的父兄們都還沒有死;可以聽着老大哥的訓斥,反省自己的作為;可以在委屈疲憊的時候,向老大哥撒嬌。
哪怕在夢裏,老大哥看上去歲數比他還小,但是老大哥就是老大哥,罵他的調調簡直一毛一樣!
林蛋蛋扁扁嘴:「噢,蛋蛋錯了,蛋蛋以後不敢了。」
「蛋蛋什麼蛋蛋?」要說胡澈剛才是驚嚇,那現在就是驚悚了!他和死對頭有多熟悉啊,小名什麼的,就算沒有特意提過,他們互相也是知道的。
譬如說胡澈小時候身子骨弱,家裏怕養不大,給起了個小名叫阿妮。林炎沒少拿這個小名來取笑他。而林炎的小名則要正常許多,叫火哥。
蛋蛋?蛋蛋是誰?林家有誰的小名叫蛋蛋的?
林蛋蛋委屈壞了,他老大哥剛才罵他那麼順口,現在卻連安慰他一下都沒有,竟然還裝不認識他!腿似乎疼得更加厲害,他眼眶一紅,扁嘴:「小時候你還抱過我呢!」
林大伯和胡老爹愣在門口,突然全都臉色不善地瞪視胡澈。
林大伯:怪不得自家一直乖巧聽話的老大會跟着這個混小子跑,竟然是這麼一回事!
胡老爹:看中了誰家小子不行,偏看中了林家的大郎,竟然還想始亂終棄!
胡澈懵圈:誰能告訴他發生了神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