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妍登時有些手忙腳亂。她本人其實並不適應這樣的熱情,然而對上眾人滿是真誠的面容,她最終還是沒能推脫過這來自四面八方的善意。
莫如妍和周大娘的買菜一行,至此便算夭折了。
真正看到方才那一幕,周大娘反而頗為欣慰。回去的路上便就着籃子裏的各種東西,逐一跟莫如妍說起了價格。
此般一來,倒是很清楚了。沒有花費多少功夫和精力,莫如妍便逐一記下了。
總體而言,莫如妍和周大娘這次的收穫是不小的。不單單是學會了多少、記下了多少,而是讓莫如妍多了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和體驗。
莫如妍平靜中不乏愉悅的心情,一直持續到看見停在錦繡坊門外的馬車後,戛然而止。
「大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蘇夫人和二小姐來了。」見到莫如妍進來,周長生喜出望外,連忙指了指裏屋。
莫如妍點點頭,將周大娘留在外面,兀自進了裏屋。
「喲,姐姐這是買菜去了?」看到莫如妍手中提着的籃子,莫如畫本是惱怒的臉色瞬間放晴,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還真是大快人心的畫面,憑白讓她看了莫如妍一場笑話。今日不算白來,她賺了。
蘇靈也很想笑。至少在看到這般模樣的莫如妍後,她從昨日就堆積的怒火,委實消散了不少。
「大小姐這是作甚?若是缺了使喚丫頭,讓府里給你送一個便是。哦對了,小桃!」蘇靈說到這裏,指了指站在莫如畫身邊的小桃,語氣煞是歡悅,「小桃之前不就是跟在大小姐身邊服侍的?這下正巧,我做主,將小桃還給大小姐便是。」
「娘,小桃現下可是我的丫頭,你怎麼可以說要就要?再說了,姐姐現下這般境地,哪裏還養得起丫頭?」莫如畫不依的撇撇嘴,說完還不忘看了小桃一眼,「再不濟,你也要問問小桃的意願不是?」
因着莫如畫一句話,蘇靈的注意力轉到了小桃的身上。
「既然如此,就聽聽小桃的意願吧!」蘇靈笑的甚是得意,滿臉的胸有成竹,「小桃你說說,可願意再回到大小姐身邊,繼續跟着大小姐?」
小桃若是願意,當初就不會自行前去莫如畫的院子表忠心。此刻被蘇靈當着莫如妍的面詢問,小桃絲毫沒有猶豫,便搖了搖頭:「回夫人的話,小桃不願。」
「那就難辦了。」蘇靈嘴上說着難辦,面上卻是毫不掩飾的笑容,「大小姐說說,這下可如何是好?實在不成,我再從外面給大小姐買個丫頭回來?」
「這倒不勞煩二娘費心。」莫如妍神色坦然的走到蘇靈和莫如畫面前,徑自將一籃子菜放在桌上,恰好就碰到了蘇靈和莫如畫同時擱置在桌上的手。
「呀!」莫如畫驚呼一聲,滿是不高興的看向莫如妍,「姐姐你是故意的!瞧瞧我的衣裳,都被姐姐弄髒了。」
蘇靈也皺了皺眉頭,不甚高興的看着莫如妍。沒想到不過三日功夫,最是講規矩的莫如妍,也變得此般粗俗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嫁去了蓮花村那般的窮鄉僻壤,連帶莫如妍也變得大相徑庭,再不復往日的高貴了。
清冷如莫如妍,卻變成了令人嫌惡的鄉野村婦。還真是讓蘇靈無法想像的場景。卻偏生,引得蘇靈整個人都容光煥發,徹底挺直了腰杆。
「錦繡坊內成衣多得是,妹妹待會挑幾件回去便是。」瞥了一眼莫如畫使勁擦拭的衣角,莫如妍淡然說道。
莫如畫剛想說不必,忽然又頓住了。平白送她的新衣,她緣何不要?更何況,這錦繡坊的成衣,本就是她穿慣了的。
如此想着,莫如畫冷哼一聲:「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不必客氣,隨便挑。」眼看着莫如畫因為她的話而露出了笑容,莫如妍隨即又補充道,「記得留下銀子便是。」
「什麼?銀子?你居然找我要銀子?」莫如畫登時就不答應了,跳腳瞪着莫如妍。
「妹妹穿了新衣,怎可不給銀錢?爹爹雖說是咱們青山縣的父母官,可妹妹也應當以身作則,切記不要辱沒了爹爹的名聲。否則,怕是會給爹爹帶來不必要的災禍。」說到鬥嘴,莫如畫就從來沒有贏過莫如妍。此刻,更加不可能在莫如妍面前討到半分好。
莫如畫張張嘴,又閉上。好一會兒後,跺跺腳,看向蘇靈:「娘,你看啦!」
蘇靈有長眼睛,當然看到了。即便莫如畫不向她求助,她也不會繼續坐視不理,放任莫如妍欺負她的女兒。
臉上的笑容收了收,蘇靈正了正面色,不贊同的看向莫如妍:「自家姐妹,自家產業,大小姐這是說的什麼話?若是讓旁人聽了去,豈不笑話咱們知縣府衙家宅不寧,姐妹不和?」
「自家姐妹,這句話我認同。但自家產業?二娘莫不是忘了,錦繡坊已然是我的嫁妝?我既已嫁入夏家,這錦繡坊再怎麼算,也歸不到二娘名下的。至於如畫要穿新衣,我自然不會不准。可明知道我現下的處境連使喚丫頭都用不起,二娘和如畫又怎能貪圖我這點小便宜?」莫如妍並未動怒,語氣也全然沒有半分焦急和難堪。只是輕描淡寫的拿莫如畫和蘇靈之前嘲笑她的話語,狠狠的堵了回去。
蘇靈噎住。哪怕莫如妍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莫府大小姐,卻仍是此般牙尖嘴利,甚是惹人厭惡。
「那我也不給你銀子!」蘇靈說不出話來,莫如畫卻是跟莫如妍較起勁來。
「那就請妹妹不要站着錦繡坊的地,也別喝錦繡坊的茶,煩請速速離開!」莫如妍亦不客氣,半分情面都沒為莫如畫留。
「你......」以往莫如妍雖然也討人厭,卻不曾如今日這般折辱人。莫如畫鬥不過,又爭不過嘴。咬咬牙,就搬出了她自認無往不利的利器,「就是因着你這般咄咄逼人,行知哥哥才不願娶你過門的!」
「哐當」一聲,錦繡坊後院傳來重響,嚇了蘇靈和莫如畫一跳。
「怎麼回事?出去看看?」毫無預兆受了驚嚇,蘇靈連忙吩咐身邊的下人前去一探究竟。
「我家夫君在劈柴罷了。」莫如妍卻是早已在夏家聽過這樣的聲音,勾了勾嘴角,回道。
「劈柴?」聽着莫如妍稱呼夏臻為「夫君」,蘇靈撇撇嘴,到了嘴邊的嘲諷又被莫如妍之後的話語給打斷了。
「這不就是二娘你所期許看到的?」見蘇靈還在裝,莫如妍冷眼看了過來。
蘇靈面上掠過幾分不自在。沒錯,她確實樂得見到莫如妍過的不好。但是今日,她不是過來看莫如妍笑話,而是來興師問罪的。
陡然想起自己今日過來的意圖,蘇靈沉下臉,開始了遲來的質問:「大小姐你為何將齊掌柜趕出錦繡坊,還讓衙役把齊掌柜抓進了牢裏?」
「齊掌柜意圖行兇傷我,難道不該被抓進牢裏?」對上蘇靈的質問,莫如妍不卑不亢,反問道。
蘇靈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莫如妍的嘴上功夫越發厲害了。之前急着將莫如妍嫁出去,她未曾放在心上。可是此刻再度被噎的無語,她登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仔細打量着莫如妍的眉眼和神色,蘇靈恍然間覺得,眼前的莫如妍好像不是她認知中的莫如妍了。
從何時起,莫如妍的眉眼間的傲氣一散而盡,變得沉靜了下來?還有,莫如妍在答應嫁去夏家的時候,似乎......沒有之前那般排斥和反抗,也沒有過激的反應?
這一瞬間,蘇靈終於後知後覺的想到,她或許被莫如妍給算計了。
簡直是奇恥大辱!她可是打岳府出來的,竟然渾然不知被莫如妍給陰了?
再回過頭想想當時答應將錦繡坊送給莫如妍當陪嫁時的不以為然,蘇靈只覺得自己簡直太過天真。
果然,不該對莫如妍心慈手軟的。正是因着她對莫如妍太好、太沒有防備,這才讓莫如妍鑽了空子,從她手中搶走了錦繡坊!
還有水畫齋和行香樓的事情,如若不是莫如妍故意陷害她,她又怎會在莫儒面前吃那麼大的虧?
一想到打從昨日起莫儒看向她的懷疑和失望眼神,蘇靈就覺得心下猶如刀割,生疼生疼的。
她也是為了這個家好!她也不是為她一人在謀生路。只有靠着水畫齋和行香樓在背後撐着,她才能風風光光的將如畫嫁去岳家,莫儒才能跟岳家攀附上關係不是嗎?
她這麼用心良苦的為女兒好、為莫儒好,她到底錯在哪裏了?
是,她確實沒有將水畫齋和行香樓的事情告訴莫儒。可,可這不也是擔心莫儒知曉後,在莫如妍的親事上有旁的心思嗎?
雖然莫儒沒有說出口,但蘇靈很清楚,莫儒對莫如妍是心懷愧疚的。就拿莫如妍嫁去夏家這件事來說,莫儒能夠不反對她將錦繡坊送給莫如妍當陪嫁,就難保不會提出將水畫齋和行香樓二選一,送一個給莫如妍!
嫁給莫儒這麼多年,蘇靈很了解莫儒的秉性。莫儒也許迂腐、也許胸無大志,但他始終太過軟弱,也太過容易亂發好心。
蘇靈不會准許莫儒將她辛苦多年的心血當做好心,便宜了莫如妍。想當然的,就必須在這兩件事上將莫儒瞞的死死的!
其實,蘇靈也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說的。她已經做好準備,只要莫如妍回門之後,確定莫如妍和夏臻已經行完房,再無反悔的餘地,她就跟莫儒坦白的。
然而,她沒想到莫如妍會此般陰險,居然搶在她主動開口之前,將她隱瞞多年的秘密抖露在了莫儒面前。
此般一來,她就失去了主動權,也沒有了話語權。迎接她的,不再是莫儒對她多年辛苦努力隱忍和負重的感恩,而是懷疑起她另有險惡私心!
就連她磨破了嘴皮子跟莫儒解釋,她沒有虧待莫家任何一個人,也不曾虧待莫如妍,拿她將錦繡坊送給莫如妍當嫁妝說事,也沒換來莫儒的諒解。
莫儒竟然說她是因着錦繡坊的生意遠遠不如水畫齋和行香樓,才大方將錦繡坊送出去的。反正也不賺錢,她不稀罕。如果她真的對莫如妍上心,真的將莫如妍視為女兒,為何不把水畫齋或者行香樓送給莫如妍當陪嫁?
看吧,她就知道,一旦讓莫儒知道,就肯定會是這樣的結果。她這麼多年的提防和戒備,不是沒有緣由的。
蘇靈越想越覺得不甘心,在莫儒面前又受了不少冤枉氣,正值盛怒......就聽聞了齊富貴被抓進牢裏的事!
簡直是晴天霹靂,什麼時候的事情?昨日?為何她一丁點風聲也沒收到?都怪莫如妍,害得她亂了陣腳,沒能及時阻攔下此事。
在前來錦繡坊之前,蘇靈去找過莫儒,為的就是幫齊富貴說情。只可惜,卻碰了一鼻子的灰。
莫儒正值跟她生氣,哪裏肯好好聽她說話?連她的面都不想見,更別提聽她理清是非曲直了。
從莫儒那裏無功而返,蘇靈特意找來了前一日去將齊富貴抓回來的衙役問話。確定事情的起源是莫如妍,二話不說就帶着莫如畫來了錦繡坊。
為何會帶上莫如畫?自然是因着眼下她不能公然跟莫如妍起衝突,以防被莫儒抓着不放,進一步誤會她成心跟莫如妍過意不去。
不過,帶上莫如畫過來,就不一樣了。蘇靈完全可以說,是因着如畫想要見姐姐,這才來的錦繡坊......
蘇靈萬事都想好了、也計劃好了。偏偏,被莫如妍的軟硬不吃給堵了回來。
深吸一口氣,蘇靈軟了語氣,試圖跟莫如妍好商好量:「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吧!齊掌柜在錦繡坊管事多年,一直盡心盡力,不曾做出半點對錦繡坊不利的惡事。大小姐哪怕不看齊掌柜為你看守這錦繡坊十數年的功勞上,也得看看齊掌柜為錦繡坊蹉跎了這麼多年的苦勞不是?」
「齊掌柜的苦勞?貪錦繡坊銀錢的苦勞嗎?那確實是很辛苦,勞煩齊掌柜這麼多年始終如一對錦繡坊賬簿作假的執着了。」莫如妍定定的看着蘇靈,全然沒有因着蘇靈的話語動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