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無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鬼

    小陰冥界內那座連通了輪迴界的山頂上，一個只有手掌大的小鬼正在一心一意的撿地上一片片淡緋色的花瓣。

    這些花瓣是少年們在這裏等待通往輪迴界的入口出現時，隨意變出來打發時間玩兒的，然而這個修為已經可以媲美人類修士元嬰中期的小鬼，卻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小鬼並不懂這些是什麼，只是覺得很漂亮，又很香，便撿起來有的戴在頭上有的圍在身上，總之愛不釋手。小鬼仔細的將一片片花瓣疊在一起，疊了有一根手指那麼高，地上還有許多花瓣，有一部分被少年們踩壞了，小鬼十分不舍。

    就在這個時候，小鬼連看一眼都沒興趣的輪迴界入口處出現了一股紫色的光流，光色一閃過後，一群人站在了那裏。

    在回到小陰冥界的瞬間，少年們便全部恢復了意識，大家左右看了看所處環境，都有點懵。

    秦少晅道：「我怎麼記得……我好像進了那個無名空間了？」

    其他少年也說：「我好像也記得進去過……」

    「……剛才我們都中了幻術了？」

    正在大家困惑不解間，一名金衣少年猛地注意到了不遠處正抱着兩片花瓣向他們看過來的小鬼！少年驚叫一聲，連忙亮出法器：「寄生惡鬼！」

    眾少年均發現了小鬼，臉色全都變了。

    小鬼也是充滿敵意的看着他們，只不過他敵視他們的原因不同，他只是怕這些人搶走他好不容易撿到的花瓣。

    小鬼一下便趴在了疊在一起的花瓣上，宣告所有權，少年們見狀都有些愣怔。

    「前輩……你看……？」秦司然轉向無瑕。

    無瑕上前兩步，小鬼似乎有些動搖，卻依然守着花瓣不願離開。無瑕沒有走過去，轉回頭對眾少年說：「小陰冥界不可久留，我們回去吧。」

    「回去？……這麼說，那不是幻術，我們是真的進入過那片無名空間？」秦少晅訝異道。

    又有人問：「可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呢？」

    「我也不記得……」

    「我也是……」

    無瑕真假摻半的解釋：「你們進去後便中了那片無名空間內的禁制暈了過去，出來後禁制消失你們才清醒過來，自然不記得裏面發生的事。」

    少年們都有些將信將疑。

    龍俊問：「這麼說……你、前輩，已經拿到輪迴珠了？」

    自從無瑕不是凡人的事暴露後，龍俊面對她一直很彆扭。當初上古遺址內只有他堅持她隱藏了修為，大家都站在無瑕那邊沒人信他，讓他憋了不少氣。可事實上無瑕雖然真的隱藏了修為，但並沒有加害之心，這就顯得他當初的猜忌很幼稚，所以自從進入小陰冥界以來，他還沒正經喊過無瑕一句「前輩」。

    無瑕卻沒想到他那麼多心思，只是龍俊的問題讓她沉思了片刻才回答：「算是吧。」

    少年們聞言都鬆了口氣。

    這時這兩天一聲也沒吭過的龍元輕聲道：「前輩……夙沙姑娘拿到輪迴珠就可以復活千秋前輩了麼？」

    人群間突然安靜下來，大家都看向他。

    龍俊怒道：「還夙沙姑娘！那是鬼女瑤！她曾經屠了一座凡人城鎮、還將那些凡人化作惡鬼扔進小陰冥界！她對你那點『救命之恩』是她自編自演的一齣戲，目的就是騙你這種傻瓜！你別忘了，你的一魂還有我的一魄，現在還在進行魂刑呢！」

    他每說一句，龍元的臉色便蒼白一分，最後龍元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仍然相信，她說過的為了復活一個人可以不要這條命，是真的！」

    龍俊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前輩……」龍元轉向無瑕。

    無瑕微微抬起一隻手制止了他，說：「能不能復活，我無法下定論。回去後我會把我拿到的東西給夙沙瑤，到時你可以自己去看一下結果。」

    「前輩，既然拿到了輪迴珠，我們還是儘早離開吧。」秦司然說。

    無瑕點頭，小波便變大身形，讓眾人坐在背上。

    那小鬼仍然趴在花瓣上，卻是仰頭看着他們這邊，似乎有些猶豫。

    有人注意到了，對無瑕示意：「前輩，那寄生惡鬼……」

    「別管他。」無瑕讓秦少晅帶着飛上小波的背上。

    小鬼有些急了，左右看了又看，將厚厚一疊花瓣全部抱起來飛了過來。少年們立即齊齊抽了口冷氣——說實話，雖然剛才他們一直因無瑕平淡的態度而表現的挺不在意，但旁邊有個堪比元嬰中期的惡鬼，他們的心都在發毛！

    然而小鬼卻沒有理他們，直接從眾少年間飛過，停在無瑕面前，獻寶一般將一疊花瓣舉到無瑕眼前。

    無瑕看着他這個舉動半刻，說：「都給我？」

    小鬼猛點頭。

    這些花瓣真沒什麼特別的，只要無瑕恢復一點修為，隨手就能變出一大堆。但作為一個從出生起便痴傻了十五年的曾經的痴兒，無瑕能夠體會對於這個生長於小陰冥界、只見過漆黑與血紅的小鬼來說，這些花瓣就跟當初她初次離開無家走在赤水城的街道上、如同初生嬰兒面對大千世界般新奇有趣。

    這小鬼將這些花瓣送給她，無異於在送珍奇的寶物。

    無瑕淡淡笑了笑：「謝謝，不過你還是留着吧。」

    小鬼卻不肯，硬是將花瓣往無瑕面前塞，無瑕無奈只好收下。小鬼大喜，覺得無瑕收了花瓣便等於接納了他，飄到無瑕掌心，抱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無瑕想了一刻，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一起離開這裏？」

    小鬼抬頭期望的望着她。

    無瑕有些感慨。

    惡鬼的靈智相當低，即便這小鬼已經有了通天修為，其靈智恐怕也只有兩三歲的凡人孩童般高低罷了。但低下的靈智，不影響他本能的去追逐新奇的世界。

    僅僅是幾片花瓣，對於被禁錮在這個世界的生靈們而言，卻已經為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無瑕有天妖環內的天妖靈，並不過於忌憚這個小鬼會不會突然凶性大發。思及無痕骨鳳都不在，白煊也還未醒來，身邊沒有一個得力幫手行事恐有不便，無瑕便對小鬼道：「可以。我帶你出去，只要你幫我擋住一個人，我便放你自由，今後外界天高海闊，任你遨遊！」

    小鬼興奮極了，鬆開她的手指坐到她肩上，無瑕給了他幾片花瓣，他便圍在身上自顧自的玩耍起來。

    秦少晅欲言又止好幾次，小聲道：「前輩……他修為這麼高，又是惡鬼……放出去，會不會、會不會鬧得整個修仙界動盪……」

    無瑕看了專心玩樂的小鬼一眼，說：「以這小鬼的修為，早已能夠控制住惡鬼天生的凶性，不會隨便攻擊別人。先前他來攻擊我們，是因為他將這片小陰冥界劃作了自己的地盤，認定我們是外來的掠奪者。」

    秦少晅還想說可這小鬼靈智不高善惡不分，就算不主動攻擊人，萬一被有心人發現了利用起來，那就危險了。要知道，這可是個等同元嬰中期修士的惡鬼啊！

    不過他沒說出口，小波便打了個哈欠飛上了天空。

    據夙沙瑤那塊玉簡里所說，小陰冥界與屍陰地城連接的點是移動的，但移動的距離在短時間內不會太遠。大家進入小陰冥界才兩三天，時間還算充裕，因此都並不太擔心找不到出口。

    小波載着眾人在小陰冥界內四處搜索，有時無瑕會放出神識探測出口所在，排除一片區域小波便立馬撕裂空間穿越到另一片區域，如此效率倒也很高。

    小鬼一直坐在無瑕的肩上自己玩自己的，有了他在，小陰冥界裏的其他惡鬼都不敢再來騷擾眾人，小波便大搖大擺的飛行在天空中。起初少年們每隔幾刻就會小心翼翼的偷偷看小鬼一眼，後來慢慢就懶得再看了。畢竟年輕，少年心性，既然相安無事，便該聊天的聊天該說笑的說笑，放鬆的就跟在外界一樣。

    大約在小陰冥界內找了有四五日，這天小波穿越空間剛剛來到一片陌生區域，無瑕便在神識中感覺到了出口所在。以小波的遁速，順利的話飛行一日便可到達。

    少年們聽聞再過一日就可以離開小陰冥界，心情有點兒複雜。

    說實在的，這幾天在小陰冥界過得十分舒適，不但有個等同元嬰中期的小鬼與結丹期的靈獸保駕護航，還能隨時向無瑕請教修道疑難，閒了就互相打打鬧鬧，比在族中每天接受嚴格的教導輕鬆多了。要不是小陰冥界他們最多只能待十天，再多停留些時日他們也是不在意的。

    小波飛過一座山巒時，秦少晅突然叫道：「等等，下面有東西！」

    無瑕讓小波停下，眾人神識往下方探去，發現在山坳間有個奄奄一息的惡鬼。

    那惡鬼等級很低，形貌可怖醜陋，辨不清生前模樣，但看形狀似乎可以看出應該是個孩子所化。大概因為與其他惡鬼廝殺不敵，即便他已經死過一次變成了惡鬼，也快要再次死去了。

    無瑕看了一眼，說道：「他的鬼氣要散了，最多不過一個時辰就會消逝，你們救不了的。」

    她正要讓小波繼續飛，秦司然說道：「前輩，你也救不了他麼？」

    無瑕道：「若我修為還在，相信可以。」

    「那、那他……」秦少晅看向她肩上的小鬼，小鬼感到他的視線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眼，然後低回頭接着玩兒。

    「前輩，下面那個惡鬼雖然是個惡鬼，但還是個孩子……晚輩懷疑，他就是江陵城的死者！」

    秦司然說出這句話，其他少年們一臉恍然大悟，立即便有人也對無瑕求道：「前輩，晚輩們曾異想天開的想將江陵城城民們化作的惡鬼帶走，請高人超度令他們再入輪迴，如今在我們即將離開小陰冥界時遇上一個，也算天意！前輩便幫幫晚輩們吧！」

    少年們紛紛贊同。

    無瑕並沒有馬上表示幫或不幫，而是沉默片刻後，開口道：「你們真的認為，夙沙瑤天性殘忍，濫殺無辜？」

    少年們均是一怔。

    無瑕深深一嘆：「我見過一些人，並非全無理由便練就鐵石心腸。不論是被稱為神仙府的李府，還是江陵城那些城民，以及千秋寒……他們與夙沙瑤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如今這世上只有夙沙瑤一人知道。這是他們之間的因果，你們只是意外被牽扯進來，不應干涉太多。讓他們的恩怨在他們之間了結，以免因緣際會錯亂，改變了你們的道途與機緣。」

    少年們均是大家族中的精英後輩，對這一番話內玄機立刻便明白了。

    其實說起來，夙沙瑤年僅及笄時便將李府上下滅門，之後屠盡江陵城人畜老少，殺了這些人不夠還將他們化作惡鬼丟入小陰冥界永不超生，這樣深重的恨意，很難不讓人懷疑兩百年前的事並非傳聞中那麼簡單。而對於曾廢她修為毀她道基的千秋寒，她費盡心機兩百年尋找輪迴珠欲將之復活，若是無人感到怪異反常，那才是笑話。

    少年們不論是否憎惡夙沙瑤，卻不得不承認或許他們所知道的只是事實，而事實之中尚且還有無人得知的真相。

    而至於干涉了不該干涉的因果導致自身成為因果中的一部分，自此道途相易，少年們明白，這絕非無瑕嚇唬他們。自小學習族裏那些枯燥冗長的規章教條，這個道理他們已經被叮囑了無數遍。

    少年們均有些糾結，一片沉默間，有人小聲說道：「……可是就算當初李府與江陵城的城民當真傷害過夙沙瑤……這個孩子還那么小，他是無辜的呀……」

    「他生前應該才只有三四歲，還什麼都不懂就死了，不能入輪迴，化作惡鬼在這小陰冥界內被別的惡鬼啃噬……」

    「太可憐了……」

    有人不確定的說：「我們只是救個小孩兒，並不算太干涉別人的因果吧……而且就算干涉了，我們這麼多人一起分擔，後果也不會多嚴重吧……」

    少年們響應，意見竟是出奇的統一。

    龍俊對無瑕抱拳一揖，「前輩，若是要承擔干擾別人因果的後果，便讓晚輩們來吧！請前輩讓那寄生惡鬼救救那個孩子！」

    無瑕看着少年們，不知為何一股無名怒氣涌了上來：「你們的家族教會了你們高深的法術，卻從未教過你們如何在修仙界中立足？修仙界並非你們想像中的樣子。你們若堅持事事為善，唯一的前提條件便是足夠強大！否則，遲早你們會喪命在自己多餘的善心中！」

    秦少晅小心翼翼的小聲道：「可是……我覺得在能力範圍內儘量多做些善事……也沒什麼不好吧……」

    秦司然道：「前輩，晚輩們的確未曾出門歷練，不知修仙界中種種險惡。但海雲天城與龍家不約而同如此教導後輩，或許另有一番深意在其中。至少在晚輩們看來，我們希望將來的修仙者能夠相互為善，造福凡人，修仙界不再腥風血雨！」

    修仙界不再腥風血雨！聽上去天真到幼稚的一句話。但眼前這些少年們臉上的堅定與覺悟，這一刻，突然令無瑕深深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