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來說,像顧竟成這樣的大小姐,是沒有什麼煩惱的。
父親是家產萬貫的富商,她每天就算只花利息一輩子也花不完他的錢,母親是全國觀眾都認識的女明星,至今的票房紀錄和收視率紀錄還沒有人能打破,她在這樣的一個家庭里成長起來,按理說是一位標標準準的白富美。
更何況,竟成小姐並不是那種生活在父母光芒下陰暗無光的小可憐,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和父親的頭腦,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學習體育樣樣不落,從小學開始就有人給她的抽屜里塞情書。
當年僅九歲的顧小姐忸忸怩怩地捏着一封花里胡哨的r回家給她媽看的時候,她那年過三十依然貌美如花的母親終於忍無可忍地笑出了聲:「這是誰給你的?」
顧竟成臉色一紅,裝作很不在意地對她媽說:「就我們班那個蔣周文,煩死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紀凝想了想,顧竟成上學比較早,中間又跳了兩級,在班上應該是年紀最小的,她現在六年級,別的同學都十二了,她才九歲,不懂也是正常的。
紀凝把r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認為蔣同學的文采和書法還是不錯的,起碼在他那個年紀的同輩人中算不錯的。
她問顧竟成:「你自己怎麼想?你喜歡他嗎?」
顧竟成立刻仰頭表示了不屑:「我才不喜歡他,小小年紀就想着這種情情愛愛的事,一點出息都沒有!」
紀凝對顧竟成的志氣表示了欽佩和贊同:「說得對,所以……你準備怎麼做呢?」
顧竟成這下犯了難,她雖然平常在學習上稱得上聰明,但遇到這種事還是頭一回,幼兒園的時候雖然也有別的小朋友想坐在她身邊,但收到情書這種事,顯然和那些不在一個級別。
顧竟成皺起了眉頭,那神態和她父親思索事情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別人寫信給我,我不回復的話不太禮貌吧。」
紀凝再次對她表示了贊同:「那你就應該給他寫一封信回復呀。」
於是母女兩個決定集思廣益,給蔣同學寫一封回信,拒絕他單方面的愛慕,表達顧小姐匈奴未滅無以家為的決心。
這兩個人在這種事上行動力是很強的,兩個人溜到顧征的書房,紀凝把顧竟成抱在膝蓋上,找了鋼筆和稿紙,鄭重其事地寫這一封回信。顧竟成小姐對自己的書法不太有信心,因為前段時間在她父親那裏受了挫,決定讓紀凝代筆,紀凝愣了一下,認為自己身為大人不能在孩子面前露怯,袖子一捋就開寫了:「親愛的蔣周文,你好。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
剛寫了一行就被顧竟成止住:「算了還是我來寫吧。」
紀凝很挫敗,立刻不幹了:「是你剛剛說讓我寫的,現在又反悔,太不給我面子了吧?我跟你講我的簽名很值錢的!」
顧竟成是個孝順閨女,很在意她媽那脆弱的玻璃心,眼珠子轉了一圈表示:「我這不是怕你累着嗎?」
二人爭執之際,顧征卻已經回來了,進臥室一看沒有看到她們兩個,問了傭人才知道她們去了書房,顧竟成一看她爸回來了,立刻沒有像在她媽面前那麼愜意了,從紀凝的膝蓋上跳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問了一聲父親好。
顧征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惹着自己的閨女,每次她見了他就如此畢恭畢敬,恨不得鞠個九十度的大禮,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學的他期盼中什麼掌上明珠等爸爸一回家就撲進他懷裏的溫馨場景從未出現過。
不過這話他沒好意思說,只是點了點頭,看閨女這么正經,他也不好意思不正經,也很正式地問顧小姐:「放學了?」
竟成小姐站在紀凝的身邊,點了點頭:「是的。」
顧征覺得這場景很像他在公司聽下屬匯報公事,然而他也很拉不下臉,難道要他忽然伸手對顧竟成說來讓爸爸抱一下看看你長高沒有他覺得顧竟成肯定會義正言辭地回復他說不用了父親您今天為什麼這麼像個變態?
他想了想,還是繼續保持了他的嚴肅面目:「功課怎麼樣?跟得上嗎?」
「還可以,沒有太大的壓力。」
「那也不能放鬆,基礎還是要打好的,你讀書的時間比別人短,更要打好基礎。」
竟成小姐對她爸的理論很贊同,很想再就學習這個話題跟她爸再交流一下經驗,提高一下自己的知識水平,然而她爸的目光已經落在了書桌上,他看到了剛剛紀凝寫的那張信紙,問:「這是什麼?」
紀凝張口就要回答:「這是妹……」
還沒說完便看到了顧竟成對她使的眼色,連忙會意,強行把話拗過來:「這是我們兩個在練字。」
顧竟成鬆了一口氣,她跟她媽關係親如姐妹,因為她媽年輕漂亮,隨時能把她們兩個收拾得漂漂亮亮得出去逛街,在她媽面前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撒嬌,告訴她一切秘密,和她分享一個雪糕,而在她爸面前,她就死活張不開這個口。
顧征沒有多問下去,因為心知肚明她們兩個在說謊,只是笑了笑:「怎麼?不是一向是我來指導你練字嗎?今天怎麼找上你媽了?」
顧竟成回答得臉不紅心不跳:「父親工作太忙了,我不忍心打擾您,想讓您多休息一會兒,您現在回來了,那我就先上去做功課了。」
說完抓起桌子上的信紙嗖地一聲就跑了。
待她走了,顧徵才抱怨了一聲:「怎麼她跟我一點都不親?明明小時候很黏人的。」
紀凝瞪了他一眼,說:「你太嚴肅了,她這么小,當然怕你。」
顧征覺得自己很委屈:「我也沒有嚴肅啊,是她先對我嚴肅的。你看她一本正經地跟我匯報工作那個樣子……我想抱抱她都怕傷害了她偉光正的形象。」
紀凝忍不住笑了一下,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你們兩個,有人先邁出第一步就好了,一模一樣的性子。」
顧征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想來是心中有了主意。
他又問:「剛剛的信是怎麼回事?蔣周文是誰?」
紀凝笑彎了眼睛:「有人在追顧小姐呢。」
顧征心中警鈴大作:「誰?」
「她同班同學,不過她好像沒什麼興趣,你千萬別跟她提這件事,她臉皮薄,萬一她知道你知道了,肯定更不好意思了。」
顧征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是你在跟誰寫信。」
紀凝故意板起臉:「怎麼,還管我跟誰寫信嗎?」
「當然不敢,我關心你一下而已。」
紀凝看着他這個想吃醋又不敢吃醋的樣子有些開心,湊過去親了他一口,跟他說:「你應該多關心關心妹妹,讓她跟你親近親近。」
顧征如今很聽她的話,她說了自己當然要付諸行動,於是顧竟成寫完了功課,準備上床睡覺之前偷偷地給蔣同學寫一封回信的時候,就看到她爹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了她面前。
顧小姐悚然一驚,連忙把信塞進了一本書里,對她爹擠出了一個笑臉:「父親怎麼來了?」
顧征坐在她的床邊,很想像電視裏演的那樣摸摸閨女的頭,講個睡前故事之類的,但看着閨女革命烈士一般的眼神瞪着自己,他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天地良心,他在任何事上都沒慫過,偏偏在自己閨女面前成了畏首畏尾的。
他清了清嗓子,想起紀凝交待過的,便柔聲說:「爸爸來看看你睡了沒有。」
顧竟成由於心裏還保持着警惕,惦記着自己的情書:「正準備睡,打算睡前再看一會兒書。」
顧征隨手翻了翻她床頭的東西,果然擱着一本書,翻過來一看,是一本堂吉訶德,心裏一時間有些感慨,笑了笑:「這是本很好的書,你多讀讀沒錯,但是也要愛惜身體,你現在是長個子的時候,應該早點睡覺。」
堂吉訶德里夾着蔣同學寫給顧小姐的信,顧小姐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父親發現,殊不知自己那不靠譜的親媽已經出賣了她,她只能鄭重地點點頭:「好的,我會早點睡的。」
顧征正準備隨手翻開堂吉訶德,跟她探討一下情節,順便交流一下感情,但顧小姐眼疾手快地奪過了書,抱在了自己的懷裏,防賊似的看着自己的親爹:「您還有事嗎?我想睡了。」
顧征:「……」
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我是你親爹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看着我?我從來沒有打過你也沒有罵過你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飛了,為什麼你上了學之後就這麼和我生份了?
顧征心裏很受傷,但還是摸了摸她的腦袋,很溫柔地對她說:「……爸爸平常工作忙,可能有時候跟你交流比較少,但是爸爸愛你的心和媽媽是一樣的。你快要過生日了,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所以想過來問你一下,但是我看你似乎不太想和爸爸說話?」
他等了一下,依然沒有等到顧小姐的回應,便伸手關了燈,在顧小姐地額頭上吻了一下:「你早點休息,不要熬夜。」
外黑暗裏,顧小姐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父親。」
「對不起……我不是不想和您說話。」她心裏很慌,由於自己隱瞞而帶來的愧疚席捲了她的心臟,「我知道您平時工作很忙,但是,每次一回家,您都只和媽媽在一起說話,您對媽媽的態度就很溫柔,對我卻這麼嚴厲,我以為……」
「傻孩子,你是爸爸媽媽最珍貴的禮物,我們都很愛你,我有時候看起來對你嚴厲,也只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跟你好好交流,希望你不要介意,以後不會了,好嗎?我們都對彼此溫柔一點,坦誠一點,就像你跟媽媽說話的那樣,你對着我也不用拘束,咱們是一家人,本來就應該這樣。」
顧小姐聽了父親這一番話之後似乎很觸動,在黑暗中紅了臉,也認識到自己在說話的態度上確實有些問題,她終於開了口:「過生日的時候……我們能一起出去玩嗎?爸爸。」
顧征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微小的要求,明顯地怔了一下,然後摟住了她小小的身軀,像是在顧小姐嬰兒時期經常做的那樣:「當然可以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