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龐繪筆的,是一位穿白衣的俊秀男子,若是荀玉在旁,就能認出這人正是方才坐在她旁桌,三十六號的。
他此時依舊白衣飄飄,看上去仍然沒有一點污痕,對着龐繪嘆道:「你這人,真是迂腐。」
龐繪不認識眼前這人,按理來說他們之間並沒有交情,此時如何這樣評論他。
倒是一旁的呂展源站不住腳,他就要踩着龐繪得了詩書畫三絕的名聲,這人膽敢出來搗亂?無論如何也不可放過。
他同樣不認識這人,又細細觀察,見不是外府來的那幾個出名的書生,於是冷笑道:「在下潛心好學,特地來向龐府監討教書法,干你何事?莫非……」他理了理桌上的白紙,將他排到白衣人身前,道:「莫非是閣下認為自己的書法高明,看不起我等,想要一展身手?」
呂展源此時書法得了風骨,認為自己將來在朝堂上必有一席之地,甚至死後都有可能憑名聲封神,正是猖狂得志的時候。如今這樣一個毫無名望的白衣人敢來壞他好事,便也給個教訓。
或許呂展源的語氣夾槍帶棒,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依舊沒人看出他的想法,此時眾人都還等着觀摩龐繪的書法。
圍在周圍的書生此時已經看清了呂展源寫的字,交頭接耳:
「這呂展源傳言是詩畫雙絕,如今看來這字也不差。」
「何止是不差,你看他這字,遠遠看去如同一團烈火,這是得了風骨。在常德能有這字的,不過寥寥幾人,便是去了盛京,也有一席之地。」
「這樣的字,也要像龐大人討教,我亦想一睹為快啊。倒是這白衣書生,你們可識得,他有什麼依憑,敢握住龐大人的筆。」
「我亦不識,但見模樣氣質,不像是無事生非之輩。」
……
呂展源聽見周圍的議論,滿臉得意,向着白衣人道:「如何,怎麼還不一展身手?」
他心中冷笑連連,一點也不相信眼前這人,能寫出什麼好字來,不然如何能一點名聲也不見,分明是想渾水摸魚。
白衣人一臉淡然,看了一眼龐繪,直直抬起筆,在那紙上同樣寫了個『服』字。
這『服』乃是正體,看上去正正規規,通常是在告示上,或者上下級互傳遞的文書才用。這樣的字體寫好易,但是要寫精卻難了,若是要寫出自己的風骨來,更是難上加難,非得用大量時間才能磨練出來。
而白衣人這個字,遠遠看去,雖然正正規規,但是其中意境,一眼看去,黑白分明,如同一條彎彎曲曲的長河,流淌在紙上,而呂展源寫的那個如火焰一般的服字,便像是被激流澆滅一般,兩相對比,就能看出誰人技高。
周圍的書生看見這個字,集體靜默,就算是沒有在書法一道上有研習的,也能看出這絕對是個好字,而且是專門寫了針對呂展源的。
呂展源看見這個字,愣愣後退了半步。他實在想不明白,這毫無名聲的白衣人,能寫出這樣的字。
倒是龐繪一眼認出,這字已經將風骨融入字中一筆一划,即使隨意書寫,那滔滔江水氣卻是怎樣也掩蓋不住的。這樣的字,即使京都那些文豪大儒也難以寫得,想到這裏他深深看了白衣人一看,心中對這人的身份隱隱有了一些猜測。
白衣人仍是一臉平淡,他將手裏這幅字交到呂展源手中,淡淡地道:「給你罷,好好拿着,回家裱起來,細細觀摩。」
呂展源愣愣接下才反應過來,誰要細細觀摩了,還帶回家裱起來,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想一把就給撕了。
不過他好歹也是個有臉面的書生,兩手顫抖地接着。他心想這次對付龐繪是不成了,於是低頭,掩蓋自己陰鬱的表情,道:「多謝這位的指教,在下一定回去裱起來,時時記得,多多研習。」同時心裏想着回去就一把火燒了。
白衣人點點頭,直直就下場離去,同時會場上的眾多書生也坐到場外去。
…………
等呂展源回到木府駐地時,沒有等到想像中,木百事的鼓勵之語。相反,木百事一臉陰沉的神情,問道:「你在台上,與龐繪生事?」
呂展源聞言,心裏咯噔一下。他在木府待了一日,已經漸漸摸清木百事的性格。這樣的語氣必然已經氣惱了,他連忙道:「這,這也是為了給公子出氣,那龐繪一個被貶的府監,敢在公子的地頭上惹怒公子,實在不該,實在不該。」
木百事聞言,心中更氣。他對監道院本來就害怕之極,現在呂展源還去惹,實在是觸到他的霉頭,就想一腳踹上去。
倒是一直半躺的木夫人給呂展源解了圍,不同於木百事,她對監道院倒是沒有什麼害怕的,只要沒被抓到把柄,她們木家在常德仍然是郡望,不是能隨意打壓的:「百事,讓他過來說說。」
木百事那一腳還是沒有踹出去。呂展源顛顛走到木夫人跟前,就想解釋龐繪的事,但木夫人對着卻不感興趣,反而問起那位穿白衣人,「方才看見那穿白衣的,在你紙上作了字,可否給我瞧瞧。」
呂展源沒想到自己輕鬆過關,連忙將手裏的字交上去,還說了白衣人的事情經過,這時候也不怕什麼丟人了,反正都在一條船上。
他就指着木百事得了楊府的氣運之後,能像說好的一般,資助他考試。到時候有楊府木家兩家氣運支撐,即使龐繪給他的品德考評不過,他也能考上了。
木夫人拿到兩字,邊沿有些褶皺,是呂展源捏出來的。她一看字跡,就知道其中若火苗燃燒的,就是呂展源所寫,另一個有大江長河之氣的,微微有些眼熟。她知道這就是白衣人所寫,同時也在心裏猜出白衣人的身份。
看來他也看出些端倪了,可惜天官是有這樣好說服的,豈能輕易讓他騰出手來?
木夫人冷冷一笑,對着呂展源道:「既然是這人叫你裱起來放在家裏,你應了就照辦吧。」她既然知道這人的身份,便對呂展源規勸道。
呂展源一愣,心中縱容百般不情願,還是決定依言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