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光和七年五月初八
潁川長社
殘陽如血,泛着紫紅色暗芒的天空陰沉沉的傾軋而下散發着讓人不安的氣息。駿馬不安的踢踏着地面。整個長社瀰漫在一種風雨欲來山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氛中。
皇甫嵩接過旁邊親衛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灰塵和血漬,眼神兇狠地俯視着城下不遠處正在埋鍋做飯的黃巾軍。臉頰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牙齒更是咬得格嘣作響。
親衛上得城牆低聲稟告道,「大人,閻將軍他們已經準備妥當,隨時都能出城。」
「很好!今晚本將軍就好好的燒他們一燒,讓他們知道本將軍的威名不是他們這些貧賤下民能夠輕易踐踏的!」這些天被圍的憋氣已經被皇甫嵩化作了滔天怒焰,恨不得將那波才啃皮食肉來以泄心頭之恨!隨着一聲悶響,他手中的巾子被狠狠砸進了銅盆里,那力道把捧着銅盆的親衛險些摔了個趔趄。
「大人威武,屬下誓死效忠大人!」圍在皇甫嵩身邊的親衛異口同聲道。
「傳令下去!待天色暗下,就讓閻忠派人悄悄開小門出城點起火來,將波才那一夥給將軍我燒個一乾二淨!去見他們的天公將軍!」皇甫嵩神色冷峻地在親衛的恭維下至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紋。
天空的最後一抹火燒雲被織雲仙子收進了錦囊,整個長社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
長社城中和城牆上點燃了一根根火把,黃巾軍營寨中也接二連三的亮起了火光。皇甫嵩冷冷地看着那一片星星點火中,嘴角勾出一抹猙獰的笑來,蒲扇大的手重重對着城牆一砍!親衛首領點膝叩首,悄然下得城牆而去。
長社右側的一條小門隨着一聲極輕的吱呀聲被推開了。一隊蒙着口面一身黑色的士兵們牽着包着馬蹄的馬匹悄然出了城門。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黃巾營寨中已經被火光包圍,皇甫嵩看着不遠處被火光燒紅的天幕哈哈大笑,「讓你圍着本將軍!本將軍讓你圍!哈哈哈……波才!這把火燒得你如何?本將軍也讓你嘗嘗這被圍着的滋味,哈哈哈哈……本將軍要親自擂鼓為將士們助威!傳令下去!活捉波才者官封三級,其餘人等跪地投降者不殺,反抗者死活不論!」皇甫嵩的笑容映襯着那漫天的火光是那樣的猙獰和可怕,讓人觀之頭皮發麻,心悸神慌。
這連日的戰事不利已經讓他僅剩的理智趨近耗竭。更為可怕的是,皇甫嵩是個瘋子,還是一個壓力越大越冷靜的瘋子!
「不好啦!波帥咱們營寨起火了!軍中更是亂作一團,兄弟們都炸營了!」波才的幾個渠帥火燒屁股的一窩蜂沖了進來一把將睡得不知道去了何方的波才給喊醒了。
「營寨怎麼會突然起火?守夜都死到哪裏去了?」窩在暖和被窩裏睡得正香的波才就像被人突然塞進了一個冰窟里渾身登時冷汗淋漓。
「回波帥,那些兄弟全被殺啦!都是一刀斃命!」其中一個長得跟麻杆似地渠帥帶着哭腔說,「波帥!咱們快逃吧!再不逃……您就危險啦!」
「不行!本帥不能拋棄自己的兄弟獨自逃生!」波才咬着牙說,他抓起自己的兵器就要往外沖。
「波帥!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兄弟們才不知道怎麼活呢!」另一個馬臉渠帥抹了把頭上的汗水和血水急忙說道。其他黃巾也七嘴八舌地紛紛勸告,「波帥!咱們還要在您的帶領下找官軍報仇啊!」
「……這、這……該死的官軍!老子和你不共戴天!」波才雙目游移,面上筋肉緊繃,終於他嘶叫一聲,手上不再遲疑的在親兵的幫忙下將鎧甲披掛在身上「等等!」他制止了親兵們的舉動,「隨便給我那一套小兵的衣服來,」波才擰着眉頭說,「我這身太顯眼了!」
「可是波帥,這衣服沒有半點防護,您要是……」
「沒什麼可是了,穿這身至少不會變成一個移動靶子給人打!」波才乾坤獨斷道。
「是,小的這就去!」幾個渠帥這才趕忙叫人重新取了衣服來給波才換上。
待一切收拾妥當後,波才提着兵器在渠帥和親衛們的拱衛下衝出了中軍營帳。
……
「我的天啊……好大的火啊!」身上掛着件破爛儒衫的李燮兩股戰戰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彷佛無邊無盡的大火,「不行,不行,我得趕緊逃命!」狠狠甩了自己兩個耳刮子,勉強振作起精神的落魄書生連滾帶爬地衝進了胡跑亂沖的人群中。
……
在摩肩接踵的逃難人群中被撞得東倒西歪險些被活活踩死的李燮抹着汗好不容易窺見空隙將自己塞進一個比較狹隘的拐角處,「不行,我一個文弱書生靠着兩條腿根本逃不出去,得先找一匹馬!」他抹了把額頭上的被人堆擠出來的汗漬,仗着自己瘦削的身形三拐兩扭往黃巾營寨的出口踅摸。邊跑邊時刻注意着有沒有空餘下來的馬匹。
「本將閻忠,乃是左中郎將皇甫嵩大人部將,爾等投降不殺!反抗者死!」
「將軍大人有令!活捉波才者,官封三級!」
「活捉波才!活捉波才,跪地投降者不殺,反抗者死活不論!」
整個黃巾營寨原本就渙散的人心因為這一系列喊話更是亂成了一鍋粥,馬蹄踏傷人者無數,這個夜晚被鮮血掩蓋。長社血蔽夜空。
「簡直就是四面楚歌啊……該!活該!讓你們綁我!讓你們玷污我的名聲讓我斯文掃地!該!」在一座偏僻的營帳後面,李燮嘟囔着,費盡全身力氣想要將那個趴在馬匹上的死屍給拽下來。可惜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將那死沉死沉地像座山一樣的士卒拽下馬來。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沒有馬匹怎生逃命!」李燮急得是亡魂四冒,「不行!無論如何一定要逃出去!如果被捉住了,那我可就真的無顏見列祖列宗了!」想到自己被官軍押着跪在刑台上在眾目睽睽之下砍頭,李燮頓時一個激靈,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居然讓他將那具不知道有多重的死屍給硬拽了下來。
「天爺喲!一定是祖宗顯靈,祖宗顯靈!」李燮歡喜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他努力抱着馬匹的脖子死勁將自己往馬匹上面提只可惜蹭了老半天除了把那溫順的馬兒給蹭得不停打響鼻,半個身位都沒能挪上去。
「借馬一用,日後定有重酬!」
經歷了無數失敗還在不停地往馬背上玩命蹭的李燮突然感到背後一陣大力襲來,緊跟着就是一陣天旋地轉,伴隨着一聲沉悶的撞響。他已經如滾地葫蘆般撲通一聲落了地,還險些被惹煩躁了的馬匹踏個正着。
「咳……小兄弟,你沒事吧?」那人看着李燮齜牙一笑。親手將李燮拉拽起身。
李燮渾身一個哆嗦,瞧着這人手上那捲了刃的大砍刀和糊了滿臉的鮮血,忙不迭的搖頭說沒事。
「不知道小兄弟能不能將……將這馬匹讓予本……咳咳,本帥……來日,來日……本人定有厚報!」那人顯然是受了傷,說話連喘帶咳,但雙目卻威嚴迸射讓人不敢直視。
來日?有個屁的來日!今天要是不逃出去,你追到奈何橋去報答我嗎?見眼前這人居然想將他的救命馬給奪走,李燮登時氣了個三屍神暴跳,人也倏地從地上蹦了起來就要找這個不講理的人拼命「呃……這個……」他蹦起的身形突然定格,眼睛也下意識地瞟了瞟那把翻了刃的大砍刀,嘴角抽了抽,理智瞬間回籠,「哈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要……您要這馬匹……就、就拿去吧……拿去吧……」儘管心裏痛得彷佛鈍刀子割肉,他還是閉上眼睛用力揮了揮手大聲說。
「這位恩人,在下來日定當報答恩人救命大恩!」那人對李燮鄭重拱手道謝。
李燮將不時漂移到砍刀上的眼睛移到搶馬賊臉上,皮笑肉不笑的上前一步,「來來來,您請上,小的給您牽馬,牽馬……」識時務者為俊傑,哼哼,若真有來日、真有來日……老子必報這奪馬之仇!李燮強忍着滿腹的苦水和牢騷親自上前給那人牽馬、
「在下這就去也!恩人請多保重!」只見搶馬賊利落的翻身上馬執起韁繩對着李燮一拱手馬蹄頓時騰空而起,隨着馬匹一聲長嘶,一個帥氣的轉身,那人已經消失在一片人群火光中。
「嗚嗚嗚嗚……你奪了我的馬匹還叫我怎麼保重啊?嗚嗚嗚……」李燮一屁股坐到地上毫無形象的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這次若是能活下來,我一定要學騎馬!我一定要學會騎馬!」發了狠似地狂叫聲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只是打了個旋兒就消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