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郁接到醫院的電話時,他整個人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剩下尖銳的聲音,全身血液一瞬間褪去,只剩下一具蒼白的軀體。回過神來,他立刻扔開手機,滿臉驚惶地往辦公室外跑去。
「文森?」約翰直覺不對勁,喊了一聲,但還沒得到任何答案,林郁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門外了。
一路上,林郁顫抖着雙手緊握手機,幾乎要把它捏碎,心中空落落的,完全沒有着落,不安恐懼佔據了他的大腦,完全無法思考,而現在最為急迫的,就是趕緊去醫院的念頭。下了出租,一路跌跌撞撞跑着進入醫院,向護士問明手術室後,林郁這才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聲音是孩子的聲音,林郁還記得早上將小胖子送到母親那裏時,他依依不捨的清脆聲音,他說,郁叔叔下午過來接我啊!而現在,這個聲音已經近乎沙啞,發不出什麼聲音,只剩下粗嘎難聽的音量……
幾道放低了的溫柔音量傳過來,似乎是安慰,漸漸地,孩子嘶嚎的聲音慢慢停了下來,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林郁上前幾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走廊旁邊椅子上的男人,以及他懷中,滿臉淚水、雙眼幾乎紅腫的林玦。
「林……」似乎是察覺到這裏的動靜,男人抬起了頭,見到林郁的瞬間,在男孩背上拍打着的手頓了頓,雙眼也黯了下來。
懷中的男孩聽到聲音,無意識地抬頭看向林郁方向,看清楚來人的瞬間,本已收閘的情緒再度崩潰,爆出一聲嘶啞的喊聲:「郁叔叔!哇——」雙手揮舞着想要到林郁懷裏。
男人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忙繼續在男孩背上拍動着,試圖緩和他的情緒。而這個時候,一雙手伸過來,從男人懷中接過了林玦。林郁機械地拍打着林玦的背部,將他的頭抵在自己頸窩,雙眼木木地看着手術室的方向。
他覺得耳邊靜得可怕,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就連林玦的哭聲,都像是隔着一層厚厚的膜,將自己與世界隔離開。他的眼中,只有手術室頂部亮起的燈才是唯一的顏色,其他的,都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他想到自己與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小時候,到父親去世,母親一個人撫養自己和林嘉,以及林嘉出櫃的時候她傷心欲絕的樣子……他一直都以為,按照母親如此跳脫的性子,一定會始終陪着自己,以前他想讓她見到自己和愛娃結婚,或許生一兩個寶寶,母親肯定會高興壞的,而昨天開始,他剛決定在自己正式與艾倫確定關係後,讓他們正式見一面——他相信母親會理解自己。
但是現在……
手術室頂部的燈忽然跳了下去,連帶着他的眼皮都重重跳了一下。肩膀上,一隻乾燥有力的手搭了上來,莫名地,他像是找到了支柱,空落落的心情霎時穩定了下來。
醫生從手術室中走出,摘下藍色的口罩,面色悲戚:「抱歉——」
僅僅這兩個字,就讓林郁瞬間臉色慘白,身體軟了下去。
「文森!」旁邊一隻手焦急地抓住了他,醫生也從另一邊扶住他,幫他穩住了身子。林郁勉強從暈眩中回過神來,臉色難看地抓住醫生的肩膀,顫抖着問道:「醫生,求你……求你一定要把她救回來……求你啊!你回去救她啊!」
原本已經有所安靜的林玦被現在的情形嚇到了,他本能地知道醫生和林郁所說的不是什麼好的消息,一時間又是爆出一道嘶啞的哭聲:「奶奶——」
場面瞬間混亂無比,林郁緊緊握着醫生的手臂,想要將他往手術室里推去,而他懷中的孩子正在止不住地哭叫着。男人無奈,費力地將林郁從醫生旁邊拉開,從他懷中接過哭叫着的林玦,朝醫生抱歉地點了點頭,然後拉着林郁往一邊的凳子處走去。
「文森……你……」男人轉過身,本打算安慰的聲音忽然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只見眼前的男人死死閉着眼睛,嘴唇也被咬得出血,而他的臉上,同林玦一樣,滿是眼淚的痕跡……
不知為何,見到林郁的樣子,男人內心憋悶地慌,將林郁拉到身邊坐下,將他的頭靠到自己肩頭。或許這一刻,林郁所需要的並不是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林玦已經哭得沒有力氣,徹底睡了過去,男人稍稍鬆了松抱着男孩,已經酸軟的手,只是剛一動作,肩膀處的濕意就讓他頓了頓。
而察覺到男人這一動作的林郁順從地抬起了頭,用還透着些許鼻音的聲音低聲說道:「謝謝你,羅傑……我……想去看看我母親……」他低着頭,額角的頭髮垂了下來,正好掩蓋住他的眼睛,讓羅傑難以看清楚他的表情。
羅傑理解地點頭,隨他站了起來,往手術室里走去。
醫生和護士已經離開,整個手術室里只剩下一堆現代化冰冷的機械,以及中間手術台上,一具早已沒有溫度的軀體——那上面,覆蓋着一層白色的布料。
「需要我迴避嗎?」林郁自進門之後,便停在門口,雙眼木然地看着手術台上的人影,再也沒有前進一步,羅傑不由有些擔心。
「不,不用。」嘆息般的聲音從林郁口中傳出,他像是終於鼓起勇氣,一步一步緩慢地靠近那具軀體。
羅傑站在原地,看着林郁雙眼通紅,一步步靠近手術台,顫抖着手掀開那層布,一切動作似乎都變得緩慢無比,時間也開始凝滯。一瞬間,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到站在屍體前的男人大睜着雙眼,困難地呼吸着,整個身體蜷縮起來,靠在手術台的下方,喉嚨中發出一陣幼獸般的悲鳴。
「……」羅傑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隱約間,他聽到一聲聲低聲重複的「媽」……
他默默地上前蹲下身,將林郁攬入懷中,沉默着任他宣洩自己的情緒。男人任他擺動自己的頭部,只是兩隻手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力度,勒得他生疼。
而他的前方,手術台上覆蓋着白布,被染成了一道深紅的顏色。
直到羅傑感到自己肩部的濕度快要幹了,林郁才重新抹了把臉,轉頭看向手術台,沙啞着聲音木然問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我記得早上我媽跟我說帶小玦去國王學院逛逛,中午就回來,怎麼就……」
羅傑抿了抿唇:「是校園槍擊案……就在法學院附近……殺人的是個學生,成績一直很好,他殺人的具體原因還不清楚,警方還在調查。不過他本人,已經被警察擊|斃了。」
聞言,林郁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校園槍擊案……校園槍擊案……多麼諷刺,出來之前,我還在為公民私人持槍合法性辯護,就算是為了校園安全也無法侵犯公民的基本權利……呵呵……」
「文森!你冷靜一下!」羅傑駭然,將林郁的手從手術台邊緣拉下,果然,那上面有一道銳物割傷的痕跡,猙獰的傷口外翻着,流着汩汩的鮮血。
「文森,你先冷靜一下,這不是你的過錯,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好嗎?別多想。」羅傑手忙腳亂地拉着林郁往手術室外走——他需要叫醫生來包紮他的傷口,但沒走幾步,他忽然感到身後一沉,轉頭便見到剛站起身的林郁身體一軟,整個人徹底倒了下去。
「文森?!怎麼回事?!文森你醒醒!」
「我來吧。」身後,一道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接着,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從羅傑手中接過林郁的身體。一瞬間,年輕的官閣下稜角分明的臉出現在羅傑視線中。一如往常,艾倫斯圖爾特的臉莊嚴肅穆,眉間緊緊疊起,不自主地散發着官的威嚴,只不過現在,羅傑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神色中摻雜了些許的心疼和擔憂。
羅傑的臉色有些難看,但是看現在的情形,他懷中還抱着林玦,實在是沒法做些什麼,於是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艾倫斯圖爾特彎腰將林郁抱起,腳步沉穩而堅定地朝手術室外走去。大門合上的瞬間,又被一隻手推開了,約翰與比爾從外面進來,禮貌地對羅傑說道:「格爾德先生,這裏就交給我們吧。」
莫名地,羅傑對眼下這種情形煩躁得很。看着林郁被斯圖爾特所帶走,這感覺很憋屈,而現在自己被他的兩個助手請出手術室,他的雙眼更是黯了下來。
「奶奶——」肩膀處,男孩帶着哭腔的聲音響了起來,人卻沒醒,想是還在夢裏難過着。羅傑抬手,安慰性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慢慢地,聲音低了下去,直到徹底消失。
剛準備嘆口氣,懷中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清楚對方的名字後,羅傑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喂,是我。」
羅傑聽着對方的話,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胸腔中猛地燃起一陣怒火,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炸開。但是,他將所有洶湧着的情緒硬生生壓了下去,只用平靜如同往常的聲音回道:「放心,這件事我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