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失神地從艾倫的辦公室出來,遊魂一般在走廊上遊蕩,他的手中是另一份備忘錄,正是艾倫需要他送到倫斯特官辦公室的資料。正當他還沉浸在方才艾倫向他打聽去哪兒買到這條領帶的震驚中時,耳邊一陣憤怒的低吼聲把他硬生生從自己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現在他所在的樓層是四樓,幾位資歷較高的官,魯斯、布蘭登、斯萬,包括首席官倫斯特的辦公室分佈在這一樓層。
他轉過頭,一眼便見到標有 405 的大門半掩着,門後兩個身影重疊在一起,不時地晃動着。忽然,年輕男人焦急的呼叫聲從門後傳出來,再次伴隨着一聲包含怒意的低吼——
「扶我起來……我怎麼……都還能再堅持幾個月……」那個蒼老的聲音艱難地喘息着,像是吊着最後一口氣,隨時都可能徹底停止呼吸,讓林郁的心不自覺地提了起來。
「官閣下,您現在的身體狀況真的……」
年輕的男聲還沒說完,便被那道蒼老的聲音給喝止了:「我說了!扶我起來!」
接着是一陣悉悉簌簌的衣物摩擦聲,以及那位官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林郁心下有些擔心,忙上前幾步推開門,查看門後的情況。
門後,身着一身黑色法袍的年老官半邊身子倒在地上——林郁一眼便認出了那是最高法院中年紀最大的魯斯官。他的旁邊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明顯是法官助理的男人彎着腰,雙手插在魯斯肋下,努力將他從地面上拉起。
但這對他來說並不容易,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額角已經滲出了汗珠,也沒能把魯斯官從地面上扶起來,反而因為一時重心不穩,整個人被連帶着摔到了地上。
「砰——」軀體撞在地板上的聲音異常響亮。
見到眼前的情景,林郁心中一驚,忙上前將那位法官助理扶起來:「萊恩!」接着他轉過身查看魯斯官的情況,他可清除地知道最高法院中,所有人對這位年紀最大的官身體的擔憂。但是眼前的情景讓他心中猛地一沉,年老的官閣下整個人蜷縮着身體,面色慘敗,痛苦地咬着牙,雙眼開始翻白,隨時都要暈厥過去的模樣。
「官閣下!官閣下!」
一邊的萊昂也撲了過來,惶恐而無措地叫喚着。
「先別動他!叫醫生過來!」林郁大叫了一聲,忙起身掏出電話打通醫院,然後快步跑出大門,朝門外吼道:「法警呢!法警!魯斯官暈倒了!」
這幾聲吼叫驚動了整條走廊,其他房間的大門都陸陸續續打開了,門後,一個個法官助理和秘書匆匆忙忙地跑到這邊查看魯斯官的情況,就連其他幾名官也從門後出來,臉色焦急地往這邊走過來。
「我的上帝!官閣下這是怎麼了?」
「別問了!先把人送到醫院再說!」
「讓讓,讓讓!」幾名法警穿過擠在一起的人群,在幾位年輕助理的幫助下,將已經徹底昏厥的年老官抬上擔架,匆匆往樓下走去。萊恩一臉慌亂,幾乎要哭出來,見幾名法警走開,忙踉蹌了幾步跟了上去。
「這是怎麼回事?」林郁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擔憂的女聲。一位身着白色西裝和裙子,頭髮隱隱泛白的女性來到林郁身邊,一手拿着手帕抵在口鼻處,另一隻手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袖口,臉色憂慮地望着法警遠去的方向。
奧琳娜,最高法院唯一的女性官。
林郁還沒從剛才心臟狂跳的情況下回過神來,垂在身側的雙手還在微微抖動着,聞言,他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剛上來的時候就看到魯斯官倒在了地上,萊恩試圖幫助他站起來。」
回應他這句話的,是一聲重重的嘆息。
「德爾林中心醫院有我認識的人,我讓他幫一下忙。」另外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帶着些兔死狐悲一般的感傷,林郁抬頭,認出了這位戴着領結,面部溫和的老人正是斯萬官閣下,他的身邊,則是同樣掛着擔心與憂慮表情的布蘭登官。
兩人的身後不遠處,佝僂着身子的手下官閣下冷凝着臉,陰晴不定地看着法警們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半晌之後,拄着他那根黑色的拐杖轉身回去自己的辦公室了。
周圍的法官助理們也面面相覷,接着各自散開,回到辦公室中去,走廊上很快就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斯萬和布蘭登兩名官相攜着往回走,林郁聽到一聲低嘆:「魯斯撐得夠久了……」
「但願他能好起來……」
下午,魯斯官的身體情況便傳回了最高法院,萊恩臉上的表情很糟糕,一路進了倫斯他首席官的辦公室,半天才出來,眾多法官助理則有意無意地關注這邊的情況,用各種方式打探消息。
當比爾大步衝進艾倫辦公室的時候,林郁正在自己的辦公室中整理下一個案子的備忘錄,聽到別爾急切的腳步上,他很快意識到這是關於魯斯官的事情,於是急匆匆地放下了手中的紙筆,往艾倫的辦公室走去。
「魯斯官的身體怎麼樣了?」一進門,房間內便是約翰焦急的聲音,艾倫雖然坐在書桌後面,但注意力同樣放在了比爾身上,等待着他說出口的消息。
比爾猶豫了一瞬,在約翰的催促聲下,終於臉色難看地開口了:「魯斯官的身體狀況已經不能支持他在最高法院的工作……這是醫生的說法……他本人還想繼續做下去,但是……他將會在這次出院之後宣佈辭職。」
比爾的話剛說完,幾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艾倫的臉色也開始變得陰晴不定,眉頭緊緊地皺起,徹底被一層陰鬱所籠罩着。約翰小心地覷了一眼年輕的官,終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抬手做了個手勢,示意其他兩人趕緊出門,留他一個人在辦公室里靜靜。
林郁擔憂地看了一眼艾倫,想要說些什麼,但想到自己想說的,未必不是艾倫所知道的,因此還是在約翰的示意之下出去了。
整整一個下午,林郁都沒有再見到艾倫出來,快臨近下班的時候,那位年輕的官閣下忽然打開門,手上披着自己的西裝外套,朝林郁歪了歪頭,簡單吩咐了一聲:「跟我去醫院。」便急匆匆地往走廊走去。
林郁愣了愣,接着忙從座位上站起,一把撈起西裝套上,跟約翰和比爾交代了一聲,便小跑着跟上了年輕的官閣下。
林郁注意到,一路上,艾倫都緊皺眉頭,像是在沉思着什麼,完全不發一言。他忽然想起來,媒體對這位年輕官的評價是:特立獨行,我行我素,除了自己領域內的事情完全不關心另外的人和物。
嚴格來說,這位一項在最高法院保持中立和獨立的司法理念的官閣下不應該像斯萬或者布蘭登官一樣,如此關心最高法院官的席位。這次他因為這件事而心神不寧,甚至專程去魯斯官所在的醫院去探望他,讓林郁有些困惑了。
魯斯官的病房在德爾林中心醫院的高層,林郁隨艾倫上去,迎面便見到面容憔悴的萊恩和另一個同樣是魯斯官助理的男人,兩人像是在爭論着什麼,萊恩的情緒異常激動,而另一人則抬手按住他的肩,努力讓他冷靜下來。直到艾倫的拐杖在光滑的走廊地板上敲出一陣清脆而響亮的聲音,他們才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斯圖爾特官閣下。」男人——林郁記得他叫馬修——冷靜地朝艾倫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拉了拉萊恩的袖子,後者似乎也意識到現在並不是吵鬧的時候,轉過身與艾倫打招呼,他的聲音沙啞得很,充滿了疲憊與低落。
「魯斯官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現在還清醒着,斯圖爾特官閣下,請往這邊走。」
兩人引着艾倫走進魯斯的病房,然後重新退了出來,門外,林郁看着萊恩佈滿血絲的雙眼,和明顯憔悴了許多的臉色,沉默了片刻,終於低聲地說了一句:「魯斯官會沒事的。」儘管他知道這句話所能起的也僅僅是安慰作用。
萊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聲地道了謝。
沒過多久,艾倫終於從屋裏走了出來,臉上滿是凝重的神色,沒有多說什麼,便示意林郁下去。林郁快速跟萊恩與馬修道別,跟在他身後走進了電梯。
樓下,兩人剛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林郁轉過頭,想要開口問問艾倫關於魯斯官的情況,只是口還沒張開,他就感覺到自己腦袋忽然一懵,接着一股劇烈的疼痛感從自己的腦後傳過來,林郁大腦一片空白。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而他的身上,一個男人正面目猙獰地看着自己,右手高舉,作勢要往自己臉上狠狠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