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三十七城。
洛陽處在北魏這片萬里浮土心臟之處。而犬陽關則是北魏最北與北原毗鄰的雄關。
洛陽與犬陽關之間曲曲折折,連綿數千里,其間有三關六城。
北魏三十七城所指,是北魏真正的大型城池,城主即便抵達不了四大藩王的級別,也是八國間封候的一流人物。至於麾下的小型城池,便真的是多如星火牛毛,難以數清。
輕安城便是在邀北關偏北的一座小城。這座小城坐落在北魏稍北處,但好在城如其名,輕鬆安寧。
七月初一的清晨。
一匹快馬進入輕安城。
城門口的巡守甲士示意止步。
馬背上馱着少年少女,緩緩放慢馬蹄。少年笑着拍了拍馬頭,翻身下馬,牽馬而行,馬背上的少女雙手環繞着馬頸,趴在馬上笑嘻嘻問道:「哥,我們為什麼不繼續北上,要選在這裏進城?」
易瀟無奈按壓下她的斗笠,遮住少女姣好的面容。
這座古城的陽光極好,天初亮,空氣沁人心脾。
易瀟看着那位巡守甲士緩緩接近,在少女耳邊低聲解釋道:「雖說出了邀北關,暫時逃開了那些壞人。但我們現在處境也不一定安全,要在這裏看清楚局勢,再選擇是繼續北上,或者斡旋。」
少女似懂非懂,但乖巧嗯了一聲。她眨着眼睛,看着前方手持兩幅畫像的巡守甲士,又開口道:「哥,這次換我來說吧。」
黑衣少年看着城門口一位巡守甲士走來,手中拿着兩張畫像,打量了自己二人片刻,最終攔住自己的馬。
易瀟眯起眼點了點頭,拍了拍少女的腦袋,示意不要緊張。
「抬頭。」這位甲士極為乾脆,指着馬背上的少女冷冰冰開口。
易瀟極為乾脆地摘下為少女帶上的斗笠,露出那張精緻面容,同時低頭看到那位甲士手中畫像上乃是自己與明珠兒的大致模樣。
他看着那張畫像上慘不忍睹的畫功,隱隱有些想笑。自己在風庭城從未以真容示人,這張畫像上明字標註了易公子三個字,卻把易公子畫成了一位極為俊美的少年,與自己相差太遠。
難不成自己在那些人心中就這麼完美?
至於天生麗質難自棄的明珠兒,畫像上反倒刻畫的極為潦草,五官模糊看不清楚。易瀟暗自搖頭,這樣一幅畫像,抓遍北魏也抓不住真正的易公子吧?
更不說要抓有了準備,精心偽裝過的自己。
像他們這樣的兄妹二人,在北魏太多太多,上方的通告一層一層發下,這些巡守甲士也不過是應付了事罷了。這種臨時盤查,易瀟在之前的一路上已經遇到了兩次。
不出意料的。
巡守甲士被那張嬌俏的少女臉蛋兒微微驚了一剎,低下頭沉默看了看畫像上極為普通的女孩兒像,心中已經有了結論,刻意抬起頭板起臉盤問道:「你們二人是何關係?祖籍何處?」
仿佛正在等這一句話,馬背上的少女突然嬌艷一笑,把背得滾瓜爛熟的台詞娓娓道來:「我們兄妹二人來自北魏犬陽關下浮屠城,我叫易小安,我哥乃是浮屠城打小就赫赫有名的大才子易少游,南下要赴洛陽殿試,在輕安城歇腳。」
巡守甲士微微一怔,浮屠城的確是犬陽關下的一座小城,這兩位年輕人的模樣與畫像上截然不同。
但......易少游?
巡守甲士突然古怪望向黑衣少年,狐疑道:「浮屠城什麼時候出了能進都面試的讀書人?你說你哥打小在浮屠城才名顯赫,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易瀟怔了怔,想到了一件概率極小的事情。
馬背上的少女微怔,眼珠微轉,突然咦了一聲道:「這位哥看着眼熟呢,也是浮屠城中人?」
巡守甲士李狗蛋聞言突然一怔,道:「是......是啊。」
他看着這張欺霜勝雪的少女臉蛋,怎麼也想不起來城裏有這麼一號能生出來如此水靈靈姑娘的人家。
明珠兒突然對易瀟眨了眨眼。
她轉了轉眼珠兒,道:「你是......狗蛋哥?」
李狗蛋驚上加驚。
他摸着腦袋,咕噥道:「不對啊,我浮屠城外李家村的,咋沒見過有你們這一號人物?」
明珠兒咳嗽道:「李狗蛋?你不是前幾年告訴鄉親們要出門闖蕩嗎?」
李狗蛋聞言大為羞赧,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這個年頭,沒個三品,城主府都不要。我不捉摸着有了三品實力,總不能這輩子做個城池巡甲,好歹要撈個官做做,總聽說北魏官場忒黑,沒關係進不去。」
巡守甲士咳嗽一聲,湊過來低聲道:「這事兒我就對咱鄉親們說,可千萬別外傳。」
易瀟面目古怪看着李狗蛋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北魏官場忒髒,出了名的黑吃黑,沒一百兩別想進城主府。以前練個上乘武功,混到五品,這輩子都不用愁了。現在不一樣了,國師大人說是時代進步了,九品滿地走,可我咋就沒感覺練武簡單了?洛陽那位陛下大人說了,沒個六品不予正職官銜。」
「丫的搞什麼七月士子南下,修行不行的都想走書道。誰不知道咱北魏人能打不能讀,江山從馬背上打下來的,老子看了書就忒頭疼,別的不說,拿咱浮屠城做個例子,有幾個能念出個名堂?」李狗蛋突然看了一眼貌似滿腹詩卷的黑衣少年,又瞥見那位面露不快的少女,訕訕改口道:「當然也不是這麼個理,知識改變命運。讀書還是比練武有出息。」
易瀟突然對這位誤打誤撞的老鄉有了興趣,他笑着問道:「難道讀書人真的那麼難找出路?」
巡守老李哥看到這位讀書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面上收斂笑意,眼神有些黯然。
「小子,都是一家人,不說別家話。北魏明顯是被逼着抬到枱面上的,一年不得不來一度士子入京,要與齊梁一爭高下,奪一奪天下十大才子。說大道理我不懂,但事實擺在眼前。北魏說多了疆土萬里,說少了三十七城,有哪一寸土地物盡其用?」他搖了搖頭,道:「再過幾日便是輕安城那位萬年吊榜尾出行的日子,那個落魄書生落榜十三年,第一朝赴洛陽之時何嘗不是意氣風發,如今誰還看得起他?」
易瀟怔怔出神。
巡守甲士為二人放行,不忘嘆息道:「這世道不容易,小子好好殿試,為咱北魏爭一爭光。聽說齊梁江南道的人才讀書忒厲害,在哪裏走都吃得香,要是肯來北魏,月薪指不定是我們多少倍。」
易瀟終於忍不住笑了出聲,搖頭牽馬入城。
馬背上的少女邀功一般探出腦袋,得意洋洋撅了撅嘴,卻引來一個不輕不重的板栗敲在額頭。
她揉着泛紅的額頭,微惱看着牽馬的少年。
易瀟突然有些好奇道:「你怎麼知道他就叫狗蛋?」
明珠兒得意笑了,刻意吊着胃口不回答,扮了個鬼臉等他回頭。
久久等不到。
她一口氣憋不住,再不扮鬼臉,氣不過冷哼一聲。
易瀟啞然失笑轉身,看着馬背上少女立馬又換上了一副鬼臉。
「就不說!易小安生氣了!」
「易小安說了,她生氣的後果很嚴重......」
少女轉了轉眼睛,補充道:「易小安又說了,要吃一頓好吃的才肯消氣。」
......
輕安城一家上好的館子。
滿桌狼藉。
少女揉着自己心滿意足的圓滾滾小肚子,打着歡快的飽嗝,下意識要拿少年袖子擦嘴,冷不防被一根手指抵住額頭。
易瀟微惱道:「注意一下形象。」
少女咕噥道:「易小安要什麼形象?」
片刻後,易瀟頗為無奈地看着自己一袖子油漬,故作惡狠狠模樣道:「以後我們倆走江湖,可不許這麼敗家,一頓吃了二兩銀子,知道什麼概念嗎?」
少女眨了眨眼,道:「三十碗陽春麵加蔥花煎蛋。」
「知道還敢這麼吃?」易瀟拎起少女耳朵,道:「錢不是錢?這要是以後練武了還了得?你這麼吃我可不養你了啊!」
少女低聲求饒喊着疼疼疼,等易瀟鬆開手,卻又像一條滑溜的魚一樣順勢趴在易瀟懷裏,小手極為靈巧翻出一沓子銀票。
她突然笑眯眯正襟危坐,將這一沓子銀票塞入自己胸口,然後挺了挺鼓鼓囊囊的胸膛,道:「哥,我養你。」
易瀟目瞪口呆看着自己風庭城連敲帶騙的十萬兩銀票就這麼入了這妮子懷中。
「喏喏喏。」少女看着小館子裏的人群里來來回回有些不安分的目光,咯咯笑道:「哥,怪不得他們說錢不是一個好東西。你堂堂森羅道九品大高手,要不你出手把他們都打趴下?」
滿座譁然,再不敢有人拿圖謀不軌的目光看這對兄妹。
易瀟無奈扶額,蘇大丹聖究竟是從哪撿來這麼一個極品妖孽?
明珠兒吃飽喝足,拉着易瀟離開小館子,一路上開始喋喋不休。
「哥,師父帶我以前遊歷的時候說了,看人需看面,面相九分識人家,貧富貴賤,一眼瞭然。師父以前就是這麼闖蕩江湖的。他說會看一個人面相,基本上就可以行走江湖了。」明珠兒得意洋洋開口。
易瀟差點沒笑出聲來,心想你那大忽悠師父行走江湖的時候只怕還是個瞎子。
「你不信?」明珠兒挑了挑眉,道:「不信我給你瞧瞧。」
易瀟驚疑不定,蹲下身子,由那兩隻白皙小手在自己臉上有板有眼摸了摸,敲敲打打,最終得出了一個啼笑皆非的結論:「哥,你的面相就一個字。」
「帥。」
饒是易瀟也有些架不住這個馬屁,老臉微紅。
敢情這妮子不是入世未深,而是早早就身陷紅塵?年紀輕輕就學會設套子給人不落窠臼地拍馬屁了?
這個馬屁功力着實深厚,堪稱清新脫俗。
「得得得。」易瀟徹底拿這丫頭沒轍,準備帶着她找間好住處,突然轉身,認真問道:「你今兒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難不成真會識面?」
丫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翻了個白眼道:「哥,你還真覺得自己帥啊?」
易瀟臉皮微微拉扯。
接下來那句話如同晴天霹靂。
「那巡守甲士上的胸牌寫得清清楚楚啊,李狗蛋。不識字?」
不知道是瞧不起還是瞧不起,明珠兒老神在在搖了搖頭,嘆息一聲:「知識多麼重要啊......知識改變命運」
說罷昂首挺胸大踏步離開。
留下易瀟一個風中獨自飄零,難免有些蕭瑟的背影。
:這卷開始會比較輕鬆唔,這個應該是輕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