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滄錄 第七十八章 江南賀

    又到了年關。</p>

    齊梁自從雄踞江南，春秋之後，便風調雨順，年年大捷，今年也不例外。</p>

    年關之時，大榕寺按理來蘭陵城祈福。</p>

    今年領着大榕寺僧侶使團的，並不是那位位列五妖孽之一的轉世菩薩青石，而是寺內唯一的女子客卿。</p>

    易小安其實早就來到了蘭陵城。</p>

    陛下為盡地主之誼，翻新修葺了一座古寺，正是那位觀世音菩薩的道場：大悲寺。</p>

    大悲寺就在蘭陵城城郊不遠處，想要入城，最多小半柱香，便可乘坐車馬，無比便捷。</p>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大榕寺的僧侶使團，準時從卯時出發，年末天寒，使團出發的時候，蘭陵城還處在一片漆黑之中，守關的將士早就得到了消息，站在城頭，點着幽幽火把，聽見緩慢而平穩的車馬聲音，便放行了這隻入蘭陵城祈福的使團。</p>

    易小安坐在車上，她很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城頭上站着的幾位熟人。</p>

    二殿下蕭布衣，還有唐家大小姐。</p>

    這兩位年輕男女，此刻站在城頭，親昵靠在一起，都是一身輕袍，並不忌憚天寒，而是笑着跟易小安打招呼。</p>

    易小安面帶微笑回禮。</p>

    天下皆知，齊梁的二殿下，很快就會舉行婚禮。</p>

    這一次大榕寺的祈福頌願，也不僅僅是為了齊梁蘭陵城，也會順帶為二殿下的大婚祈願送禮。</p>

    大榕寺當年有唐家大小姐沉下的「銅錢願」，在二殿下平安歸來之後，唐小蠻帶着偌大唐家來還願，銅錢願，沉一兩，若是有心還願，可還十兩。</p>

    那一日，唐小蠻在大榕寺許願池內砸銀十萬兩，還菩薩大願，為大榕寺續上了十年的香火錢。</p>

    易小安也看到了站在這對璧人身旁的齊恕，翼少然，蘭陵城的全壁江山，在國師大人不在之時，便靠在了齊恕和青衣的肩頭上，這兩人一文一武，一正一奇，互補相擁。</p>

    齊恕調去烽燧，雖未取得如江輕衣那般的天大戰果，但若是與北魏如今的局勢相比，這位臥龍書生的效用，便強得有些明顯且離譜了。</p>

    齊梁的蘭陵城，如今有年關可過。</p>

    北魏一定沒有這個心思。</p>

    蘭陵城內，大冬極寒，沿途巡撫司的官員，還有蘭陵城的諸位王爺，權貴中心成員，都起得極早，等着這列從觀世音菩薩道場趕來的車隊。</p>

    入了蘭陵城。</p>

    易小安一路放眼望去，那些巡撫司的小官，精神抖擻，立得筆直，望向這隻車隊，眼神裏帶着尊重和敬畏。</p>

    這些人是蘭陵城的標杆，一座城池裏的精氣神，最直觀體現的，就是底層巡撫司官員的面貌，還有一些自願起早的佛宗俗家子弟，以及蘭陵城普通百姓。</p>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p>

    而在華貴車輦里等着的那些「大人物」，大部分是替家中長輩所來，大部分都萎靡怏怏，蘭陵城內，很多權貴流連煙花場所，荒唐度日。</p>

    十九道內的那些王爺，大部分都是有着城主府實權，站在皇權第二層次的人物，早些時候隨蕭望征戰，如今膝下有了子嗣，不嚴加管教，容其乘蔭，到了年關，這些紈絝子弟提前些時日，從自家道境趕到蘭陵城，到了皇都，哪裏有不尋歡作樂的道理？</p>

    卯時天未亮，有些車輦里甚至還有酒氣傳出，脂粉濃重，明顯是剛剛從煙花場所消遣完，不敢誤了規矩，來走這個過場。</p>

    幾條道境裏的王爺，離蘭陵城近的，如絮靈道，東來道，便親自至此。</p>

    大部分是家中子弟。</p>

    如西寧道，北姑蘇道的王爺，離蘭陵城實在太遠，自身又有要事在身。</p>

    易小安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p>

    在西寧道王爺的車輦之上，與其他道境王爺的裝飾不同，這座車輦上，並無太多華貴紋飾，只是簡單雕琢着西寧道的狼紋，狼頭下的厚簾，被兩位修為不俗的老者拉開。</p>

    易小安記得這兩位老人。</p>

    當年在大榕寺內，有過數面之緣。</p>

    車輦的厚簾被拉開，裏面端坐着一個年輕男人，那人面目清秀，雙手按膝，身子筆直，與那些酒色沉溺的權貴紈絝截然不同，身上繃着若有若無的殺氣。</p>

    西寧道小王爺蕭祁。</p>

    他早在卯時未到，便急切出發，等在了這裏。</p>

    一直在等大榕寺的祈願使團入城。</p>

    準確的說，只是為了等一個見面。</p>

    哪怕這個見面，只有短暫的幾個呼吸，大榕寺的車隊，便從他身前經過。</p>

    而他一直等待的女子，終究還是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投來了一個目光。</p>

    蕭祁對着易小安靦腆笑了笑。</p>

    然後他看到那個女子對着自己，平靜點了點頭。</p>

    算是見過。</p>

    蕭祁惘然又失措，渾渾噩噩，心底本來平靜的心湖，忽的濺入一顆石子，迸出漣漪。</p>

    ......</p>

    ......</p>

    易小安見到易瀟，是在她入了蘭陵城皇都的內門之後。</p>

    此時天外有曙光，細微射入皇都，照破黎明，百草搖動。</p>

    陛下大人站在最中央。</p>

    從北姑蘇道趕回蘭陵城的大殿下，卸下兵甲，一身素服，站在陛下身旁，緩慢攙扶，行至皇都正門。</p>

    來自大榕寺的使團，就這麼停在了蘭陵城皇都巨大的穹門之下。</p>

    長夜將盡。</p>

    黎明終至。</p>

    代替大榕寺監院大人前來祈願的，是佛門女子客卿易小安。</p>

    她從使團最前方下，緩慢前行到皇都內門，雙手合十，行揖大禮。</p>

    陛下同樣回禮。</p>

    反覆三次，終於起身抬頭。</p>

    到了此刻，易小安才有機會環顧四周。</p>

    擁簇陛下的，是朝內百官，除了在城頭所見的齊恕，翼少然，還有些八大家的人物。</p>

    沒有易瀟。</p>

    再度環顧一圈。</p>

    易小安有些微惘，看着百官擁簇陛下大人，自己想見的人，卻不在其中。</p>

    她忽然覺得遠方的光芒有些刺眼。</p>

    抬起頭。</p>

    瞬間明了。</p>

    皇都大殿的屋脊。</p>

    那裏是天光射來之處。</p>

    一身蓮衣的小殿下坐在屋頂，以手托腮，笑着打量皇都內的熱鬧景象，一派大喜。</p>

    他的身旁，有位紫衣姑娘，同樣微笑着在說些什麼。</p>

    易小安恍惚想着，在北出邀北關的那一天，也是今天這般，迎着盛大陽光。</p>

    耳邊言笑晏晏。</p>

    齊梁年關，江南同賀。</p>

    十方熱鬧，此地清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