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背後一陣寒噤,她詫異地看着風情,問:「你什麼意思?」
風情垂下眼,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只從唐阮手裏接過紙傘,帶着她走離湖畔,「沒什麼,回頭再說。」
&們去哪裏?回去麼?」
&能回去,我們還是要去村北的飯館坐一坐,免得打草驚蛇。」
二人一路向北,路上唐阮偶爾抓個話題想和風情聊一聊,風情卻都不怎麼回答,好像一直在想自己的事。這個村子並不大,也沒走多久,她們便找到了修築在離師河上游不遠的土坡上的七家飯館。
因為村子裏人不多,三十戶,不過二百多人,故而這個所謂的飯館也沒有真正一個館子的規格,只有兩層,每層擺了五六桌。這個時間館子裏沒幾個人在吃,很多村民還都是自家做飯,僅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聚在一起喝酒罷了。
坐店的老闆娘七長生看見風情和唐阮進來,忙放下賬本,迎了過來:「二位就是前幾日來的客人吧?村長吩咐過,要是客人們到來,要好好招待的。這位姑娘怎麼頭髮都濕了?」
風情將收起的傘靠在門口,跟着七長生尋了個空桌子坐下,「傘太小,都給她遮了,我淋了點雨。」
七長生招呼櫃枱後的兒子去抱了一件毛皮氅子,熱忱地遞給看起來很冷的風情,笑道:「姑娘不嫌棄的話就先披着吧,這是前幾日我夫君才剝下來縫好的鹿皮,沒人穿過,乾淨着的。二位姑娘看看,吃點什麼?」
風情將毛氅子披在自己身上,雙手合在胸前攏着領子,淡淡道:「一碗薑湯。」
唐阮晚上沒吃飯,肚子還餓着,道:「一碗燴菜好了,做辣點。」
七長生應下,去後廚做菜了。沒一會兒,薑湯和燴菜就端了上來,風情雙手捧着薑湯小口小口地喝,她低垂的桃花眼在熱氣氤氳中模糊不清,不知蘊着什麼思緒。
這原本是一副十分正經的畫面,但因風情鼻子裏塞的那兩團紗布,看起來竟惹人發笑。
&情,鼻子好了麼?」唐阮忍不住問。
風情騰出一隻手,摸了摸鼻子,試着取出裏面的紗布球,又摸了摸,「……好了。」
&能不能繼續和我說說水裏的……」唐阮抬眼看了看周圍,沒人注意她,「那個棺槨的事。」
&不是怨我總替你想好了麼,那不如你來說說你的看法。」風情又捧起薑湯,無甚表情地喝着。
&好。你說雪姐姐在刻意遮掩什麼,那很可能就與那個棺槨有關,這說明她知道那個棺槨的存在,棺槨里躺的將軍,或許原本就是這個村子的人。換一種說法,這個村子都是那個將軍的族人後裔,對不對?」
風情依舊喝着薑湯,不置可否:「繼續說。」
&個村子整個都壓在鬼淵上面,是不是有可能,也不是巧合?那個將軍或許和墓裏面的人有些聯繫,就是不知道是舜帝,還是那個壓在舜帝上面的粽子。如果是舜帝的話,那麼他為什麼要一個將軍以全村人做一個類似於封印的存在,難不成……」
&整個村子,包括一襟雪和一衫青他們,在守護着什麼東西。」風情說出了唐阮的猜測,「這個東西,或許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而它的所在地,就是水裏的棺槨。」
&是說諸神問……」唐阮一興奮,聲調有點偏高,看到風情使的眼色後,忙閉了嘴。
&阮,還有一個問題。」風情喝完了半碗薑湯,將碗放回桌上,聲音壓得很低,「如果是你,要以人為守護物守護一件很重要的事物,會不會覺得不穩定性太強了?雖然活人是最能看護物品的,可萬一他們死了,絕後了,沒有人在這裏定居了,怎麼辦?」
&唐阮苦惱地皺起眉。
&果是我,就用死人。」
&你什麼意思?」
&還不懂麼,我們其實……根本就沒有走出鬼淵。」風情頓了頓,看着唐阮臉上舌橋不下的模樣,給了她片刻緩和的時間,「這個村子,是幾千年前被活祭掉用來守護諸神問的最後一個封緘,這裏,才是真正的『鬼>
唐阮張口結舌,忽然想起了在船上北罰掌門南泱說過的話——
&海里,是有鬼的。」
唐阮只覺好似一盆冰水從自己脖頸處澆了下去,渾身上下的毛骨都透着寒氣。她顫抖着轉頭,僵硬地看了看旁邊那桌正在喝酒吃肉的漢子,還有櫃枱後抱着兒子的七長生。
他們……都是死人嗎……
&剛進村你應當就能看出來,這村子的房屋全是木材所制,無一磚一瓦,是因為他們被活祭的時候還沒有磚瓦的出現。你若不信,我便再印證給你看。」話罷,風情站起身,走到櫃枱邊,將自己先前贏得的一袋銀兩扔到柜子上,「老闆娘,結賬。」
七長生拿過錢袋,打開瞧了一瞧,疑道:「哎,這是什麼東西?」
「……是銀子。」
&呀,慚愧,我們在這島上孤立久了,都不知道外面還可以用這個東西來交換物品呢。不過姑娘,村長既然吩咐了你們是客人,一碗菜一點湯,我怎麼好意思問你要東西來交換呢?」
&謝,叨擾了。」
&氣什麼,慢走,慢走。」
風情還掉那毛皮氅子,不言一語,安靜地過來拉着已經呆住的唐阮向外走去。
明明是走進了滂沱大雨中,唐阮卻覺得那冰寒刺骨的感覺退去了不少。她長長呼出一口氣,身體還是止不住地哆嗦,「那……那……我們還是……」
風情明白她想問什麼,答道:「這不是海底,這裏確實是海面,以往也的確有海上商旅誤入,否則也不會有麻將這種東西流入,錦鯉也不會飛進來。但這一塊小島海域是獨立於尋常世間的存在,它與地底下的鬼淵是捆綁一體的。」
唐阮咽了幾下唾沫,喉嚨幹得生疼,「反正……反正我們是進了一個死人村,對不對?」
&風情將傘往唐阮那邊打了一點,將她妥善籠在傘面下,「你下次見你雪姐姐,可以認真看一看她的呼吸,雖然她已經儘量假裝身體的起伏,但若細看,還是可以看出蹊蹺的。」
&們該怎麼辦?」
&有幾天他們就過年了,趁最熱鬧最亂的時候,我去湖底開棺,不論棺中有什麼,拿了我們就走。找到上來時那個墳地,從出來的甬道返回地底亭塔混地之中,從進來的穹頂破口出去。」
&風情,我……」唐阮只覺大腦有點窒息,轉不過來。
&要怕,有我在。」風情握住唐阮的手,輕輕捏了捏,似在安撫,「更不要告訴羅香,她要是知道,定嚷嚷得全村都知道。你也要在雪姑娘面前演好,否則,他們便不會只把咱們當沒有威脅的客人對待了。」
&就算知道了,雪姐姐難道還會殺我們麼?」
&風情倏地冷笑一聲,抬眼看了看遠方,「阮阮,你不會以為,她給咱們吃的真的是豬腦吧。」
&是……人……」唐阮差點沒站住,腿都軟了。
&心,我看了,你沒有吃那盤豬腦,只有羅香吃了一點。沒關係,死不了人,你不要告訴她就好。」
雖然風情說了她沒有吃那個豬腦,可唐阮的胃裏還是忍不住地翻江倒海。她強忍住嘔吐的衝動,拉住風情,「那你怎麼不攔着綺姐姐一點?」
&兒也發現了,她已經試圖阻攔過你們,否則為什麼突然叫你們去洗手?只是羅香那饞勁攔也攔不住,我看護你一個人就夠費神了,怎顧得上她。」
&不得綺姐姐要吃的時候被洛姐姐用筷子打開了,可綺姐姐要是知道了……」唐阮撫了撫額頭,嘆了口氣。
二人才出了飯館沒幾步,便見迎面一柄素白紙傘移了過來。果不出風情所料,一襟雪來找她們了。
&姑娘,你們去了好久,哥哥怕你們迷了方向,特叫我出來接你們回去。」
唐阮原本覺得一襟雪溫柔體貼,便於親近,現如今一看見她就毛骨悚然,恨不得貼到風情背後去。風情倒是若無其事,鎮定自若地一步一步走着,「剛剛不慎淋了點雨,多花了點時間喝熱薑湯,麻煩雪姑娘親自前來。」
&里就麻煩了,幾步路的事兒,客人們別走丟才最要緊吶。」一襟雪笑得溫婉動人。
別走丟。
現如今聽來,這「別走丟」三字別有含義,竟還帶着些許威脅恐嚇。
風情感覺到身邊的唐阮身體繃得非常緊,不動聲色地攬過她的肩,在她背上溫和地撫摸。在風情的安撫下,唐阮還是沒有放鬆下來,她一直緊緊盯着一襟雪,盯久了,真的發現一襟雪的呼吸起伏節奏很奇怪,有時候半晌都沒動靜,有時候連着好幾下,顯得有些……
敷衍。
呼吸得很敷衍。
&對了,風姑娘,」一襟雪忽然轉過來,笑着看風情,「你的頭髮衣服怎麼濕了?」
風情面不改色:「我說了,剛剛不慎淋了點雨。」
&為什麼……發尾上還有河裏的泥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