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襟雪家裏的儲備用水都拿去做了飯,一時也找不到能讓她們洗手的水,只得為她們指路出門向東六百尺的一條淡水河,據一衫青說,那條河叫師河,就是這個村子的命名根源。走之前,一襟雪還特意給了風情一小罐磨好的皂莢,方便她們洗手用。
夜幕降臨村落,樹木草叢都籠上了一層昏暗柔光,皓月如銀,鉛華洗天,零落的星辰將石階路映出滿地清輝。即便只是去洗洗手,四個人也保持着風情開路洛常羲墊尾的習慣,風情在最前面雙臂交叉端抱,綺羅香和唐阮在中間挽着胳膊閒聊。
到了師河邊,風情先示意其他人不要妄動,自己去仔細看了看河中的水,確定沒問題後才讓其他三個女人蹲下去蘸水洗手。
&也太過謹慎了些,人家拿來挑水吃飯的河,還能有什麼問題?」綺羅香將雙手放入清涼河水中,她手背上佩戴的苗銀配飾微微漂浮在水面,像一隻一隻聚攏的幼小游魚。
風情拿皂莢洗好自己的手後,將皂莢罐順手遞給旁邊在水裏抓小魚苗玩的唐阮,道:「水質沒有問題,但水流有問題。」
唐阮粗略地洗完後,飛快地把罐子遞給洛常羲,然後繼續去抓四處亂竄的魚苗。洛常羲一邊洗一邊道:「不錯,這水是死水,未見有流動跡象。」
&許源頭來自地底。可水面也不該這麼平靜,既成河流,怎可能沒有>
&說你們就是瞎操心,這水是不是死的和咱們有關係?你管它流不流呢,礙着你啥事兒了不成?」綺羅香接過洛常羲遞來的皂莢,擺了張諂媚的臉,捏着嗓子細聲細氣道,「洛大人,謝賞。」
洛常羲看見綺羅香那欠揍的臉,一臉漠然地把皂莢罐子拎回去了。
風情皺着眉看唐阮,低聲與她說:「別玩了,一會兒泥沙又弄髒了手,就白洗了。」
&髒,可乾淨了,你看。」唐阮把沾着清水的手舉到風情面前,和她展示。
風情眼神複雜地看着她的手,看了好一會兒,道:「你是不是該剪指甲了?」
&到南嶺後就沒剪過,好像是該剪了。」
綺羅香抱着好不容易又從洛常羲那求來的皂莢罐,笑道:「阮妹子別剪了,留着指甲和姐姐一起練蠱怎麼樣,我教你用指甲藏蠱毒。」
風情道:「你不要聽她胡說,一會兒回去我幫你剪。」
唐阮不以為意,注意力還是在水裏的小魚上,隨口說:「留長點摳暗器機關時方便,回頭我自己剪好了。」
她之前在鬼淵中和自己說話時還會臉紅害羞,心思敏感,想法頗多,如今出了鬼淵,她好像把喜歡自己這件事全忘了。果然,她風情這個人還比不上那些雞鴨貓狗。
去雲家時,她比不上一件梨花白的衣服,到了現在,連一群畜生也比不上了。
回去途中,洛常羲看出風情的臉色有異,又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衣兜魚苗的唐阮,也多少明白了幾分,勸道:「小孩子喜歡動物,正常的,你何苦跟那些非人東西計較。」
&不是計較,只是怕她誤解了我當時的行為,認為我只是戲耍於她,所以強迫自己忘記那些特殊感覺,將心緒寄託給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在逃避那些她想不明白的感情和疑惑,她越是寄心思於雜物,就越表現出她對這件事的刻意閃躲。」
&畢竟年紀小……」
風情嘆口氣:「我知道,所以我願意等,有些事不能勉強。八年前的那場危難,我不想再看她經歷一遍。」
洛常羲詫異道:「原來八年前那次你發了瘋一樣地把雲宮翻了個透,是因為她……?」
&是為她。我到現在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那樣,總覺得和十五年前父親做的事有關……」
&們兩個走得慢死了,兜小魚仔的水都要漏光了,走快點嘛你們!」綺羅香和唐阮在老遠的前方,頗為不滿。
風情只得暫擱下要說的話,與洛常羲先跟着她們回一衫青家了。
她們出去洗手的空當,一襟雪已經做好了所有的飯菜,恰好趕上她們回來。菜樣雖然簡單,但已是尋常農家能擺出的最好樣式,有豬有雞,還有一襟雪現去挖的野菜湯。風情注意到一襟雪將大部分肉菜都放到了自己面前,也只是吃前客氣了兩句,沒多說什麼,全程很安靜地進食。
吃過飯後,一襟雪便帶着幾人去臥房安寢,囑咐了洗漱用具和床榻被褥後,很早就離開了。
屋內,映在牆上的燭光被綺羅香鋪被子的動作晃得忽明忽暗,那蠟燭是在他們自家養的羊身上取下來的羊脂揉捏而成,很是耐燒。唐阮蹲在房間的角落裏,用一襟雪給的一個小木盆裝了點水,把傍晚捉回來的小魚苗放進去,低着頭逗那些魚,目光卻好似在走神。
&妹子,想什麼呢?過來跟姐姐說說。」綺羅香端了盆熱水,坐在床邊脫去鞋襪,舒舒服服地泡腳。
唐阮看綺羅香也給自己打了盆水,便乖乖走過去,捲起褲腿將清瘦的腳掌泡進熱水中。水面與挽起的褲管之間,露出一截纖細白嫩的小腿。
&想滾滾。」
&滾是誰?」
&滾就是……我在唐家堡里養的一隻小熊貓,特別可愛,就這麼大一點。」說着,唐阮舉起雙手比劃了一個大小給綺羅香看。
&貓啊,我上次也叫我阿爹給我帶一隻回來的,結果他卻罵我沒出息,說什麼身在五毒教還喜歡那種沒用的畜生。然後就給我帶了一堆不同花色的小蛇,還有一隻特別胖的肥蟾蜍,本來這次出苗疆想帶來,但是它實在太重了,下次有機會給你看。」
&疆和唐家堡本就離得近,都在巴蜀,我日後若有空,一定會常去看望綺姐姐的。」
綺羅香喜笑顏開:「阮妹子可要說話算話。我本來十分後悔蹚了你們這渾水,但如今看來,能交到像阮妹子這樣的朋友也值了。」
叩——
叩——
叩——
她們的房門被人不緊不慢地敲了三下,綺羅香正想應答,那門就直接被人打開了。好像門外的人敲門只是為了通告她們一聲,完全沒有徵求屋內之人是否允許進入的意思。
只見身披玄黑斗篷的風情和一身白衣的洛常羲站在門外,兩個人一人抱着一床紅綠碎花的棉被和配套顏色的枕頭,動作規規矩矩,把那被子抱得跟塊靈位一樣嚴謹,兩張沒有表情的臉定定看着正在泡腳的綺羅香與唐阮。
綺羅香張了張嘴,奇道:「你們幹什麼?」
風情開口道:「和你們睡一起。」
唐阮滿面茫然,問:「為什麼?雪姐姐不是給了你們一間房——」
&為,」風情的聲音跟凍了一層霜一般,「我怕黑。」
一旁的洛常羲點了點頭,亦坦然自若道:「我也怕黑。」
還在綺羅香和唐阮張口結舌之時,風情和洛常羲直接進到房內,將自己的棉被枕頭扔到了她們床上。本來綺羅香已經鋪好了床,正好兩床被子,風情把原先豎着擺放的被子橫過來擺,硬是塞了四床被子上去,活活弄出了大通鋪的感覺。
&們那沒蠟燭?」綺羅香的腳還在溫熱的水裏泡着,她僵硬地扭過去看已經利落上床的風情,「那把我們屋裏這個燭台端走得了,我們不怕黑。」
風情坐在床頭的被窩裏,開始慢條斯理地解自己的外衣,覷着黑衣上的袍扣道:「我還算了風水,那屋子風水很不好,我會做噩夢。」
唐阮輕聲道:「那要不你們睡這裏,我和綺姐姐去睡你們那個屋……」
&行。」
綺羅香不禁被氣得笑了出來:「這又是為什麼?」
&為,」風情看向綺羅香,語氣很是正經嚴肅,「沒有你在身邊,我也會做噩夢。」
&頭臉……」綺羅香看着她搖了搖頭,面上表情可謂風起雲湧,「你知道嗎,我第一次這麼想把洗腳水扣在一個人的腦袋上。」
&難道不想挨着我睡麼?」風情依舊正兒八經地問。
&不想!」
&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更願意挨着羲兒睡,」風情瞟了瞟坐在床尾的洛常羲,又看向了綺羅香旁邊的唐阮,「那麼,你來挨着我睡吧。」
&唐阮愣住,左右看了看,發覺這四個床位中,風情睡在第一個,洛常羲睡在最後一個,不知道這樣的排序是不是已經成了四個人的定律,反正自己怎麼選都夾在中間,只得點頭應下,「啊……好吧。」
綺羅香的臉色像是要哭出來了:「我不怕黑,也不信風水,沒了你們我會睡得更好,我能不能一個人去睡空屋子?」
一直沒說話的洛常羲不耐煩地摸了摸耳朵,冷聲道:「你真的太聒噪了。」
&這真的太擠……」
洛常羲垂下手,不動聲色地摸到自己放在床邊的雙劍,五指輕輕搭上冰冷劍柄。
&擠!不擠!我睡,我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