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坐在一個偏僻院子的小板凳上,面前擺着一隻大木盆,盆中是堆積如山的各色綾羅綢緞。
她雙手托腮,漂亮的大眼睛裏忽閃着光芒。
這個繡禾,故意找來這麼多衣裳讓她洗,不過是為了磋磨她。
府里一等和二等丫鬟的衣裳,明明就有浣衣房來洗,何曾需要自己動手了?
而周圍一個丫鬟婆子都沒有,顯然是不想有人幫她。
也不知道,她是哪裏得罪繡禾那個女人了!
沈妙言抬頭望了一眼藍天,今天的春光還很明媚,坐在太陽底下,讓人覺得懶洋洋的。
她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大門前,想要推門出去,門卻從外面鎖了起來。
她冷笑一聲,目光落到院子角落的一棵樹上,抬頭打量了下高度,便挽了袖子,靈巧地攀爬到樹上,再從樹枝爬到圍牆上。
這座圍牆低矮得很,她直接跳了下去。
沈妙言會的東西不多,爬樹翻牆卻是很有一手。在國公府的時候,她常常帶領一群小丫鬟翻牆走院,讓她爹爹和娘親好不頭痛。
她在後院裏溜達了一個上午,又順手從廚房裏拿了些吃食。這裏的人都很忙的樣子,根本無人管她。
下午,沈妙言折回那座偏僻的院子,在樹下吃完點心,便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日暮。
她揉了揉眼睛,剛坐起來,便聽見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
她瞟了眼木盆,木盆裏面依舊是堆積如山的衣裳。
漂亮的眼睛裏流露出一抹壞意,她徑直竄上了樹。
進來的是繡禾,她着急忙慌的,也不管木盆里的衣裳了,只大聲呼喊:「沈妙言,你在哪兒?給我出來!」
沈妙言坐在樹枝上,透過樹葉間隙,靜靜望着她。
她猜測,大約是君天瀾回來了,想要找她卻找不見人。
「這小賤人!」繡禾氣得不輕,在把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卻依舊不見沈妙言的人影。
她恨得咬牙,又匆匆跑了出去。
沈妙言從樹上爬下來,將木盆里的衣裳踩了幾腳,又全都撈起來,一一掛到晾衣杆上。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徹底暗了。
外面響起遠遠近近的聲音,君天瀾似乎發動了府里不少人,到處在找她。
她重又回到樹上坐好,院子外全是遊動的燈火,那些丫鬟婆子們一聲聲喊着「沈小姐」。
她的瞳眸微微閃爍,黑夜裏,像是貓的眼睛。
狡黠,戒備。
眼見着月牙兒升了起來,小院子外的聲音還是沒有停歇。
最後,繡禾又折了回來。她提着燈籠,腳步很亂,喘氣聲連樹上的沈妙言都聽到了。
繡禾是惱怒的,她覺得這罪臣之女不配住東隔間,只有慕容小姐才有資格住進去。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主子今日一下朝,就問那小蹄子去哪兒了。早知道主子這樣看重這小蹄子,她就不讓她洗那麼多衣裳了!
她注意到院子裏晾在竹竿上的衣裳,意識到什麼,連忙重新翻找了一遍。
最後還是沈妙言故意折斷樹上的樹枝,她才注意到原來她躲在樹上。
她慌裏慌張地奔到樹下,將燈籠舉過頭頂,勉強露出一臉笑:「沈小姐,你在樹上做什麼?主子到處找你,快隨我回去吧!」
沈妙言晃悠着雙腿,「憑什麼?」
繡禾一愣,意識到這小蹄子是生氣了,不由軟聲哄道:「你隨我回去,我給你玫瑰酥糖糕吃,好不好?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你千萬別跟主子提起。」
沈妙言望了眼院子外,借着燈火,隱約可見拂衣和添香提着燈籠,往這邊過來。
她們身後的那個男人,一身風華,隱在夜色里,黑色錦袍上的金蟒隨風翻動,栩栩如生。
她收回視線,忽然嘴巴一癟,聲音哽咽起來:「繡禾姐姐,我害怕,嗚嗚嗚……」
繡禾一愣,還沒弄清楚這小蹄子在玩什麼花樣,就聽見院子的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好想叫沈妙言不要哭,然而拂衣和添香已經走了過來。
兩人聽見沈妙言的哭聲,頓時心疼不已。
繡禾正想着怎麼收買拂衣和添香,別把事情說出去,卻猛地看到,君天瀾竟然親自來找人了!
君天瀾走到樹下,聲音陰冷:「怎麼跑樹上去了?」
沈妙言嗚咽着,伸出小手,指着院子裏的竹竿:「繡禾姐姐叫我洗衣裳,我就來幫她洗衣裳……等我洗完,天都黑了。我想要回去,可是門從外面鎖住了,我一個人害怕,就上了樹,嗚嗚嗚……」
眾人看去,只見院子裏搭着七八根竹竿,上面曬了幾十件衣裳,正隨着夜風舞動。
繡禾心裏一個咯噔,連忙跪了下來:「主子,不是這樣的,是沈小姐,她自己說要幫我洗衣服的!」
添香大怒:「就算小小姐說幫你洗衣裳,那你何至於把門從外面鎖了?!」
繡禾囁嚅片刻,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因為恐懼,她的身體不住抖動起來,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小院子裏很寂靜,只能聽見沈妙言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君天瀾朝她張開雙臂:「下來。」
沈妙言哭着,有點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小身子慢吞吞地往下扭,小心翼翼從樹上跳了下來。
因為寒冷,她的小臉兒凍得通紅。兩個發糰子扎得歪歪扭扭,看起來無比可憐。
君天瀾將她接到懷裏,抱着往小院子外走去。
拂衣和添香緊緊跟上,沒人去管跪在地上的繡禾。
一陣夜風吹來,繡禾只覺鋪天蓋地的冷。
君天瀾將沈妙言抱回衡蕪院,沈妙言卻只是摟着他的脖子哭,委屈的不得了。
君天瀾示意拂衣和添香帶她先去洗澡,可她使勁兒摟着他的脖子不肯鬆手,只一個勁兒地哭。
拂衣好說歹說都不管用,最後還是添香費了好大勁才把她拉開。
兩人給她洗了個乾淨,又換了身素淨衣裳,這才把她送進臥房。
沈妙言進來的時候,雙眼依舊紅紅的,見君天瀾背對着她在窗下臨字,便擦了擦眼淚,走過去,依舊站到小板凳上幫他研磨。
君天瀾微微側過頭,她拿着墨條,小手白白嫩嫩,不像是洗衣裳泡久了的樣子。
更何況……廚房裏的人可都交代了,這小丫頭,上午還在府里溜達,怎麼就被人鎖了一天?
博取同情這一手,小丫頭倒是玩得順溜。
薄唇抿起一絲輕笑,他繼續寫字:「委屈了?」
沈妙言耷拉着腦袋,悄悄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不委屈……就是害怕。」
「你知道,那個丫鬟,會是什麼下場嗎?」他問。
沈妙言搖了搖頭。
「隨便動我的人,杖斃。」他蘸了蘸墨水,修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兩片陰影。
沈妙言小心臟一頓,研磨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盯着他,他卻根本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
一股無名的恐懼,從心底深處升了起來。
世人都說,國師君天瀾是禍國殃民、草菅人命的佞臣。
他,真的會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就杖斃繡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