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看了看他提着的竹籃,裏面還盛着幾炷香,於是笑道:「敘之哥哥是來上香的吧?我就不叨擾你了,告辭。」
她已經很少對韓敘之展露笑顏,今日不過是為了感謝他前些日子,為她擋夏侯銘的長槍才如此的。
人總要懂得感恩。
韓敘之連忙攔住她,笑得有些勉強:「妙言妹妹,之前桃花林那一次,是我混賬,我不該那樣的,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這頓素齋,就當我向你賠不是的謝禮好了!」
他又說了許多話,甚至提起小時候的事情來,沈妙言推拒不過,只得應好。
韓敘之匆匆上完香,便領着她往後面廂房裏走:「我母親也來了,妙妙你見過她的,以前很喜歡你的。」
因為以前她還是國公府的小姐。
沈妙言腹誹,卻沒表露出來,跟着他來到廂房,韓夫人董氏果然坐在桌旁,素齋已經上好了,旁邊還有兩個伺候的丫鬟。
董氏見她進來,不由皺眉,冷聲道:「敘之,你帶她來做什麼?」
「娘,這是妙言妹妹啊,您以前最喜歡她了!」韓敘之笑着走過去哄她。
董氏翻了個白眼,「你也說那是以前!現在她是罪臣之女,咱們乃世家貴族,怎麼能同她來往!」
「娘!」韓敘之不悅,「妙言妹妹的父親做了錯事,又不代表她做了錯事,她是無辜的,您怎麼能這樣說她?」
董氏瞪了眼站在門口的女孩兒,冷聲道:「反正你不能再跟她來往!平白辱沒咱們的門楣!」
沈妙言面無表情,以前國公府還在的時候,每次她去韓家赴宴,這董氏都心肝兒長心肝兒短的喊她,好像她是她親生女兒似的。
可如今……
若是從前的她看到這一幕,定會傷心難過,可如今的她已不是從前的她了,她不在乎這些人對她的看法,總歸都是外人罷了。
於是她連告退的話都沒說,直接轉身離開。
董氏更加憤怒,指着她的背影吼道:「你瞧她這是什麼態度?!還當自己是國公府的小姐嗎?不過是被君天瀾玩夠不要的玩物罷了,也敢在咱們面前拿喬!」
韓敘之還沒來得及說話,沈妙言猛地轉身,清麗白嫩的面容上遍佈寒意:「你說什麼?!」
董氏從未在女子身上見過這般嚇人的眼神和威懾,往後縮了縮,卻又很快想起這女孩兒已沒了靠山,不禁高聲道:「我說你是被男人玩壞拋棄的骯髒女子,怎麼,我還說錯了不成?!君天瀾若真喜歡你,為何不帶你去西南?!你就是個不要臉的小娼/婦,日後少來糾纏我兒子!」
沈妙言緊盯着她,胸口劇烈起伏着,一張臉慘白慘白,最後卻什麼都沒說,轉身大步離開。
素問並未去追沈妙言,而是輕輕巧巧走到董氏跟前,朝她屈膝行了個禮:「韓夫人,我家小姐年紀尚幼,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說罷,親自從桌上斟了杯茶。
低頭的瞬間,卻悄悄將藏在指甲蓋里的藥粉抖進茶中。
董氏這才稍稍舒心點,接過素問遞來的茶水,呷了一口,淡淡道:「你倒是個明事理的丫鬟……瞧着模樣還算周整,為何要跟着那個小娼/婦?」
「小姐待我極好。」素問瞧見她喝了,行過禮後轉身離去。
她找到沈妙言的時候,已是一個時辰後了。
偏院裏,沈妙言正坐在石榴樹上,呆呆望着天空。
那張小臉很乾淨,並沒有哭過的痕跡。
素問放了心,從帕子裏取出一張餅,「小姐,我買了個蔬菜餡兒的蒸餅,您吃些吧?」
沈妙言搖了搖頭,素問笑道:「小姐可是在為韓夫人的話生氣?奴婢在她喝的茶里放了些巴豆粉,想來夠她受的,也算是給小姐出了口惡氣。」
沈妙言一怔,低頭看她,「當真?」
「當然!」素問微笑,「小姐很努力地想要守護國師府,奴婢也想要守護小姐。」
沈妙言鼻尖一酸,「素問,你待我真好!」
素問將餅遞給她,「那吃些餅吧?」
沈妙言接過,想了想,將餅扳成兩半兒,遞給她一半:「咱們一起吃!」
這一幕,盡數落入遠處男人眼中。
楚雲間身着月白錦袍,在樓閣的窗前負手而立,瞳眸中滿是深色。
她待一個丫鬟尚且如此和善寬仁,卻獨獨對他沒有好臉色。
是了,他害她全家,她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只是……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這裏疼得厲害。
那雙雅致溫柔的眼眸始終凝視着石榴樹上的女孩兒,榴花結了零零碎碎的火紅色花苞,那女孩兒身着素白衣裙,靜靜坐在樹上吃餅,那麼可愛……
而這般可愛的人兒,曾是他的未婚妻。
他緩緩收回視線,盯着自己撐在窗台上的手背,內心中,第一次生出後悔的情緒來。
他不該,殺害沈國公府全家的。
李其皺着眉頭,望了眼不遠處庭院裏的沈妙言,在旁邊道:「陛下,素齋好了,您該去用午膳了。」
「請她一同用膳。」楚雲間淡淡說着,便往房間裏走。
李其又望向沈妙言,輕輕嘆了口氣,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向來是聽主子的吩咐和決策。
而他的主子是當今天子,若天子在決策上,生出一絲一毫的悔意來,恐怕後果,便是萬劫不復。
他再度搖頭嘆息,卻到底不敢違背了楚雲間的命令,只得去請沈妙言。
沈妙言帶着素問上來的時候,楚雲間正坐在桌邊。
桌上擺着琳琅滿目的菜餚,身着月白錦袍的年輕男人黑眸柔潤似水,「妙言。」
沈妙言遲疑地在他對面坐下,「你請我來,就是為了吃飯?」
「不然還能做什麼?」楚雲間笑着,親自給她布菜,「承恩寺的齋菜向來做的不錯,嘗嘗這道佛手觀音蓮。」
沈妙言狐疑地盯着他,半晌後,吃掉他布的菜,試探着道:「那天晚上,你說會幫我對付御史府,你打算怎麼做?」
楚雲間擱下木筷,瞳眸逐漸幽深起來,「沈月如掌控六宮,你庶叔在前朝又有諸多勢力,若想拔除他們,難度很大。」
沈妙言自己夾了個翠竹報春,細嚼慢咽地吃掉,淡淡道:「當初我爹爹在前朝也有諸多勢力,我看你剷除的倒是挺順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