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自性法身?佛門以為眾生自無始以來,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便是眾生皆有佛性,所以佛門才有「眾生平等」一說。
這佛性便是佛門所以為的諸法本性,若眾生不得成佛,這佛性便是許多人不明覺厲的阿賴耶識,若眾生終得正果,那阿賴耶識便是諸佛海會的如來藏。
所以,有些術法學派常常以「阿賴耶識」來指代「智慧生物的意識集合體」,倒也不能算錯。
但從佛門的角度,特別是從密教一脈的角度,所謂「阿賴耶識」,所謂「如來藏」,便是諸法的本性,便是一切存在的緣起,所以是自性法身,所以叫根本總德。
對佛門這套「佛即心,心即佛」的理論,魏野也算是涉獵過,更折騰過大大小小的禿驢,對佛門密法那一套算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頓時嘲笑道:「迦羅文殊既然身具文殊之相,玩的是真言密法,也算是半個佛門中人。如此便應該知道,所謂自性法身,所謂根本總德,便是佛門對那個流出一切、產生一切的存在進行概括的假名罷了。」
「你管它叫真如也好,管它叫佛性也罷,或者就按照密教的大悲胎藏界曼荼羅之理來描述,稱它為大日如來,那也只是一個假借名相的指代,而不是實有這樣一尊佛爺,更不是什麼成了精又歸入佛門的三足金烏。就算是耶穌基督的救世大願無邊無涯,又哪裏能封住這樣的存在?芥子之中能藏須彌,然而一滴水裏如何容納滄海?」
然而任由魏野嘲之諷之,迦羅文殊卻搖頭道:「大日如來何用流出一切?對吾等魔神與無量眷屬而言,大日如來只要能流出一切魔神那便足夠了。」
這話很不好理解,但魏野面色稍動,隨即平靜應道:「原來耶穌聖杯之內,封禁的不是比克大魔王,而是一位堪為爾等魔神根本的魔主。」
魔主不是魔神們的主宰,就像佛祖不是諸佛的祖師。
雖然佛門中有種種魔王的記載,又以他化自在天之主波旬為第六天魔王,但魔者磨也,實指的還是修行路上的無數障礙險阻。自然,此處的魔主,也不是實有那麼一位他化自在天之主,也不是說有一個和如來對應的「無天魔主」、「魔羅大聖」之流,而應該是迦羅文殊這些八葉尊者為首的魔神們所存在於世的根本法理。
耶穌聖杯封禁的,也就是這些魔神立身之根本!
難怪八葉尊者貴為超脫生死、不受胎迷的上位魔神,面對高野山那些自願捨身的大僧正們,還能鬧一個灰頭土臉。
只要耶穌聖杯在,只要封禁仍存,這些魔神的存在本身就要受到耶穌救世大願的限制。
然而,就算有耶穌聖杯封禁了這些魔神的存身之本,然而看看今日堪稱數多虛空小界劫數的場面,便知道,這位被流放於無盡星海間的文殊魔神,倒真有進化成那種以滅世為樂的大魔王氣象!
追根究底,若不是魏野當初借着星界之門的勢,將迦羅文殊流放於無盡的星海時空中,讓這尊魔神度百千萬劫,跳出原本魔神本命神通的窠臼,隱隱有了上攀機緣,今日何至於如此狼狽?
終究還是某人當年投機取巧的鍋。
蓮海化樊籠,青蓮綠葉搖曳於罪海之上,蓮瓣似凌波天女向佛持禮,蓮葉如綠衣妙尼持傘相迎,看着清淨無比。
然而青蓮開處,便有火焰灼起,那火殷紅似丹砂,火舌舔上青蓮,便把清淨青蓮化作火獄紅蓮,再化作一捧飛灰!
火蓮開處青蓮謝,然而青蓮上托着的那一柄柄金剛劍,卻像是蓮葉上受驚了的翠鳥,驚起劍光道道。
劍光落處,火蓮斂跡,然而焦黑的飛灰間,卻又有符篆蟠曲,化作黑煞之鎖,倒卷而起,緊緊將一柄柄金剛劍鎖死在了原地。
種種神通之變,看似清美,看似玄妙,卻是一散仙一魔神在罪海之上,展露各自精妙神通,做着最險惡的廝殺。
洞陽真火延燒在罪海之上,哪怕海面的青蓮皆是迦羅文殊神通所化,卻也漸漸難以抵擋這淨穢破魔的道門真火之威,但見荷蓋盡枯,經篋化炭,焦黑的餘燼漫天飛舞,看上去好不悽慘。
然而真火延燒間,卻隱隱有了些遲緩意。那些餘燼,那些焦灰,飛散在這片怪異的海面上,越見濃,越見密,越見厚,越見重。
於是霾沉沉,於是霧漫漫,蓮海妙景不複本來,只見一粒丹砂周身火蓮綻放,光明熾盛,正如道經中的別名——
日精仙砂。
望着那粒丹砂,望着不複本來面目的蓮海,迦羅文殊卻是絲毫不在意,只是合掌作頌:
「吽!
諸佛之父無上妙吉祥,障難正法外道調伏故。
正如鐵圍崩解大海時,猛焰烏煙眾生大震動。
波濤漩涌悉為不淨業,更有奇熱焦灼不可忍。
故現無上怖畏怒相身,文殊大威德尊請頂禮!
手捧鮮血顱骨為飲器,屍林花鬘人頭為莊嚴。
齒牙尖利譬如金剛杵,降伏諸天法王請頂禮!
三目猙獰瞪視水牛面,噴吐毒氣猶如那伽王。
熾焰勾燃制敵之鉞刀,調伏閻魔揮舞骷髏杖。
如日猛烈熾熱威赫者,承許誓言精進不可懈!」
這是文殊禮讚,這也不是文殊禮讚,因為這禮讚中所描述的,不是文殊師利菩薩本尊,而是大威德明王!
大威德明王是文殊菩薩的憤怒相,但就算是憤怒相也有善形惡相之別。
此刻罪海之上,不知多少青蓮經篋留下的焦灰焚煙,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捏合到了一處,顯出一尊猙獰法相。
這尊高大如山的法相生着水牛腦袋,通體漆黑如墨,手捧人頭骨碗、骷髏咒杖等諸多惡戾法器,身周不知有幾多食人羅剎環繞,卻是大威德明王最獰惡的閻魔變相。
但偏偏就是這尊獰惡的大威德閻魔變相,額上那隻豎起的第三隻眼,卻是猶如日輪,透出燦然火光,照耀黑海,似有斷罪淨惡之意。
但若是仔細看去,那隻火眼不正是魏野道基所化的丹砂?只是不知為何,丹砂卻被困縛在了大威德明王法相之內,嵌在了法相額上的火眼之內。
迦羅文殊向着魏野合掌作禮,話語中不盡讚嘆之意:「如依密法,大威德明王痛飲人血,撕咬命根,乃是極猛惡之神。然而終究是文殊變相,尚需一分智慧通透的慈悲意,方才能以殺伐事行慈航普渡之願。過去,老僧化出這尊大威德法相,能殺不能救,今日得了真君援手,方才算是真正成就。」
大威德明王額上那第三隻火眼中,魏野的聲音冷冷傳來:「迦羅文殊,這片罪海不能侵染魏某道基分毫。你以為換成你這尊大威德明王法相,就能奈魏某何麼!」
對這話,迦羅文殊只是合掌以對:「魏真君過謙,罪海不能侵染真君道基,不能使真君沉淪,則老僧又如何能行此事?真君不是高野山那些自詡傳了神佛衣缽的妄人,與老僧道雖不同,卻也算半個同類,所以老僧自然也不抱這等妄想。」
讓魏野被罪海侵染是妄想,那麼此刻迦羅文殊化成的這尊大威德明王,究竟為了什麼?
但見迦羅文殊身周的那片青蓮海,隨生隨滅,前一瞬還是清美無邊的蓮花盛放之景,下一刻便是荷敗蓮枯的淒婉景象,一瞬花開,一瞬花敗,仿佛生滅輪轉無休。
望着那青蓮枯榮之相,魏野雖然被大威德明王法相困在火眼之中,但說起來,魏野這在同行中有着「縱火狂」的名聲,將洞陽真火納入成道之基內,哪裏還怕什麼明王法相之火?
他稍一沉默,隨即喝道:「釋迦入滅,娑羅雙樹,南北西東,一枯一榮。然而釋迦入滅,示現這等無常空相,倒是正常。你有菩薩相,無菩薩心,更無菩薩行,弄出這等花樣想要作甚?」
迦羅文殊面上仍然帶笑,但是隨着青蓮不斷盛開又枯敗,這位菩薩相的魔神身上也在微微顫抖,似乎在忍受無邊痛苦一樣。
對魏野的問題,迦羅文殊沉默片刻,方才緩緩應道:「真君為挽回天地大劫,不惜捨去真形法體,化天獄而以自家做補天石。然而我今日欲除真君,豈能吝於割捨我這具八葉尊者寶身?」
說到這裏,迦羅文殊依然平和應道:「青蓮遍罪海,皆是我寶身所化。明王鎖真君,同樣是我寶身所化。之前便對真君說過了,耶穌聖杯挑嘴得很,世間萬罪比起我輩如來本源,終究不入那位救世主的眼。然而似我這樣的八葉尊者,以寶身顯化於前,這隻杯子還是不肯放過的。」
話未畢,魏野警兆漸生,丹砂中火光更盛。
然而迦羅文殊還是和聲繼續說道:「思來想去,似真君這樣的存在,還是連同老僧半身一起封禁到聖杯里,比較穩當。」
一直靜默的聖杯,便在此刻突然亮起,從淺淺的杯中傳來無邊吸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