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代竹依稀記得,自己被一輛很氣派的西洋馬車接走,去了長崎城外的一處洋館。
來接自己的老管家,態度格外和氣,顯得十分有教養,這讓少女稍稍地安心了些許。但是到達洋館之後,洋館僕人們的舉動,卻又讓少女有些狐疑。
到底是多麼講究的人家,請舞伎到家中表演,還要沐浴一番,香精油按摩,然後換上洋裝的?
換了一身女式晚禮服的奈代竹,惴惴不安地跟着那個眉目嚴肅的管家,朝着洋館深處走去。
長長的走廊牆壁上,掛着一幅幅油畫,主題卻只有那麼幾個:瘟疫、饑荒、戰爭,死亡。
身穿黑袍的骷髏在忙着收割人命,死人、棺材和十字架,佔據了每一幅油畫大部分的空間。
在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油畫間,有兩幅肖像畫交錯着出現。
一幅畫上是一位眼神憂鬱的中年貴族,另一幅畫上,卻是一個笑容莫名殘忍的年輕女人。
而走廊里漸漸沒有了光亮,似乎走廊是朝着地下而去一樣。
一個穿着黑色喪服、用黑紗蒙着面的女人,出現在走廊對面,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奈代竹:「伊麗莎白小姐的沐浴乳不夠用了,小姐派我來詢問一句,是否能夠將這位姑娘送到她的浴室來?」
對此,那個面目威嚴的老管家只是平靜地回答了一句:「這位小姐,是受邀來為伯爵大人表演歌舞的。另外,請向伊麗莎白小姐轉達我的看法,在這個國家裏很多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去做的,希望伊麗莎白小姐可以暫時忍耐一下她那不健康又浪費的嗜好。」
對此,穿着喪服的女人只是嘻嘻地笑了笑,然後退了開去。但不知為什麼,奈代竹覺得自己依稀聞到了腐肉般的味道。
老管家帶着奈代竹,一直走到了洋館下方,那是一個空曠的地下空洞,一座哥德式的城堡依岩層而修建起來。
在城堡高聳的尖頂上,一個黯淡的十字架掛在上面。
「為什麼在地底下會有教堂……」
「這個問題問得好。」老管家低聲回答道,「這裏是德川幕府時代,曾經追隨天草四郎時貞閣下的基督徒們,為了躲避幕府的迫害,在地下修築的修道院。但是這座修道院,從它建成的那一日起,便沒有真正被使用過。當時高野山的僧人來到這裏,告誡這些忠貞的信徒們,信仰他們的神,並不需要將生命浪費在無益的戰鬥中。他們可以將觀世音菩薩當成是聖母瑪利亞,將佛珠當成是玫瑰經念珠,將梵語當成是拉丁語禱文,就這樣平靜地在長崎生活下去,直到這個國家再度允許他們公開展露自己的信仰。」
老管家所說的,便是基督教歷史上著名的「長崎信徒再發現」事件。只是在老管家口中,這一遠東教會的大事後面,卻隱隱站着高野山的影子。
只是奈代竹根本不懂得這件事裏代表的意義,只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跟着老人走進了修道院內部。
在那間簡樸的石質禮拜堂里,阿爾卡德伯爵一身黑天鵝絨禮服,正專注地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
良久,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嘲諷的笑容,然後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奈代竹,微微感慨道:「亞洲的女孩子,皮膚雖然光滑,但是骨骼的發育,終究要遜色了許多。」
對於這個評價,老管家不置可否,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去,只留下奈代竹一個人,微微瑟縮地看了一眼這個膚色蒼白的中年貴族。
面對她的目光,阿爾卡德伯爵毫不在意,直接開口道:「雖然我被外面那些污穢的東西視為家族中的長輩,但是和投靠了邪神的他們不同,我的存在,仍然是為了彰顯神的意志。所以我相信,我將給你帶來的選擇,終究要比那些污穢又卑怯的傢伙們好得多,你不必驚惶,只需要放開身心,全方位地接受我的存在即可。」
奈代竹望着對方那張英俊而陰沉的臉,微微瑟縮了一下,小聲說道:「那個……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阿爾卡德伯爵並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和聲道:「現在不明白,以後你可以慢慢理解。」
……
………
同樣是在這所洋館的地下,另一處密封的空間裏,一股血腥味泛濫於空氣中,眼前所見,是一個個俗稱「鐵處女」的大棺材。棺材的底部連接着一根根密封管道,連接在一個大理石浴池中。
從管道里汩汩流出的不是熱水,而是猶帶人類溫度的鮮血!
身穿黑色喪服的女人們,恭恭敬敬在站立在浴池旁,服侍着一名少女走入血池中。
整個人沉浸在鮮血中的少女,似乎很享受人血包圍自己的感覺,她優雅地潑灑血水的動作,就仿佛這滿滿一浴池的腥血都是撒了玫瑰花瓣的溫泉一樣。
身穿黑色喪服的女人們,羨慕地注視着在血水中徜徉的少女。
少女偶爾會仰起頭,望向那些侍立在池畔的女人們,輕笑問道:「我的忠實女僕們,你們真的要拒絕與我同池沐浴的榮耀麼?」
那些用喪服遮住全身的女人里最年長的一個,躬下身,輕聲回答道:「伊麗莎白伯爵夫人,我們很慶幸自己能追隨在您的身邊。但我們在數百年前被教會捉住審判的時候,被憤怒的主教施下了永遠的詛咒。我們永遠無法離開這被烈火焚燒的身軀,也無法享受血液的撫慰。親愛的伯爵夫人,您已經得到了永恆的美貌,也已經品嘗到了黑夜裏的快樂,作為您的引導者,我們已經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對這個回答,伊麗莎白輕笑了一聲,甩了甩頭髮,讓血珠灑得到處都是,輕笑着不再逼問下去:「退下吧,你們這些別有用心的巫婆。」
就在這位伊麗莎白享受人血浴的同時,一個矮小的怪人站在那些鐵處女的下方,正對一排操作杆檢修個不停。當最後一根線路重新連接起來之後,他一拉操作杆,幾個流出人血的鐵處女猛然打開,露出了它們滿是尖刺的內膽。
還有在痛苦和絕望中,折磨得不成人形,渾身都是針孔的少女殘骸。
女孩們的雙眼都被針孔刺破了,空洞的眼窩質問着這個殘酷的世界,就像抽乾了果汁的番茄一般,從鐵處女里丟出來,落在一方散發着惡臭的水池裏。
水池中滿是那種出現在長崎下水道里的黏液怪物,露出它們那張猙獰的臉,像是貪食的食人魚一般,搶食着榨乾了血液的少女肢體。很快地,不論是破損的皮肉還是潔白的骨骼,都變成了水池裏黏液的一部分。
那個禿頂的怪人,有着一張南美原住民的面孔,他看着那些黏怪在水池中爭搶屍肉的殘忍畫面,卻只是不滿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是在莊嚴的神廟前,將強健英俊的男人、漂亮柔媚的女人,放到祭壇上,然後用黑曜石匕首挖出他們的心臟,將他們的皮剝下。虔誠的神民們把血獻給神,同祭司們分享着人肉,直到高大的神廟四周全部被屍體埋起來,這才是我想見到的場面啊。」
回味着古老的血祭場面,禿頂的怪人又一拉操作杆,另外一些鐵處女的鐵蓋打開,露出了裏面不停掙扎卻不着寸縷的女孩們。
看着那些白嫩的身軀像是待宰的羔羊般微微顫抖着,禿頂的怪人和藹地說道:「你們不用害怕,能夠將自己奉獻給神的後裔,是你們的榮幸。現在我終於把這破機器修好了,你們應該也迫不及待地準備獻身了吧?」
……
………
喜歡人血的女伯爵正在浴池裏享受。
喜歡人祭的禿頂怪人,正在觀賞他親手導演的虐殺慘劇。
而在洋館外面,剛從長崎縣特高課離開的仙術士,很容易地就按照特高課的情報,來到了這個阿爾卡德伯爵的臨時居處。
甚至用不着神念窺探,光是這座洋館上空騰起的怨氣與血光,就向仙術士說明了一切。
「匈牙利臭名昭著的血腥女伯爵伊麗莎白·巴瑟,在巫婆們的協助下,抽取上千少女的鮮血沐浴,妄圖永駐青春。最後巫婆們被教會判處火刑,而身為伯爵夫人的伊麗莎白,因為她大貴族的身份,卻只是被封閉在城堡中,顯然,她不但沒有像傳言中那樣發瘋而死,倒是成了貨真價實的吸血鬼。」
一面感慨着,仙術士一面疑惑道:「那個南美的怪人又是怎麼一回事?阿茲特克的血祭,和吸血鬼又有什麼關係?」
疑惑歸疑惑,仙術士手底下卻一點不慢,指尖光華閃動,勾勒成圓,其形柔美,氣息莊嚴。
那一環光輪之中,一尊佛陀端坐白蓮之上,手結說法印,慈和而笑。
魏野望着這道符篆模擬而出的摩尼光佛真形,微微搖了搖頭:「這摩尼教的摩尼光佛,氣息與高野山一脈還是稍稍有點區別,還是要改一改。」
說罷,仙術士指尖挑劃間,那一尊白衣如來,已是頭戴寶冠,雙手自然交疊,結成法界定印,正是密教大日如來法相!
山寨版的摩尼光佛再度改頭換面,魏野一掌前推,喝聲「去!」
那道光符化作一道金光,猛然貫入洋館之中!
……
………
陽光對生命而言,是最不可或缺的美妙之物,帶來溫暖,帶來生機,使人崇拜之、歡喜之。
但這種崇拜和歡喜,都是因距離而產生的美感,如果真要讓生命靠近那個不斷產生着核聚變的恆星,只會將一切化為烏有。
就像此刻,那仿冒而出的大日如來寶身乍然而降,頓時將洋館的大半建築整個炭化,轉瞬成灰。
最後,露出了下面那些隱藏在岩層間的石制建築。
而更要命的是,這道偽造出來的大日如來寶身,是沿着那些怨氣和血光而行,竟是直接來到了那污穢的血池之上。
那些身穿黑色喪服的女巫,最早發現了那道純淨卻恐怖的氣息,同時發出了一聲尖叫:那仿佛嚎哭一般的聲音,帶起了一陣陣晦暗氣息,猛地從洋館的地基中涌了上來,想要將光明拒絕在外!
然而那尊如來寶相,只是沉默地下落,連同雲空中的日光一般慷慨地下落,理所當然地將一切晦暗氣息焚燒一空!
血池轉眼間就被蒸發乾淨,那些血跡瞬間碳化成細碎的晶體,而在聯通血池的處刑室里,卻是一聲雷響!
雷音震盪間,就將那個模樣怪異的處刑人震得七孔流血,而後一道火符猛地落下在他的頂門,轉眼間就將這廝化作了一具焦屍!
那些身穿黑色喪服的女巫,周身被濃重的晦暗氣息包裹着,一時之間還在與如來寶光抗衡。
便在此刻,一柄古雅法劍自雲外飛來,劍鋒落處,晦去光入。
那些女巫,連着她們身上的喪服,就被斬成了一百零八段,隨即整個落入了大日如來的純淨佛光之中!
只有那個沐浴的少女,在第一時間就逃離了血池,朝着洋館外拼命逃去!
說逃也許有點不合適,她的身軀早已暴露在佛光中,瞬間就已經焦爛成一灘血水,只有她的頭顱還帶着淋漓的黏液,像是受驚的海蛞蝓一般,飛快地在陰影間跳動着逃竄。
一雙靴子就攔在她的面前,四周氣息燥熱無比,隱隱結成火牆,阻住了她的去路。
身穿賽馬白禮服的男人,手中托着一隻通體如紫鴉烏般的葫蘆,低頭看着她,很有紳士風度地問了一句:「匈牙利的血型女博伊麗莎白·巴瑟是麼?要不要我來送你一程路?」
滅頂之災突然而至的伊麗莎白,神經質地望向這個男人,咬牙說道:「你是高野山的人,不是你們邀請我們來到這裏的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將葫蘆口對準了女吸血鬼的臉,魏野聳了聳肩:「因為不這麼做,那個藏在地下教堂里的老吸血鬼,怎麼可能和高野山翻臉?而我,又怎麼能找到高野山這一連串動作後面的真正目的所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