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喧鬧了一整天的佛山鎮,也進入了沉眠之中。
間或有幾戶人家亮起燈來,惹得看門狗一陣吠叫,讓這座大鎮的夜色中多了幾許淒清的味道。
昏暗中,佛山鎮頭那本該是英雄會館所在的多羅觀音廟,已經變成了一堆廢墟。那條生着八條蛇軀的魚面妖怪,也只剩下半截殘軀倒在地上,被大片的蘆席蓋上,外面又加了一圈草蓆,將整個案發現場封鎖起來,等閒不許人圍觀。
雖然佛山同知衙門處理得已經足夠及時,但是仍然禁不住那些見過、沒見過白日裏「道士斬蛇」場面的人們,在食肆、茶鋪、菜場間交頭接耳地傳起閒話來:
「啊喲皇天菩薩,你們知不知啊,鳳老爺的賭坊里,鬧出大亂子來了!」
「不是大亂子,是人命官司喔!一條大蛇從神台下面鑽出來,一頂頭就掀翻了韓王元帥的金身,把寶官們都吞了肚腹哩!」
「你們都聽差了,我娘家的六哥在巡檢司吃衙門飯,聽他回來講,那不是一條大蛇,是十幾條大蛇,也不止吃了寶官,耍錢的人也吞了好多喔!」
「不是十幾條大蛇,那是一條長了好幾張臉的人面蛇欸,鎮橋下豆腐房後面住的那個破落戶蛇皮張,今天也跑去那個什麼英雄賭坊耍錢,結果差點被吃在肚裏。他跑回來,已經滿口的胡話,躺在床上發起熱病來,只是喊『龍王老爺莫要吃我』。」
「那個蛇皮張自己就不是好貨,勾搭外地人去耍錢,我們也不去說什麼。可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他卻連鄉里鄉親的也想坑幾把。我那個死鬼哦,上次就是聽了他的瞎話,把家裏的屋子都輸了半間出去,要不是族裏大伯出頭,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都說是鳳老爺掙了太多偏門財,龍王老爺要給他化財成水清溜溜嗎?那個韓王元帥金身下面鑽出一個九頭蛇,張口會講話。它講『鳳老爺,你的命里不該有這許多銀錢,南海龍王叫我來替你拿走做善事』,說着九頭蛇就上了案,蛇涎水一噴哪,白花花的銀子就都成了水了。你們想啊,銀子都化成了水,那人不就更是沒有了?幾十條人命官司,鳳老爺是要出大血咯!」
「你們卻不知道,龍王爺討債,卻惱了北帝爺爺。北帝爺爺坐在祖廟裏運神目這麼一望啊,知道南海老龍王派了一位蛇將軍來向鳳老爺討債。可是那蛇將軍起了性,吃起人來了,北帝爺爺於是就命座下一位靈官,帶了北帝爺爺的寶劍,扮作道士,從雲中跳了下來,斬了蛇將軍。不然讓蛇將軍敞開肚皮吃起來,我們都要變成蛇糞了!我們家裏還說,該去祖廟裏好好地拜一拜北帝爺爺呢!」
這樣的閒話,不但尋常平頭百姓在說,就是看守英雄會館的兵丁們也不能免俗。只是不管是巡檢司衙門還是千總衙門派出來的衙役兵丁,見識卻比常人略高那麼一籌,說的話也更近真相一些:
「什麼龍王討債、靈官爺斬妖,那怪物看起嚇人,可是又不會弄風駕雲,只是毒氣厲害,咱們只要遠遠地抬着火銃鳥槍一通亂射,也一樣弄得它了賬,怎麼會讓一個遊方道士得了頭功!」
「這玩意,不是妖怪,那就肯定是廣西那邊的師公們造的蠱蟲了,只是恁大!嘿,生番養蠱不算什麼罪過,鳳老爺卻玩起這個東西,又偏偏捅到了幾位大人眼裏,這一回不知道要拿出多少銀子來了。」
「銀子銀子,這大晚上的還要守着這破地方,還想什麼銀子!英雄會館下面銀子倒是不少,你們清理的時候也不見昧下半錢來!」
「老哥哥,那銀子可不好拿,不是沒有兄弟眼饞這些銀子,當時就有偷拿的。可是那銀子上面都沾了毒水,一碰就燒皮爛肉!白天光偷拿銀子,就廢了好幾個兄弟,最後只能拿着火鉗子一塊一塊夾出來,這可不是玩的!」
這些鹹淡話說得久了,讓人更覺無趣,特別是千總衙門的綠營兵丁,多半都有點煙泡子的癮,這時候更是邊流淚邊打起呵欠來。
便在此刻,就見着一個穿號褂的小軍官,帶着十來個民夫提了大壇黃酒、荷葉包的叉燒、臘鵝之類,大老遠地就吆喝起來:「弟兄們守夜辛苦,千總大人有令,讓我給兄弟們帶點吃食來。這些腊味還在其次,關鍵是酒好,彩陽鋪趙家酒莊的五里香!」
那些千總衙門的兵丁見着酒肉,都是歡呼雷動,連聲道:「標下們謝大人的賞!」一面喊,人已經圍了上來,倒是那些巡檢衙門的衙役,只是遠遠望着這裏流口水,卻沒敢上去湊熱鬧。
這小軍官見着他們那個饞樣,把手一招:「都是吃官家飯的,弟兄們一起來沾沾葷腥,我這裏酒肉管夠、管飽!」
話一出口,那些衙役也顧不得別的,湊上來腆着臉請安問好,一面奉承一面忙着搶酒肉。誰也沒有發覺,在民夫中,有兩個包裹嚴實的民夫徑自走入了那被蓆子圈起來的英雄會館廢址。
為首的人雖然蒙着面,身量仍然見得英武之氣,若是五虎派的弟子在場,定然認得出來,這便是他們的少掌門鳳一鳴了。
鳳一鳴手中捏着一個小瓷瓶,也不朝那具漸漸發出惡臭的怪物屍首靠近,只是將瓷瓶朝跟班那裏一丟:「這是我師尊賜下的神藥,宋朝高人歐陽鋒的秘方。這藥粉只消一見血就成了化屍水,不用一盞茶功夫就能連皮帶骨頭化成黃水,等到早上便什麼都看不出來了,記得別讓自己給這黃水沾上——還不快做事!」
看着跟班小心翼翼地在蛇怪屍體上撒藥粉,鳳一鳴望了望同知衙門與北帝祖廟方向,卻是一聲冷笑:「沒了證據,再把那幾家耍錢的苦主都滅了口,倒要看看李世伯你還敢不敢再打我們鳳家的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