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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商人聯邦
哈伯沙村
眾神歷1540年,6月
銅錘剛剛過完12歲生日不久,而矮人略微長於人族的壽命,讓這個年齡顯得更加幼小一點。
而一個常年呆在相對陰暗,潮濕,涼爽的山洞或是山谷里的少年矮人,第一次來到這樣光明,乾燥,炎熱的荒漠,總是十分的興奮,一蹦一跳的揮舞着手中至少有四十斤重的短柄戰錘,嗯,那戰錘是很少見的銅錘,身後帶着優美弧度的方盾一顛一顛地敲打着背鎧,早就忽略了自己乾裂的嘴唇,鋪滿塵土的面龐,甚至還有初具規模的,已經塞滿了沙子的棕紅絡腮鬍。
「銅錘,別玩的太過了,我們提早整整一個月過來是讓你適應下這裏的氣候的,別明天要訓練的時候像死豬一樣趴在地上站不起來。」
跟在身後的是一位並沒有比銅錘高出多少的成年矮人——大約也就到一般成年男性人族的胸口,他毫不留情地教訓着,顯然他的寶貝黃鬍子這兩天的狀態讓他很不滿意。
「霍恩斯叔叔,開心點兒,長這麼大,俺還是第一次從那個山溝溝兒里出來~」
銅錘又蹦又跳的前進方式帶着身上的鎧甲發出叮叮鐺鐺的響聲,好像那沉重的鎧甲就是人族孩童腳腕上的鈴鐺一樣。銅錘的聲音是矮人族特有的低沉,響亮,還有和年齡不符的沙啞,而眼角細密的皺紋,讓銅錘一眼看上去起碼會有三十多歲,可聲音里透出的歡快和興奮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這只是一位年紀輕輕的矮人孩子而已。
哈伯沙村集市里奮力吆喝着的人們對於矮人族並不陌生,近年來來往往的商隊也不少,這段時間更是常見,而這樣活潑的吵吵鬧鬧的矮人孩子卻還是第一次碰到,完全打破了哈伯們對於矮人古板,樸實,沉默的印象,尤其是矮人少年在集市里蹦蹦跳跳問東問西的時候。
「大伯,這根麵包怎麼賣咧?三個銅板?眾神在上,我用梅林的鬍子作證,俺們那裏要兩個銀幣哩。」
「大娘,這裏連海都沒有咋來的魚乾兒啊,俺沒帶錢,俺能用盾牌和你換一捆兒不?俺來年就讓家裏人來贖,俺這盾牌全鋼的呀,槓槓的,除了俺銅錘的銅錘,沒幾個能打的破的!」
「大叔,你們這小村兒不大,咋也賣武器咧?這鐵匠手上的活可不差啊,可咋就知道打點刀刀劍劍的?俺銅錘的銅錘一錘子下去,打的再好也得成個廢鐵片兒~嗚啦啦,梅林的鬍子作證!俺銅錘從不說謊!」
有這麼一個嘮嘮叨叨的小矮人在集市里東翻西找,本來就熱熱鬧鬧的集市就更顯得熱火朝天。
最近兩天,矮人的商隊越來越多,矮人孩子們也漸漸出現在這本來平靜的小村里,異族的到來總像是給了村中的人們聊天的話題,整個村莊,並不僅僅是集市中,都顯得熱火朝天,熱鬧非凡。
原因很簡單,整個休倫亞爾大陸唯一的軍事學院,聖亞倫帝國戰爭學院三年一度的新生選拔就在一個月之後了。
這裏有趣的是,論身體素質,武器裝備,人族和矮人族之間大概隔着整整三個黑鐵山脈,若論魔法天賦,或是弓箭手的能力,人族和精靈的差距,一定比整個休倫亞爾大陸還要寬廣,任何一次種族或是帝國戰爭,人類的傷亡總是矮人族或是精靈族的數倍。可就算是這樣,足智多謀,或者說是陰險卑鄙的人族,卻憑藉着兵法謀略,當然還有出眾的人口數量,和矮人族,精靈族相持已久——剛剛誕生百年的,夾在三大勢力中間的,中央商人聯邦自身的存在就是最好的明證。
因此,天資薄弱,訴求和平發展的人族,和震懾於兵法戰陣的矮人和精靈,就在下一代的教育方面達成了一些默契——人族用出口兵法謀略來展示力量,拉近關係和換取和平。
自此三方協定簽訂之後,每個第三年的七月末,戰爭學院都會在中立的中央商人聯邦地區各個較大的村莊的城市派出選拔的隊伍招收有志於此的學生。
這也就是銅錘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也是其他所有矮人族,精靈族少年少女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了。
因為相同的理由,整個哈伯沙村集市以外的地方也都是熱火朝天的樣子——麥迪文先生的課早就停了,每一個獵人隊裏適齡的孩子都在村中的空地上跟着戰士們一起訓練。大聲的戰吼和呼和中,亞瑟手中的拋斧和戰斧,還有德雷克手中的擲矛和長槍似乎都比兩年前顯得更加穩定,有力。
一樣因為這個理由,哈伯沙村外亞瑟小時候常常會去的樹林裏也是熱火朝天的樣子。
樹林裏和兩年前大漠白雪中傳來了相似的武器交集聲,唯一不同的是,這聲音清脆,穩定,連續了許多,而不會聲音剛剛響起就「咻——」地一下飛出一把黑色的短劍來,深深地插到了沙地里。
而不僅僅是鏗鏘的聲音,那把純黑的醜陋短劍也完全變了樣子。
短劍僅僅尖端開刃,兩側的理應是劍鋒的地方卻是渾圓而堅實。劍身略微變薄,可依然是那樣寬闊。整把劍依然是純黑色的,卻不再粗糙,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絲光澤,配合着亞瑟靈動的步伐,如長蛇吐信般,詭秘難測。
一把聖亞倫帝國樣式的騎士長劍閃爍着鋒銳的寒光向着亞瑟當頭劈下,正劈在亞瑟躲無可躲的方位之上,顯示着使用者精湛的技術。
亞瑟右足點地,全身微微向左騰起,顯然是用着全身的力量做了一次毫釐之間的衝鋒,帶着渾圓的短劍側刃,斜斜地撞向長劍鋒銳。
「叮——」地一響,騎士長劍歪歪斜斜地被盪了開去,在側面畫了一個小圈似乎就要再次橫着劈過來——亞瑟衝擊的角度讓這把長劍完全無法架住短劍,同樣,所有拖割的技巧都無法得以施展,長劍只能順着渾圓的短劍滑開,或是彈起。
就在長劍蓄勢,正要發起第二次進攻的時候,亞瑟左足再次發力躍起,蹂身而上,距離急速縮短,眼看就到了短劍也難以施展的地步。
就在這時,一道閃亮的月牙從亞瑟的後腰間出現,瞬間就突破了空間,急速地劃向西蒙的咽喉!
西蒙完全沒有料到,亞瑟配上匕首後的第二個月,戰鬥技巧就突飛猛進,就連他也必須要認真抵擋。
可騎士長劍已經展開,完全來不及收回。
西蒙口中低吼,手腕翻轉,長劍由橫變豎,在間不容髮之際被拉了回來擋住了亞瑟的致命一擊。
西蒙雙足穩穩地扎在地上,擋住了匕首的進攻之後就立刻後撤,飛起一腳踢向尚在空中劍勢已老的亞瑟。亞瑟在空中正無處着力,身體立刻縮成一團,雙腳再次向着西蒙提出,順着力道在空中一個後空翻落在地上,雙腳在荒漠土上拖出長長地兩道痕跡。
這是亞瑟的匕首兩個月以來進攻最為成功的一次,雖然被西蒙擋住的結果總是必然的。
亞瑟跪坐在地上,用短劍拄着地面,左手把匕首插回腰間的劍鞘里,抬起頭來看着一臉詭異笑容的父親,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滑到下巴上,又滴落在地上。
「很好,亞瑟,很好,挺有長進,有這兩手在戰場上應該沒那麼容易死掉了。哈哈,當初的選擇真是明智的很啊。」西蒙被突然劃破空間的匕首嚇了一跳,但總是為亞瑟的進步感到十足的高興,臉上混雜着詫異的笑容顯得十分奇怪。
「父親,這是你第68次提到我以後的職業,也是第68次無視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的義務。」亞瑟站了起來,把手中的短劍插進了劍鞘,白了西蒙一眼,撇着嘴抱胸說道。
亞瑟假裝不看父親,眼角卻撇着父親噎住一樣的尷尬表情。
曾經已經變得陌生且令人敬畏的父親在這兩年裏似乎再次熟絡了起來,最開始亞瑟總會是認認真真地詢問父親關於未來,目標和職業的問題,而最初父親的無視也總是讓亞瑟非常惱火。可大概是在第23次還是第24次提到這個話題之後,亞瑟發現了父親尷尬的表情,一個肌肉遒勁面色嚴肅的獨臂大漢撓着頭,臉上露出尷尬的訕笑的樣子總讓亞瑟覺得十分搞笑——事實上,也的確十分搞笑。
自此之後,每次西蒙提起,亞瑟總是會用各種方式裝作生氣的樣子,然後看着父親的表情,心裏偷着樂。
所以,亞瑟現在十分高興,十分想笑,若不是面上裝作嚴肅還是必要的,亞瑟很想抱着肚子就在沙地上打滾。
西蒙平時似乎都會配合着亞瑟這種找樂子的小心思,可今天卻似乎並不相同。
西蒙提起長劍,插回了劍鞘里,擺擺手就轉過身去向家中走去:「不早啦,亞瑟,回去吃飯吧。」
亞瑟看着西蒙的背影一愣,隨後就緊緊地跟了上去。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呢,亞瑟想着,看了看還在天上斜斜地掛着的太陽。
西蒙哈伯家中
壁爐前
天色終於漸漸暗掉了,亞瑟細心地擦拭着黑劍。
那黑劍很短,很厚,也很硬,渾圓的劍側經歷了兩年的訓練卻沒有一絲刮痕。亞瑟想起曾經插在他靴子中的匕首,因為他魯莽的使用,甚至還有撒氣,早就卷了刃,缺了角,不堪使用了。
而這柄純黑的短劍呢?
兩年裏為他擋下無數的進攻,在碰撞刮擦之間甚至有火花迸出。這柄黑劍陪着他從一個菜鳥一步步成長了起來——雖然不一定稱得上多麼成熟,但起碼贏得了父親的任何。
亞瑟細細地摩挲着這柄黑劍,像父親的鐵錘,像老友的手,像加西亞曾經斧刃間傳來的力量,甚至像德雷克用來戳他的樹枝。
亞瑟不得不說有些懷念那些兩年未見了朋友們,或許曾經說不上是朋友,但在這一刻,在他從沙蜥的爪下僥倖逃脫之後,就總覺得,那些曾經欺負他的玩伴們,也像是朋友一樣。
跟亞瑟的實力一起膨脹的,有亞瑟的自信,還有些,別的事情。
比如說,亞瑟最近也有點想念村裏的姑娘們,可惜曾經年幼的亞瑟似乎從沒注意過她們的臉,所以現在在亞瑟腦子中迴蕩的是那鶯鶯燕燕的笑聲,和曾經讓他覺得難堪的,柔聲細語的安慰。
亞瑟終於把目光又轉回黑劍,握着恰到好處的劍柄,把短劍斜斜指向空中,目光順着短劍渾圓的側邊向前滑動,射出,最終落在牆上掛着的火炬上。
透過火焰上方晃動着的虛影,亞瑟又看到了兩年前趴在地上的自己。
亞瑟很想給這把短劍起個名字——雖然名字向來都是頂級附魔武器的專利。
亞瑟善於思考,可似乎並不大擅長起名。
嗯,小黑,小黑這個名字就不錯。
小黑,多麼可愛,多麼親切,哦,並不是那麼聖潔,不過沒關係,就是你了,小黑!
亞瑟高興地跳了起來,一下子就蹦到了那一整塊兒巨石做的桌子上,舉着劍興奮地揮舞着。
「小黑!小黑!以後就靠你啦!」
亞瑟開心地笑着,滿臉痴傻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端着盤子進來的西蒙的那一刻就崩塌了。
西蒙滿臉憋着笑,單手拿着兩個盤子——今天似乎是在慶祝,兩個盤子裏都是一樣的沙蜥腿肉配上長豆。西蒙拍了拍亞瑟的小腿,忍俊不禁地說着:「下來吧,吃飯了。」
亞瑟訕訕地做到自己的位置,一邊瞟着父親,一邊對付着肉排。
西蒙拿着一把磨的極為鋒利的餐刀,完全不需要任何東西固定軟嫩的肉排,每次落下,就切下來大小合適的一片,用刀戳着送進嘴裏,細膩的咀嚼着。西蒙吃的極快,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單手在餐桌上飛舞卻也顯得極為優雅。
亞瑟也吃的極快,試圖把剛剛的尷尬都吃到肚子裏去。
「我打這把劍的時候打的還是很寬的,很厚的,鐵也用的也是拖過路商人帶來的隕鐵,別擔心,肯定能承受得住頂級的魔法刻印,它會有名字的。」
亞瑟猛地抬起頭,看着已經吃完飯,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父親。
西蒙老臉一紅,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尷尬的事情,在大腿上擦了擦完全沒有沾上一點油脂的右手,表情漸漸肅穆了起來,盯着亞瑟。
亞瑟咽下了最後一口沙蜥肉,也放下了刀叉,坐正了身體。
「亞瑟,你總是想知道,我希望你以後以怎樣的職業面對休倫亞爾大陸。」
「亞瑟,我一直沒說,一是不知道你是否真的適合這條路,這條會更加艱險,更加孤獨的路。二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和你說明。」
「亞瑟,你生來就註定你不能平凡,我當初也很高興你能信任我,一頭跟我走進了這條前途未卜的道路。」
「亞瑟,我希望你能繼續信任我,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可以給你解釋一部分,但是剩下的部分,我很難說得清楚,讓你自己去探索,也許會更好。」
西蒙盯着亞瑟閃爍着正義和堅定光芒的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了口。
「我希望你從事的職業是——」
「盜賊。」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