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緊緊咬着唇,臉色陰沉的能滴出墨來。
她方才懷疑過穆青衣裝暈,因而讓人掐人中。不曾想居然掐不醒,她這會子倒摸不准真假了。真是假的還好,若真暈了,又加上昨日那番,真有個好歹……
她打了個寒顫,厲聲道:「還不快請大夫!」言罷又囑咐,「別讓國公爺知曉!」
丫鬟應聲而去。
程姨娘默數過百,看了眼臉色如同烏雲壓城的趙氏,嘴角微翹。隨即肅容,上前附耳輕聲說了一陣。
趙氏聽完勃然大怒,一腳踢翻了香幾,燃着蘇合香的累絲鑲紅石熏爐「嘭」的一聲掉在地上,騰起一陣灰塵,小巧的紅寶石鑲邊的蓋子轆轆滾了一陣才啪嗒躺下。她卻余怒未消,一連砸了好幾個花瓶擺設方才好受了些。
「夫人……」
「賤人!都是賤人!」趙氏破口大罵,罵了一陣才意識到失禮,忙掩口,吩咐貼身丫鬟,「派個人把剛剛那個賤蹄子給我綁回來!」
轉頭又對李嬤嬤吼:「掐,給我掐!我倒要看看她能裝到幾時!」
李嬤嬤略一遲疑後盡心盡責的執行趙氏的命令。她八歲便進宅門,自小見慣主子折騰下人,自然知曉哪些地方敏感疼痛還不容易被人發覺,得了趙氏首肯,幾乎是下了死手掐穆青衣。
胳膊內側和腰間傳來劇烈的疼痛,穆青衣幾度昏厥,但都憑着一股狠勁撐着,不曾發出一點聲音。
她是怕疼的,對疼痛的感知亦極其敏銳。她從不讓小白舔她,因為小白舌頭上有密密的倒刺,刮的她生疼。
可相對於鑽心的疼痛,她更難忍受這種步履維艱的日子,也受夠了穆青衣的謹小慎微逆來順受。既然萬般忍耐最終都只落得那樣的結局,緣何不爭上一爭?
她緊咬着牙關,想着夢中受到的那些屈辱折磨,用精神上的痛楚來麻痹身體,漸漸的竟覺得能夠忍受。
李嬤嬤大訝,她沒想到穆青衣居然還能忍。莫非是掐的麻木了?想着她換了一個地方。她掐的是穆青衣胳膊內側的嫩肉和腰間軟肉,這種地方對姨娘小妾用不得,對穆青衣這種黃花大閨女卻是極好用的。
她總不能袒露胳膊和腰肢給國公爺看吧?
那般想着又加重了手下力道。
許是精神上的痛苦超過了身體,又許是疼的麻木了,穆青衣漸漸的居然感覺不到疼,只覺身體有大半是木的,如同不屬於自己似的。
已經被掐壞了麼?她那樣想,卻不準備睜眼。若是沒有足夠引起那個男人憐憫和憤慨的傷,她今日所受的痛不就白費了?
「不好了不好了!賤蹄子找國公爺去了!」
追海棠的丫鬟回來了。
趙氏一驚,身子一晃,忙扶住身旁的程姨娘,顫抖着問:「國、國公爺來了?」
「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看着那個賤人進了國公爺的書房……」
定國公在楠苑有書房,在外院也有書房,更多的時候是呆在外院的書房,內院的書房幾乎處於荒廢狀態,因而婢女口中的書房指的是外院的書房。
趙氏一聽只覺天昏地暗,腿一軟就要倒下。
她是庶女,是繼室,這一點她自個兒比誰都清楚。她更清楚的是,國公爺心裏邊沒有她。哪怕相伴十多年,他心裏邊全是那個已經化作白骨的女人,沒有預留哪怕一丁點兒多餘的位置給她這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這些年的恩愛,都是為了定國公府後繼有人,都是裝給老夫人看的。
正因為如此,她更容不下蔣氏和蔣氏的女兒。
好在蔣氏的死因對國公爺一直如鯁在喉,在整個定國公府也諱莫如深。因着這個緣由,他並不關心穆青衣這個人,甚至刻意避開她,好像穆青衣是來索債的一般。這一點她喜聞樂見,所以十多年來,她從不帶穆青衣到人前招搖,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現在外邊年輕些的權貴,甚至不知道穆青衣的存在。
一切都往完美的方向發展……直到昨日。
「夫人別慌!國公爺事務繁忙日理萬機,還不一定見一個小小的內院丫鬟,夫人不要自亂陣腳!」李嬤嬤扶住趙氏,大聲道,隨後吩咐丫鬟將方才打碎的花瓶擺設和香幾香爐都收拾乾淨。
趙氏穩了穩神,這才站直了身子。
這時再沒人顧得上穆青衣。她動了動身子,胳膊和腰上傳來的鑽心的痛差點沒讓她閉過氣去。
趙氏!李嬤嬤!
她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她們喝血吃肉。
「夫人,國公爺來了!」丫鬟驚慌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屋裏靜了靜。
「扶夫人進屋!」李嬤嬤低聲對程姨娘道。
「怎麼回事?青衣呢?」一個低沉的男聲在明間響起,聽上去平靜,實則壓抑了慍怒。
穆青衣聞聲撇了撇嘴,腦袋歪向另一側。然而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不小心牽到了胳膊,疼的她倒吸了口涼氣。
定國公掀開暖閣的帘子就看見齜牙咧嘴的穆青衣,忙快步走上前,十分心疼:「哪裏不舒服?」
穆青衣疼的沒空搭理她,一邊的李嬤嬤卻已經插嘴道:「大小姐可嬌氣了!這是額頭傷口發作呢!」
說着笑吟吟給定國公行了個禮,並拉開內室的帘子,解釋道:「方才大小姐衝撞了夫人,夫人氣的半死,這會子還歪在床上呢,國公爺您瞧瞧吧?」
定國公定定盯着她,平靜的臉色看不出一絲神情。
李嬤嬤伸出的手頓在半空,掩飾性的理了理鬢髮,又轉頭對穆青衣道:「大小姐您也真是的,夫人雖說不是您生母,卻也教養了您怎麼多年。沒有生恩也有養恩,您便是不報答也罷了,怎麼能變着法子折騰夫人呢!多讓人寒心呢?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指不定怎麼說呢!」
「嬤嬤您笑的真甜,方才掐我時候也是這般笑的罷。」
「姑娘,她們掐您了?哪兒呢?奴婢瞧瞧。」海棠一聽眼眶就紅了。她是跟着定國公進來的,那是看見穆青衣痛苦的神情,以為是裝給定國公看的,並未多想。此時聽穆青衣那般說才緊張起來。
「大小姐!您說話可要仔細些,免得教人誤會了去!」李嬤嬤聽見穆青衣和海棠那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過去捂了她的嘴,當着定國公卻不敢造次,只得言語威脅。
「嬤嬤不用威脅我家姑娘,命都快沒了還怕什麼!」說着大顆大顆的淚滴下來。
「別亂翻,胳膊和腰上,胳膊里側。」海棠不知道她傷在哪兒,掀了她衣服到處找,穆青衣不得不出聲提示,見定國公別過臉,又道,「國公爺先別忙着別臉,人就是知道您要避嫌才專挑那地方,您不瞧瞧豈不讓人算計了去?」也讓我白白受罪!
定國公聽見「國公爺」三個字愣了一愣,扭過頭正要說什麼,卻被穆青衣胳膊上一團團的青紫霍然一驚。
他本就站在榻前,只是礙於穆青衣年歲不小才沒坐着,這會兒看見那青紫便將禮數全拋到九霄雲外。他一屁股坐在榻上,湊上前擠開海棠細細打量。
穆青衣的胳膊內側被青紫覆蓋,幾乎沒有完好之處。仔細看去,在青紫中央,還有帶着血絲的月牙印。在穆青衣的示意下,海棠將另一邊胳膊和腰都露了出來。原本潔白若雪吹彈可破的肌膚沒一寸完好。
穆青衣說完話就別過頭盯窗外便枝繁葉茂的銀杏。對定國公這個她並不承認的父親袒露腰肢胳膊,說不介意是騙人的。但更大的屈辱都忍受了,這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呢?
「姑娘!」海棠伏在穆青衣腿上泣不成聲。她家姑娘自小怕疼,被蚊蟲叮了口都哭上半天,可如今……
「我跟你拼了!」說完撲向李嬤嬤,兩人扭作一團。
「海棠,住手!」穆青衣厲喝,可海棠卻仿佛沒有聽見,和李嬤嬤你一拳我一腳打的正歡。
穆青衣看了一陣,後邊發現海棠雖然也挨些拳頭但相比李嬤嬤,實在好上太多了。她見海棠並未吃虧,便不再制止,反倒回頭觀察定國公。
「混賬!」定國公一拳砸在矮榻上,矮榻咯吱作響,旁邊的瓶瓶罐罐倒作一地,頗有些珠落玉盤的意味。
正回頭的穆青衣被唬了一跳,待看見他鐵青的臉色,額頭綻開的青筋,心裏邊竟有種詭異的報復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