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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過後,李無晏如期前往武館。他來到書房,就看到桌上鋪着一大張地圖,而范捕頭正專心的在上面做着標記。看到范捕頭為自己如此勞心,李無晏有些感動。他沒有立馬走進去,而是先敲了敲門。范捕頭頭都沒抬就招呼着李無晏過來,兩人寒暄了兩句就直奔主題。
范捕頭指着地圖說道:「先跟你講講河西道的形式吧。我們大燕共有十一個道,分別是河西、河北、河南、幽雲、劍南、山南、黔中、嶺南、江南東、江南西、淮揚,再加上中央洛京一代,就組成了我們今天大燕的版圖。每個道都劃分了大塊的土地,但只有河西道是例外,你看。」
范捕頭指了地圖上的三個地點說道:「河西道只有蘭州,涼州,甘州三個州,所佔地域的大小也就跟洛京一帶差不多。但就是這么小的一個地區,之前居然駐紮了四十個兵府。現在雖然被兵部划走十六個歸到中央,但就算是二十四個兵府也不是河西道能養的起的。現在沙夏人又在邊境蠢蠢欲動,河西道的百姓真是多災多難。你這次去千萬要注意,敵人不僅只有眼前的沙夏人,還有可能來自背後。」
李無晏想了想,但還是疑惑的問道:「府兵的糧餉不都是朝廷發的嗎?而且兵府自己也有開墾土地,為什麼對百姓的影響那麼大?」
范捕頭耐心的解釋道:「朝廷糧餉給的並不多,而且還不一定能及時到,最主要靠地方財政支撐着。地方財政從哪來的,還不是從百姓手裏來的。而且河西道那地方就幾塊地適合耕種,幾乎全被兵府占走了。百姓每年就收穫那一點糧食,還要上交一大筆稅賦。我聽一些從河西道的流民說,那兒天天都有人餓死,每個人都為那一點吃的搶得頭破血流,甚至還有飢不擇食選擇吃人肉的傳言。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誇大,但是每年跑到我們這的流民越來越多,你只要想想我們這離河西有多遠啊,就不難想像現在那裏是多慘的一副情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朝廷要是再不管的話,我覺得河西的百姓就要反了。所以你千萬要小心,別到時候死在自己人手裏。」
「既然河西道的百姓如此艱苦,朝廷為什麼不管管?」李無晏義憤填膺的說道。
范捕頭搖了搖頭,用譏諷的口氣說了一句:「每年朝廷都有撥款救濟,但流民卻越來越多。那些款項到底去哪了,呵呵,估計只有老天爺知道。」
李無晏聽到這話眼神也黯淡下來,跟着嘆了一口氣。他想了一會兒,又再次問道:「那為什麼不把河西道併入其他道,至少還能分攤點百姓的負擔,反正他就那么小的一塊地。」
「這就有許多政治上的原因了,也是你此次參軍最需要注意的地方。」范捕頭看着李無晏嚴肅的說道:「首先是歷史遺留的問題。河西道的這塊地一開始並不屬於我大燕所有的,是武帝時連續兩次西征從沙夏人手裏奪過來。第三次西征開始前,武帝自信的認為整個河西走廊將歸大燕所有,便先成立了河西道,也算是為了討個吉兆。但沒想到第三次西征,大燕慘敗,而且大蒙趁着這個機會南下入侵,大燕差點遭受滅頂之災。最後雖然成功擊退大蒙軍隊,但我們也失去了之前搶佔的遼河以東的土地,大燕朝也元氣大傷。至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提西征的計劃,也沒有人提河西道的問題。因為誰先提,誰就是在打皇家的臉!皇家也不可能自己承認錯誤,而且他們並沒有放棄征服河西走廊的野心,所以河西道繼續這樣留了下來。」
李無晏聽了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范捕頭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第二,就是地方總督和皇家的問題了。總督雖是由朝廷指派的官員出任,但朝廷卻總是對總督不夠信任。這聽起來很可笑,但事實上確實如此,總督的權利正被不斷削弱。這個職位剛成立之時還能夠管理地方的軍事以及行政事務,但到了現在只剩下軍事管理權,連下屬都是朝廷指派的,能由自己任命的只有兩個有名無實的副手職位。但就算這樣了,朝廷還是對各位總督不放心。河西道雖小,但怎麼說也駐紮着滿滿二十四個兵府,那可是四萬多號兵啊。無論併入劍南道還是河北道都會變相提升某個總督手中的力量,這對朝廷來說是絕對不允許的。」
李無晏聽了腦子變得暈乎乎了,他問道:「那……幹嘛不直接把總督這個職位撤了?反正朝廷也對他們那麼不放心。」
范捕頭搖了搖頭說道:「朝廷雖然對總督不信任,但對地方官員更不信任,他們需要通過總督來將地方的權利牢牢抓在手裏。況且大燕朝這麼大的地,總需要多幾個人來幫皇上排憂解難。【】所以總督這個職位是不會撤下來的。」
李無晏想了好久,最後還是皺着眉說道:「這政治也太麻煩了吧,搞不懂,實在是搞不懂。」
「搞不懂就算了。」范捕頭無奈的說道:「你就只要記得別跟河西總督一派關係搞的太近,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河西道的政治問題就夠了。」
李無晏聽了之後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有些驚訝的問道:「不過你又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又不是京城腳下的捕頭,你一個山溝溝里的小捕頭送從哪得到這麼多消息?」
范捕頭神秘的說道:「江湖。」
李無晏白了他一眼,伸了伸懶腰說道:「就這些嗎?還有沒其他的。」
范捕頭想了一下,說道:「我順便給你介紹一下河西道幾個重要的將軍和官員吧。首先就是河西總督魏義贇了。他是河北道寧州人,乃是進士之身。雖是文官,卻主導了微山剿匪一事,因此被前太師賀章傑相中,經過層層磨礪和提拔之後,最終被賦予河西道總督的職位。他今年才四十四,卻已經是朝廷二品官員,看上去一片前途無量,之前我是打算叫你找機會去巴結他的。不過京城裏有傳言,說他上任這幾年多次上諫要求整改河西道,並痛斥兵部和戶部的官員貪污糧餉的行為,朝廷的高官和皇上已經開始不待見他。不管這是不是真的,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政治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站錯隊。所以如果你有機會接觸他,最好保持適當的距離,不要太親近也不要太疏遠。」
李無晏好笑的說道:「他一個二品官員,我要怎樣才能不要太親近也不要太疏遠的去接觸他?你想多了吧,能不能介紹幾個比較接地氣的啊,這個太高了。」
范捕頭覺得好像是這個道理,他又想了想問道:「這次河西道徵兵的六個兵府,你有想過去哪嗎?」
李無晏有些吃驚的說道:「啊?這也能選?」
「規定上是說由兵部分配的,但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錢是無所不能的。你只要給點銀子還怕有什麼是做不了的嗎?」
「那……要多少?」李無晏有些緊張的問道。
看到李無晏這小氣樣,范捕頭無奈的說道:「要不了你多少錢,最多不超過五兩銀子。你都要上戰場的人了,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掉錢眼裏了?這點銀子留着有什麼用?」
李無晏聽了生氣的說道「別說的好像我回不來一樣好嗎,這可是我的老婆本,當然要省點花!」
「好吧好吧。」范捕頭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建議你還是花這點錢,畢竟有個好長官比什麼都好。我推薦你去蘭州金勾兵府,那兒指派的都尉是懷化將軍的長孫李衛蒼。據說他從小就跟爺爺混跡於兵府之中,對於領兵有着很深刻的見解。而且他為人正直,沒有什麼不良傳聞,再加上他還有個好爺爺當靠山,祖上四代在政治上一直保持着中立,在政治身份上很清白,是最適合你這種傻小子的長官了。」
「哦哦。」李無晏一副明白的樣子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那他那裏要入軍籍嗎?」
「……不入軍籍你還當什麼府兵?」
「但這次據說有招僱傭兵啊,不需要入軍籍的,我不怎麼希望我的孩子以後也當兵啊。」
「李無晏啊。」范捕頭用手捂着腦門,無奈的說道:「那都是招些地痞無賴去當炮灰的,你是真的想去死嗎?那參什麼軍啊,直接往黃海一跳不就好了嗎。」
「啊,這樣啊,那還是入軍籍好了。孩子當兵就當吧,反正要是爹死了他也出不來,今後受點苦也沒關係。」
范捕頭看着最近忽然變得傻頭傻腦的李無晏,忽然感到有些擔心起來。不過看他那清澈而又堅定的雙眼,又不是混了頭的表現。他嘆了一口氣,最後囑咐道:「記得,上戰場保命要緊,別着急立功。」
李無晏笑着說道:「我又不是真去送死,你怕什麼啊。」
「記得也彆扭頭就跑,會被當逃兵算的。」
「……」李無晏白了他一眼,然後走向門外說道:「沒其他事,那我就去徵兵處那登記了。」
「等等。」范捕頭出聲叫住了李無晏。李無晏疑惑的轉過頭,只見范捕頭嚴肅的看着他,但卻用着帶着一絲寂寥的語氣說道:「李無晏,千萬別死啊,你可是我這輩子的驕傲。」
李無晏朝他笑了笑,轉過身揮了揮手說道:「師傅,這些話還是留着等到送我的時候再說吧,不然到時候說不出話來只能憋出幾滴眼淚就丟臉死了。」
「臭小子。」范捕頭嘀咕了一句,百感交集的看着李無晏漸漸遠去的背影,最後嘆了一口氣,也離開了書房。
李無晏來到徵兵處,跟負責人員友好的交流溝通一番後,最終以二兩銀子的價格成交了。李無晏美滋滋的離開徵兵處,還以為自己賺到了,卻沒有想到范捕頭所謂的花點錢是花在兵部那裏的軍籍登記人身上,而不是花在這種只負責登記人數的雜役身上。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個雜役將他填寫好的信息表夾到一旁寫着「僱傭兵」三個字的花名冊里,然後自言自語的說道:「真是對不起了兄弟,府兵已經招滿了。不過既然你這麼想精忠報國,當府兵也是兵,僱傭兵也是兵,有什麼不同呢?而且還可以順便替我完成招人的任務,兄弟你真是救苦救難的大善人啊。」
李無晏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掉包的事,還有些興奮的騎着毛驢走在回家路上。他被告知月底要在州府集中,然後統一前往京城兵部登記軍籍。現在距離集中的日子不長也不短,但也足夠他好好收拾一下行李。不過在那之前,他先和孫胖子打了個招呼,告訴他自己要去參軍了,順便把自己的生意交給他負責。孫胖子聽了之後是又哭又鬧,還在李無晏家喝的大醉酩酊。之後又偷偷塞了五兩銀子給李無晏,讓他要好好照顧身體,李無晏那是相當感動,差點抱着他哭了出來。結果第二天清晨,全村就傳出李無晏將某個知府的女兒肚子搞大不得不加入軍隊躲避追殺的謠言,搞得他走在路上都被各家各戶的人指指點點,甚至他跟一些關照過他的長輩告別時,那些大叔大嬸抓着他的手,語重心長的告訴他既然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只要在外面躲幾個月就好,她父親不敢拿你怎麼樣的。看在這五兩銀子的份上,李無晏決定忍了!
離開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一大早,李無晏就將被褥乾糧準備好放在自己的小毛驢身上然後他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這自己待了十六年的地方,便毅然決然的騎上毛驢,頭也不回的往官道走去。
娘親,這絕對不是孩兒一時衝動,請你不要責怪孩兒;
父親,孩兒將要為你帶個漂亮媳婦回來,請你保佑我。
還有,李無晏看了一眼纏在手上的紅帶,輕聲說道:「月月,我來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