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本貝子光顧着處置奸佞,卻忘了諸公的禮數,慚愧,慚愧,諸公都請起,快快請起,都是本貝子的錯,海涵,海涵則個。」
待得陳閔信等人被押走了之後,弘晴這才像是突然注意到眾官吏們還都跪在堂下一般,一邊做出懊喪狀地拍着額頭,一邊滿臉歉然之色地叫了起,話倒是說得歉意十足,可內里的真實性究竟有多少,那就只有上天才曉得了的。
「謝小王爺恩典!」
眾官吏們都不是菜鳥,個頂個的精明,到了眼下這般地步,又怎會不知弘晴其實就是存心故意整大傢伙的,wènti是有着陳閔信那個標杆在,眾人有氣也就只能在自個兒肚子裏犯些嘀咕,說是斷然不敢說將出來的,不僅如此,還得趕緊謝了弘晴叫起的恩,心裏頭的滋味麼,自也就歪膩得夠嗆了的。
「良大人,諸公,對本貝子處置陳賊閔信一事,可有甚異議否?若是有,且請細細道來,本貝子自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在清欠一事上,彼此間本就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至少在這段時間裏,大傢伙就是對手,此一條,弘晴心中有數得很,自是不會去理睬眾官吏們心中作何感想,笑眯眯地又給眾人的傷口上再猛灑上了把鹽。
「小王爺英明,下官等別無異議。」
眾官吏們都是明白人,又怎會看不出弘晴這一手就是殺雞給猴看,只是明白歸明白,大傢伙屁股底下都不甚乾淨,加之陳閔信自己都已認了罪,誰又怎敢在此時再提甚異議來着,也就只能是恭恭敬敬地稱頌不已,三言兩語下來,氣勢已是被奪,主導權毫無爭議地就這麼落到了弘晴的手中。
「沒有異議便好啊,唉,本貝子何嘗不知河道之事難做,每日裏風裏來浪里去的,長年累月操勞不息,按說呢,有些個手尾不清,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只消大節上過得去,那也就差不離了的,人麼,誰沒個打盹的時候,可倘若是有負聖上重託,膽敢抗旨不遵,後果麼,嘿,也用不着本貝子來說了,陳賊閔信便是前車之鑑!」
眾官吏們都已服了軟,可弘晴卻依舊不肯就此作罷,話里夾槍帶棒地又狠狠敲打了眾人一番,言語間的威脅之意當真濃得驚人。
「小王爺英明!」
被弘晴這麼搓過來揉過去地折騰個不休,一眾官吏們心中當真不是滋味,奈何人在屋檐下,卻也沒法不低頭,還是只能稱頌了事。
「諸公過譽了,本貝子也就尋常人耳,唯盡忠朝廷之心卻是不敢落於人後,罷了,不說這個了,我等還是先行談了正事好了,唔,皇瑪法派了本貝子來,只為兩事,一者是徹查黃河潰決一事,今,此事也算是有了交待,當然了,若是諸公以為不夠,那也可再多添點,不妨事的;至於其二麼,便是清欠,諸公須知國庫乃國運之根本,朝堂立起之保障,虧空日多,須不是耍的,諸公皆朝廷之棟樑,箇中利害就無須本貝子妄言了的,而今我河漕衙門虧空已多達一百七十萬兩之巨,此事非小,皇瑪法甚憂之,着本貝子前來,與諸公打個商議,且就將此虧空填上了可好?」
弘晴就是個變臉比翻書都還快的主兒,先前立威時是雷霆霹靂,這會兒話鋒一轉,卻又是客氣萬分,當然了,客氣裏頭還藏着機鋒,絕對的綿里藏針,當真刺得一眾官吏們心疼如刀絞,卻偏偏又發作不得。
可好?瞧弘晴這話問的,若是不傷筋動骨地便能還清虧欠,大傢伙也不致於要玩聯合抵制的把戲了,就沒誰嫌自己的官運太好罷,要zhidào抵制的是弘晴,可實則卻是抗旨,一個不小心,那就不止是掉烏紗帽那麼簡單了,鬧不好小命都得沒了,wènti是這一百七十萬兩銀子又豈是那麼好還的,將大傢伙一塊剁了,也不見得能湊出這麼許多,正因為此,面對着弘晴這般語重心長的「諄諄教誨」,眾官員們哭笑不得之餘,也就只剩下沉默以對的份兒了。
「嗯,諸公都沒有意見便好,那本貝子就宣佈一下諸公各自所欠之額度,若有異議,只管提,本貝子此番可是帶足了賬花子,要查也就是片刻功夫而已,斷誤不了事的。」
眾官吏是沉默表示抗議,然則弘晴卻是不理會那麼許多,就徑直當眾官吏們是默許了,滿不在乎地便下了論斷。
「小王爺且慢。」
一聽弘晴在那兒自說自話,良渚可就急了,忙不迭地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良大人有甚高見麼,只管說來好了。」
儘管早就知曉良渚不會就這麼輕易地認了栽,可真見得其跳將出來,弘晴還是忍不住一陣火大,但卻並未表露在臉上,僅僅只是聲線冷漠地哼了一聲。
「不敢言高見,下官只是對小王爺要宣佈的額度有所疑慮,且不知小王爺此舉之依據何來?」
這都已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了,良渚自是顧不得撕破臉不撕破臉的,面色一肅,毫不客氣地便質疑道。
「哦,良大人問的是這個麼,嘿,本貝子還以為良大人這是準備抗旨不遵呢,也罷,不說個分明,想來良大人是不會放心的,唔,本貝子手中有一小冊子,根據所來麼,便是這河漕衙門的賬房之賬目,如此解釋,想來良大人該是能滿意了罷?」
良渚不客氣,弘晴自然也不會跟其講甚客氣,語帶譏諷地刺了其幾句之後,毫不掩飾地宣佈了額度的依據所在。
「你……」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良渚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已然猜知了自家衙門的賬房裏必有弘晴的內應在,怒火忍不住便狂涌了上來,氣惱得臉色瞬間鐵青無比,待要破口大罵,卻又沒那個膽子,直氣得渾身哆嗦不已,就宛若得了打擺子一般無二。
「怎麼?良大人還是不信,也好,那本貝子這就讓下頭那幫賬花子去核對一二如何啊,嗯?」
到了此時,弘晴哪還會給良渚留甚體面的,也不管良渚如何個生氣法,寒着聲便緊逼了其一句道。
「哼!」
明zhidào此際已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可良渚還是不肯就此認栽,這便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聲。
「看樣子良大人還是信不過,也罷,張村、王全務何在?」
良渚這等架勢一出,弘晴也怒了,猛地一拍驚堂木,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
「下官戶部主事張村叩見小王爺!」
「下官工部都水清使司主事王全務叩見小王爺!」
……
弘晴話音一落,早已候在堂下的張、王二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跑上了堂來,各自叩首見禮不迭。
「本貝子令爾等各率本部人手,對河漕衙門之賬目進行核對,限時一個時辰,務必拿出真實之數據,去罷!」
弘晴面沉如水地從簽筒里取出了一枚鐵簽,連同手中的小冊子一併丟在了地上,寒着聲下了令。
「喳!」
張、王二人在來河漕衙門前,便已知曉今日此行的任務之所在,心中自是有數得很,此際一聽弘晴如此下令,自不敢稍有耽擱,齊聲應了諾,各領一撥人馬在眾王府侍衛們的護送下,魚貫行進了後堂,徑直向賬房所在地趕了去,不多會,衙門後堂的賬房裏便是好一通子的騷亂聲大起。
小樣,不見棺材不落淚是不?得,爺就等着為你釘上棺材釘好了,走着瞧!
查賬可不是件輕鬆的活計,哪怕此番弘晴帶來的人手不少,還有着河漕衙門裏的賬房主事鄧明誠的配合,可也不kěnéng一蹴而就,過賬的時間總是少不了的,然則弘晴卻是一點都不在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師椅上,老神在在地微閉着雙目,任由良渚等人在下頭如坐針氈般地難受着。
「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着,大堂里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先是一派的死寂,到了末了,私議之聲漸漸大起,噪雜得有若百餘只蒼蠅在齊聲合唱一般,可弘晴卻依舊端坐着不動,絲毫沒有出頭制止的意思,左右他是坐着,悠閒得很,可下頭那幫官吏們自良渚以下卻全都是站着,心急火燎之際,總不能私下議議都不成罷,在這一點上,弘晴還是很講民主的。
「啟稟小王爺,賬目已大體核對完畢。」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一片噪雜聲中,卻見戶部主事張村急匆匆地從後堂轉了出來,疾步走到堂中,一躬身,緊趕着出言稟報了一句,剎那間,原本正議論紛紛的河裁門眾官吏們立馬全都安靜了下來,一個個眼冒綠光地死盯着張村,就跟一匹匹餓極了的野狼一般。
「嗯,情況如何啊?」
聽得響動,弘晴猛然睜開了雙眼,一挺腰板,已是坐直了起來,神情肅然地打了一句官腔,此話一出,堂下所有人等立馬全都屏住了呼吸,大堂里瞬間便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