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這一年來變動並不算大,也就只是瀋河被調回了工部,出任右侍郎一職,另,原都水清吏司掌印郎中孫東方外放了湖北臬台,李雙春再次接掌了該司,再有便是製造庫掌印郎中戴鐸的職位雖不曾提升,卻加了工部侍郎銜,位列諸般郎中之上,至於其餘各司的掌印郎中則依舊還是原班人馬。一眾人等都是老工部了,對弘晴的工作習慣自是都熟悉得很,這一接到緊急命令,自是無人敢怠慢了去,一炷香不到的時間裏,所有與會人員均已到了大堂,就等着弘晴與弘曆這兩位幫辦龍孫的到來。
「晴貝勒到!」
一眾與會人等雖彼此陣營不同,可畢竟是多年的同僚,大面子上自是都頗為的融洽,儘管不明此番弘晴緊急召開聚會的目的之所在,卻不妨礙眾人輕鬆說笑上一番,正自融洽間,冷不丁聽得後堂處一聲斷喝響起中,一身整齊朝服的弘晴已是緩步行了出來,至於弘曆則落後了弘晴小半步,面色冷峻地亦步亦趨着。
「下官等參見晴貝勒,見過弘曆世子。」
這一見弘晴兄弟倆聯袂而來,一眾官員們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齊齊大禮參拜不迭。
「諸公都請入座罷。」
弘晴緩步行到了正中的文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面色肅然地環視了下跪滿了一地的大小官員們,而後虛虛一抬手,聲線微冷地叫了起。
「謝晴貝勒隆恩。」
這一聽弘晴聲線微寒,一眾官員們心裏頭自不免都有些犯嘀咕,只是這當口上,卻也沒誰敢亂說亂動的,也就只能是強壓住心中的好奇,齊聲謝了恩,而後各自坐回了原位。
「今兒個請諸公來此,是有一樁事要與諸公好生商議一下,這麼說罷,我朝目下之錢法弊端叢生,已是到了不得不有所更易之時,今,瀋河侍郎已上了本章,決意為此,本貝勒與歷弟商議後,也覺得更易已是刻不容緩,當由歷弟主持虞衡清吏司大局,配合沈郎中全力策立新錢法,以挽回當下之不利局面,下面由沈侍郎先行闡述錢法更易之必要性。」
眾人落了座之後,弘晴並無甚寒暄的廢話,開宗明義地便道出了此番議事的主題。
「嗡……」
弘晴這麼一番話說將下來,雖不算長,可內容卻是豐富得很,頗有些個駭人聽聞之意味,一眾官員們頓時便哄亂了起來,沒旁的,弘曆掌總虞衡清吏司雖也算是大事,可相較於錢法變革來說,卻又不值一提了一眾官員們都是老宦海了,不少人更是當過地方官員,自是清楚現行錢法有弊端,也知曉這等弊端對社稷危害極大,然則內里牽涉實在是太廣了些,卻是誰也不敢去提此事,概因真要變革錢法,那便是與整個官僚階層作對,那等壓力與艱險實非常人所能承受。
「諸公都請了,我朝錢法向以銅六鉛四為慣例,以致錢貴而銀賤,按律一兩銀當值一千文,實則市面一兩銀只值七百文,今,縣、府之稅賦素以銀為計,而升斗小民何來許多銀兩,大體以錢納稅賦,不良虞吏藉機上下其手,以中飽私囊,更有膽大妄為者,勾結不法商人,融錢鑄器,轉手二十餘倍之利,其情觸目驚心,更易錢法已刻不容緩,其策當有二:一者,取銅四而鉛六,所鑄之錢表面雖稍暗,卻依舊可辨,或可平衡銀錢之兌換比例;其二,當有一機構專一負責打擊不法商人融錢鑄器之事由,以求市面通行之錢幣不致有流失之虞,如上以聞。」
瀋河並未理會眾人的亂議,伸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摺子,而後略一清嗓子,高手便宣了起來。
死寂,一派的死寂,待得瀋河話音一落,原先還嘟嘟囔囔地私議不休的一眾官員們立馬全都噤了口,大殿裏瞬間便是一派的死寂,沒旁的,錢法變革就是一燙手的山芋,擱在誰懷裏,都難免被燒傷,值此要緊關頭,自是多一事不若少一事來得好。
別看瀋河所言的變革法子就兩條,似乎很簡單,只要通過了朝議,老爺子一聲令下,立馬便可一步就位,可實際上卻遠不是那麼簡單,不說此事一經提起,朝議會如何艱難,就說真兒個執行下去,也沒那麼容易,要zhidào這可是斷了無數官員的財路,就跟挖人祖墳是一樣的罪過,下頭那些地方官們不群起抗議才是怪事了,就算有着老爺子的強硬態度壓將下去,那些地方官員們明面上不敢反對,可私底下又豈會不變着法子玩手法,真要鬧到物價飛漲之地步,提議此舉的人十有八九可就要挨彈章了,再者,所謂的專治機構顯然涉及到工、戶、刑、吏四大衙門,誰來為主本身就是個難題,哪怕老爺子有了決斷,卻也斷難避免彼此推諉之kěnéng,若如此,這等機構能有多大的辦事效率實在是不好說,倘若一年半載都沒見個成效出來,彈章一準又是漫天飛舞,無論誰去了這機構,那一準都是倒霉之下場。
「諸公對此可有異議麼?若是沒有,此事便這麼定了。」
對於一眾官員們的心理,弘晴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也懶得去說破,這一見眾官員們全都不吭氣,弘晴也不解釋,頗為專橫地便要就此下了個決斷。
「晴貝勒,下官以為此事還須得慎重些方好。」
旁人是事不關己,自可以高高掛起,可齊大作卻顯然沒這麼個福氣,不為別的,只因身為虞衡清吏司的掌印郎中,他是萬萬沒kěnéng跟此事脫開干係的,這一見弘晴打算下決斷了,當場便急紅了眼,不管不顧地便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慎重?如何個慎重法,嗯?」
弘晴早就料到齊大作會跳出來唱反調,心中自是不以為意,不過麼,臉色卻是瞬間便沉了下來,陰森森地從牙縫裏擠出了句話來。
「啊,這個,這個……,呵呵,晴貝勒,您是zhidào的,我工部雖也有鑄錢之權,可所鑄之錢數不過戶部的兩成而已,錢法變異之事縱使要提,那也該是戶部那頭提出才是,我等若是提此,似難免有逾越之嫌,倘若戶部那頭鬧起官司來,那後果須不是好耍的,晴貝勒,您看此事是否跟戶部那頭先通個氣,待得有了共識,再行上本也不為遲麼。」
這事兒實在是太重大了些,儘管被弘晴的陰森語調嚇得不輕,可齊大作卻是斷然不肯就這麼便屈服了去,嘴角抽搐了幾下之後,還是硬着頭皮提出了反對的意見。
「是啊,晴貝勒,下官也以為此事須得謹慎從事才好,驟然提出此等本章,一者恐惱了戶部諸般官員,二來也易遭地方上那般混賬行子之牴觸,於我工部怕是殊有不妥啊,依下官看來還是稍緩再議為好。」
陳不思素來與齊大作共進退,此際有了齊大作的帶頭,他自也就來了精神,這便皮笑肉不笑地從旁附和了一句道。
「荒謬,爾等食君之祿,卻不思報效朝廷,遇功則搶,遇事則躲,似爾等這般廢物要來何用,若是爾等不想為官,本貝勒這就成全爾等,沒了張屠夫,還真就吃帶毛豬不成?爾等不想干,那本貝勒便找些想乾的人來干好了,爾等可以上辭呈了。」
弘晴主意已決,哪kěnéng被齊、陳二人攪合了去,這便面色一沉,毫不容情地將二人訓斥了一番,末了更是言辭灼灼地逼二人辭官走人。
辭官?這等事兒,齊、陳二人自然是不肯乾的,二人能爬到眼下這等位置,雖說大體上是靠着各自主子的舉薦,可本身也是花了不少銀兩的,哪肯將屁股下的位置平白讓人,這一聽弘晴將話說到了這麼個份上,二人對視了一眼之後,立馬便沒了聲音。
「諸公可還有甚意見要提的麼,嗯?」
眼瞅着齊、陳二人不吭氣了,弘晴自是不會過於己甚,甚至連看都不再多看二人一眼,板着臉便又問了一句道。
在座的諸多官吏中,除了齊,陳二人是鐵杆的反對派之外,其餘人等不是弘晴的嫡系,便是盟友,儘管心中都別有想法,卻也不敢在這等公堂議事的情形下與弘晴有甚衝突,於是乎,滿大堂便就此沉寂了下來。
「那好,既是諸公都無異議,那此事便這麼定了,明兒個有勞歷弟與沈侍郎聯名上個本章,且看朝議如何再行計較,散會!」
眾人既是都保持着沉默,弘晴也就順理成章地將這等沉默當場了默認,這便一揮手,豪氣十足地下了決斷,末了,也不給眾人再多進言的機會,起身便轉入了後堂去了。
「唉……」
「這……」
「呼……」
……
弘晴這麼一走,議事自然也就議不下去了,諸般官員們盡皆苦笑不已,不是長出大氣,便是搖頭嘆息,沒旁的,只因此等本章一上,工部立馬就得成為眾矢之的,誰都甭想置身事外,自是少有人能高興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