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福客棧一戰動靜不小,可反響卻並不大,僅僅只是由九門提督出具了個結案報告,將案由歸結到何明達等死於客棧中的「血滴子」內外勾結盜竊誠親王府財物,便算是將此案草草了結了去,若是往常,似這等死了十數人的大案或許還會在京師上下風傳上一陣,可值此公推太子的風頭上,這麼個案子就連個泡沫都不曾泛起,便已是徹底湮沒在各種公推謠言之下,沒旁的,無論是吃了虧的四爺還是沒能佔到便宜的八爺,此際都無心再起波瀾,至於得了利的弘晴麼,自也樂得悶聲發大財,諸方勢力不約而同地對此事作出了冷處理的姿態,事情自也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翻了過去。
康熙四十七年四月十一日,也即是公推開始的第四日,不溫不火的上本節奏終於被打破,一日間,兩百餘本奏摺有若雪片般飛進了暢春園中,還全都是保的八爺,與此同時,各種版本的流言開始滿京師哄傳,說甚聖心暗許八爺,又有道士張明德為八爺批字,言及八爺貴不可言,頭上有白氣,乃王上加白,當有人主相,更有李光地、佟國維等一干致仕之老臣為八爺私下奔走聯絡,朝廷風向瞬間大變,接連數日間,原本尚在觀望之朝臣們紛紛上本,各省督撫大員們也紛紛起而相應,一時間八爺人望高漲、風頭無兩。
「晴兒,一併進去罷。」
暢春園的門口,剛下了轎的三爺並未急着行向園門,而是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好一陣子之後,方才微皺着眉頭地看了眼已跟在了身旁的弘晴,簡單地吩咐了一句,語氣里滿是蕭瑟之意,此無他,都是被八爺的聲勢給鬧的,哪怕陳、李兩大謀士已是屢次三番地給出了八爺成不了事的判斷,可三爺的心境卻依舊灰得很,還得強撐着去部里辦公,幾天的煎熬下來,人已是憔悴了不老少。
「是,孩兒遵命。」
三爺的心情如何,弘晴自是瞭若指掌,不過麼,卻也沒打算再多進言,左右該說的早就已是說過了,三爺自己放不下心結,便是神仙來了也沒轍,正因為此,弘晴也就只是恭謹地應了一聲,甚旁的話都沒有。
「三哥,早!」
「三哥來了。」
「哈,就等您了。」
……
今兒個是公推已將截止之日,一眾阿哥們可是早早便到了暢春園中,聚集在春暉堂外等着消息,正自百無聊賴地閒扯之際,這一見三爺父子到了,自是全都七嘴八舌地寒暄了起來。
「諸位弟弟都早。」
三爺儘自心中煩惱不已,可這當口上卻不致露了怯,作了個團團揖,笑呵呵地還了個禮。
「三哥今兒個滿面春風,想來好事要近了,哈哈,小弟先給您道喜了。」
老十向來看不慣三爺,這一見三爺眼窩深陷,顯見這幾日就沒少煩心,心下里自是暗爽不已,哈哈大笑地便譏諷了三爺一把。
「嘿,十哥說得是,三哥滿面紅光,這可是喜兆啊,好,甚好。」
老十話音一落,老九也陰測測地刺了三爺一句道。
「諸位弟弟且稍候,容為兄去上了本,再來相敘。」
三爺心裏頭原本就憋着一把火,再被九爺、十爺這麼一刺激,更是怒氣勃發,只是這當口上,卻是不好跟這兩位渾球一般見識,沒奈何,也只能是裝着沒聽懂兩位爺話里的譏諷之意味,笑眯眯地丟下句場面話,便即領着弘晴向春暉堂里行了去。
「下官參見王爺。」
春暉堂如今可是一眾大學士們的辦公之所在,眼下正值保本匯總的時節,堂中諸般人等盡皆忙的個不可開交,然則一見到三爺父子行將進來,眾人卻是不敢有甚失禮之處,張廷玉、馬奇等盡皆起了身,各自見禮不迭。
「諸公客氣了,小王這幾日部務纏身,一直不得空,沒能早些上本,卻是得讓諸公費心了。」
三爺笑着還了個禮,而後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摺子,雙手捧着,遞到了張廷玉的面前。
「王爺,陛下有交待,若是您與晴貝勒的摺子直接送到瑞景軒即可。」
張廷玉並未伸手去接三爺遞過來的摺子,而是恭謹地欠了下身,客氣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也好,那小王就先行一步了。」
三爺顯然是沒想到會有這麼道聖諭,心頭不由地便是一跳,但卻並未多問,而是笑着點了點頭,將摺子又收回了衣袖之中,交待了句場面話,便即領着弘晴出了春暉堂,徑直往瑞景軒去了。
「陛下有旨,宣誠親王、晴貝勒覲見。」
三爺父子趕到了瑞景軒之後,照老例遞了請見牌子,不多會便見秦無庸急匆匆從內里行了出來,宣了老爺子的口諭。
「兒臣(孫兒)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爺父子雖是各懷心思,可該盡的禮數卻是少不得要盡的,齊齊謝了恩之後,便即由秦無庸陪着一併進了園門,向瑞景軒深處行了去。
「兒臣(孫兒)叩見皇阿瑪(皇瑪法)。」
方一行進了瑞景軒的書房,入眼便見老爺子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搖椅上,手拿着本閒書,悠閒地看着,三爺父子自不敢怠慢了去,各自疾步搶到了近前,齊齊大禮參拜不迭。
「嗯,老三來了,平身罷。」
聽得響動,老爺子放下手中的閒書,抬頭看了三爺父子一眼,微笑地一擺手,和煦地叫了起。
「謝皇阿瑪(皇瑪法)隆恩。」
三爺父子齊齊磕頭謝了恩,而後各自起了身,盡皆垂手而立,作出一副恭聽訓示之模樣。
「老三,你的保本可是都擬好了?」
老爺子的心情似乎bucuo,臉上的笑容也和煦得很,並未多囉唣,直接便奔了主題。
「回皇阿瑪的話,兒臣的保本在此,請皇阿瑪過目。」
這一聽老爺子問起此事,三爺自不敢稍有遷延,趕忙從衣袖中取出了摺子,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嗯,你這保的是胤礽?」
老爺子一揮手,自有邊上侍候着的小太監將三爺的摺子轉交到了老爺子身前,老爺子隨手翻了翻,而後猛然坐直了身子,眼神灼灼地望向了三爺,似有不悅狀地發問了一句道。
「皇阿瑪明鑑,兒臣以為二哥之所以行事有差,皆因大阿哥魘壓所致,斷非其本心,是故,兒臣還是保二哥。」
三爺真正想保的人是他自己,不過麼,這話卻是不敢說出口來,也就只能是作出一派誠惶誠恐的樣子,按着陳老夫子的交待,言語誠懇地解釋了一番。
「嗯,晴兒,你呢?又保的是誰啊?」
老爺子並未對三爺的解釋加以置評,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隨手將三爺的摺子擱在了身邊的几子上,而後側頭望向了弘晴,笑眯眯地問了一句道。
「回皇瑪法的話,兒臣保的是我阿瑪。」
聽得老爺子見問,弘晴趕忙一欠身,抖手取出了衣袖中的摺子,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毫不含糊地應答道。
「哦?理由呢?」
一聽弘晴此言,老爺子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三爺,又看了看弘晴,而後突然笑了起來,也沒下令去取摺子,而是饒有興致地發問道。
「舉賢不避親。」
弘晴乃是有備而來,回答起老爺子的問話自是乾脆利落得很。
「哦?哈哈哈……」
這一聽弘晴如此說法,老爺子頓時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皇阿瑪明鑑,晴兒所奏並非兒臣指示,兒臣……」
老爺子倒是笑得暢快,可三爺卻是有些吃不住勁了,趕忙跪倒在地,結結巴巴地便要解釋上一番。
「無妨,眹說過了,保誰不保誰,那都看各人意願麼,晴兒願保你,那也是為人子之孝道,眹看很好麼。」
不待三爺將話說完,老爺子已是豪爽地一揮手,無所謂地便將此事揭了過去。
「謝皇阿瑪寬仁。」
三爺格局是小,可卻不是笨人,到了此時,又怎還會看不出老爺子的真實心意所在,心中懸着的大石頭已是就此落了地,但卻不敢表現出來,也就只是恭謙地謝了一聲。
「嗯,秦無庸,去看看衡臣那頭都將保本匯總出來了麼,眹等着看結果呢。」
老爺子沒再就三爺父子的保本多囉唣,而是霍然而起,緩步行到了文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面色微肅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爺子有令,秦無庸又怎敢耽擱了去,緊趕着應了諾,匆匆退出了書房,不多會,已是陪着張廷玉以及四名各捧着一大疊摺子奏本的小太監又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
「微臣叩見陛下。」
一見到正襟危坐的老爺子,張廷玉哪敢又甚怠慢,疾步便搶到了近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
「嗯,眹要的結果可都出來了麼?」
老爺子並未叫起,而是直截了當地發問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微臣已將名錄整理停當,只是尚有些外省的奏本未到。」
張廷玉磕了個頭,而後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裏取出了份摺子,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遞上來罷。」
老爺子嘉許地點了點頭,也沒甚廢話,一揮手,自有邊上侍候着的小太監將張廷玉手中的摺子轉交到了老爺子的面前。
「嗯?」
老爺子接過了摺子,只一看,臉色卻是瞬間便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