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奪嫡 第315章 句讀之爭(二)

    「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子曰:『恭而無禮則勞……」

    弘曆之能顯然不是老十六那等不學無術者可相提並論的,至少在課業一道上,十個老十六加起來都不是弘曆的對手,這不,老十六背得有若擠牙膏一般的文,到了弘曆的口中,卻是輕鬆等閒,前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一篇數百字的已是悠揚頓挫地背了下來,中間連大氣都不帶喘上一口的,足可見其在課業上用心之深。

    「嗯,bucuo。」

    弘曆的表現本就bucuo,加之又有了老十六那個倒霉蛋作為對比,嚴俊自是更為滿意上幾分,一向刻板着的臉上也因此露出了幾絲的笑容。

    「嚴師謬讚了,學生惶恐。」

    弘曆本心是個極為自傲之人,只不過他一向掩飾得很,表現出來給人看的,總是謙和的一面,這會兒面對着素來以嚴苛聞名的嚴俊之誇獎,心中雖是自得不已,可臉上卻滿是謙虛的微笑,恭謹地遜謝了一句,十足十的謙謙君子之做派,唯有不經意間瞟向弘晴的眼神里卻有着股淡得幾乎令人滿意察覺的自得之意味。

    我勒個去的,這小子啥眼神?找抽麼!

    弘曆瞟將過來的眼神也不過就是驚鴻一般地一閃而過罷了,可對於始終在留意其的弘晴來說,卻是瞬間便捕捉到了那眼神里的不對味之處,原本就有的心火頓時便更盛了幾分,自是不打算讓弘曆再如此這般的挑釁個沒完。

    「先生,學生有一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弘晴從來都是個行動派,既已決定要出手給弘曆一個教訓,行動起來自是不會有甚畏縮可言,沒等弘曆落座,弘晴已是站起了身來,恭謹地朝着嚴俊一躬身,聲線平和地開了口。

    「哦?講!」

    嚴俊生性嚴苛,無論對己還是對人,都是如此,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被人搶了話頭,若是旁人這般作法,定會被其嚴責上一番,可出頭的人是弘晴,嚴俊就不敢有此想頭了,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可不是一般的龍孫,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場屠夫」來着,嚴俊雖自忖行得正坐得直,卻也真沒膽子給隨便弘晴臉色看,正因為此,儘管滿心的不悅,可嚴俊還是眉頭微皺地給了弘晴一個開口的機會。

    「謝嚴師,學生先前聽歷弟所背之文流利已極,顯見平日裏確是有下過苦功的,然,有一處句讀卻值得商榷,按歷弟所背者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竊以為頗有不妥處。」

    弘晴恭謙地遜謝了一聲,而後言語誠懇地點出了個數千年來始終爭論不休的句讀疑點之所在。

    「唔,那依晴貝勒看來,此句當如何句讀為宜?」

    嚴俊乃飽讀詩書之輩,對此命題自是毫不陌生,這一聽弘晴將此句讀點出,瞬間便已猜到了弘晴此舉怕是有備而來,針對的正是他先前剛表揚過的弘曆,心頭不由地便是一突,有心想要將此爭議按下,可再一想,他似乎沒必要當這麼個惡人,若不然,豈不是平白得罪了弘晴,一念及此,嚴俊也就裝糊塗地追問了一句道。

    「竊以為當句讀為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儘管嚴俊臉色變幻的幅度很小,可卻又哪能瞞得過弘晴的觀察,這一見嚴俊到了末了,還是配合地問出了話題,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樂,可也沒帶到臉上來,僅僅只是神情淡然地應答道。

    「唔……,弘曆,你怎麼看?」

    嚴俊為人是嚴苛了些,可也就是在課業考核上嚴苛,並非愚鈍之輩,既已決定不得罪弘晴,自是樂得順水推舟地幫着弘晴挑起了戰火。

    「回嚴師的話,學生對晴貝勒所言實不敢苟同,此聖人之語也,前賢多有考據,早有定論在先,豈能胡亂更易哉?」

    弘曆已是個機敏之輩,到了這會兒,自是也看出了弘晴的用心之所在,不過麼,他卻並無一絲的懼意,反倒是起了就此與弘晴爭一高下之野望,這一聽嚴俊將wènti拋了過來,立馬毫不示弱地吹響了反擊的號角。

    「唔,你二人意見既是不同,那就且辯上一辯好了。」

    嚴俊本人對此句讀心中有着自己的看法,與弘曆的讀法其實是一致的,畢竟這是儒家主流的句讀之法,只不過他卻不打算在此際有所表態,打定了主意讓兩位龍孫去爭個分明。

    「謝嚴師,歷弟,請了。」


    弘晴在此時拋出這麼個命題來,雖說是臨時起意,可卻絕不是率性為之,而是有意挖了個坑讓弘曆去跳,賭的便是弘曆的少年心性,而今,弘曆果然已是上了鈎,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臉上卻依舊是從容的淡定,先是朝着嚴俊行禮致意了一下,而後方才面帶微笑地望向了躍躍欲試的弘曆,一擺手,道了個「請」字。

    「晴兄乃是兄長,還是您先請。」

    弘曆儘管已是躍躍欲試,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敢太過放肆,同樣微笑地還了個禮,禮讓了一句道。

    「嗯,歷弟既是如此客氣,那為兄便先來也罷,不知歷弟如此句讀是自身所思還是人云也云乎?」

    弘曆既是要找抽,弘晴自也無甚客氣的理兒,這便笑着點了點頭,率先問難了起來。

    有趣!

    一聽弘晴此問蹊蹺,嚴俊的目光不由地便是一閃,顯見已是隱約猜到了弘晴此問背後所隱藏着的用心之所在,但並未出言點破,而是一捋胸前的長須,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這對看似謙和、實則已是劍拔弩張的小哥倆。

    有意思!

    就在嚴俊心中嘀咕不已之際,屏風外頭也有人在饒有興致地聽着,這人赫然正是老爺子今兒個老爺子起得早,又不逢早朝,也就想着到上書房視察一下諸子的課業,卻沒想到人還沒進房呢,就趕上了小哥倆打擂台的趣事兒,老爺子還真就起了傾聽一回的興致,並未行進房中,就這麼閒散地站在了屏風後頭。

    「晴兄此問何意,箇中有區別麼?」

    弘曆雖是急於在課業上壓倒弘晴,可畢竟不是愚鈍之輩,同樣聽出了此問並不簡單,自不想被弘晴牽着鼻子走,略一尋思之下,笑着反詰了一句道。

    「有,而且不小,還請歷弟據實回答。」

    個中區別自是不小,內里陷阱更大,弘晴自是不會自己去捅破,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卻絕不多作解釋,依舊緊追着上一wènti不放。

    「先賢何晏(漢大將軍何進之孫,玄學家)於中有所論述,曰: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故無須知之,又有邢昺(北宋經學家)於中有評曰:聖人之道深遠,人不易知,故無須知之也,由是,足可見聖人之論述當如是者,不知晴兄以為如何哉?」

    弘曆自幼苦讀,經書子集無不涉獵,加之記憶力過人,一番論證下來,旁徵博引,之乎者也個沒完,倒也頗顯學識之淵博。

    「歷弟所言皆有出處,確是難得,只是為兄所問卻不是諸般人等之論述,而是歷弟之所思,還請歷弟明言。」

    弘晴早就zhidào弘曆在課業上能力不俗,自不會為其旁徵博引的雄辯之姿所動,甚至壓根兒就沒在意那些所謂先賢的論述,始終緊扣着原先的wènti追問個不休。

    「晴兄此言差矣,諸多先賢皆有論述在前,公義已定,我輩自當學而習之,又有甚不對麼,請晴兄指教。」

    眼瞅着弘晴始終在糾纏着第一個wènti不放,弘曆的心火可就起了,儘管明zhidào個中怕有不對處,可一時間也沒能想個通透,加之自忖此句讀乃是公認之讀法,當真就不懼弘晴能從中挑出啥刺兒來,這便神閒氣定地反問了一句道。

    「嗯,如此說來,歷弟心中所思與何晏等人所述乃是一致無二的,為兄沒會錯意罷?」

    不管弘曆濤濤雄辯也好,理直氣壯地反問也罷,弘晴臉上的神情始終是淡然得很,不依不饒地就是要弘曆明確答出第一個wènti,不給其留下絲毫轉圜的餘地。

    「是又如何?」

    弘曆先前之所以一直不明確回應弘晴的wènti,為的便是要留出騰挪的空間,可這會兒被弘晴如此不依不饒地死揪住不放,當真是怒從心起,儘管養氣功夫了得,卻也不禁臉色微紅了起來,一咬牙,索性便將話說死了,賭的便是弘晴找不出甚合理的狡辯之理由。

    「是便好。」

    眼瞅着弘曆那微露出的氣急之狀,弘晴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絲明顯帶着譏諷意味的笑容,但並未急着出言解說個中蹊蹺,僅僅只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聲。

    「好?不知晴兄以為好在何處,小弟不明,還請指教。」

    這一見弘晴嘴角邊那絲笑容有些個不對味,弘曆心頭不由地便是一突,隱隱覺得事情怕是有些個不妙,奈何事到如今,他也沒了再改口的機會,也就只能是硬着頭皮朝弘晴拱了拱手,假作謙遜狀地出言求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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