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侯很清楚,他如今能將朝臣把控在手中的倚仗是什麼。他們魏家世代簪纓,四世三公,可謂是大夏之肱骨,若是有一天,世人皆知他南陽侯竟是奸宦秦超的幕後主使,食君之祿,背地裏卻幹着禍國殃民的勾當,且不說與他不對付的人,就算是他的部下,其中也有不少親朋故舊被秦超所害,不免會覺得心寒。到了那個時候,他便成了天下人人皆可誅之的國賊。
他不知道秦超和陵洵說了多少,但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拉攏已經不可能,便唯有斬草除根,因而他勢必要不惜任何代價,處理掉這些擋在他路上的絆腳石。
闔府上下,一共有四十多名陣法師,皆不是泛泛之輩,此刻全都出動,聯合設下殺陣,將陵洵等人圍困在當中,勢必要一網打盡。
方珂之前見陵洵在一刀之後失去知覺,原本心中微慌,好在穆先生及時趕到,他才定下心神。然而剛才他聽那秦超所言,竟說他們穆先生是外族人,卻是錯愕又不解,然而他已無暇多想,侯府的陣法師佈下的陣術與當日陵洵和陳冰對峙時設下的守護陣極像,陣中會生出萬道光箭,源源不絕向他們射來,他不通陣法,唯有以刀劍去格擋。
然而那陣術幻化的箭雨,又豈能和一般的箭矢相同?金屬的刀身被光箭毫不留情刺穿,如同無物,方珂面如土色,眼看着自己即將被射成篩子,便在這時,半空忽然有淡綠色的光膜憑空顯現,將那箭雨格擋住。
「退回來!」
身後傳來一聲威嚴的喝令,方珂與陵洵的其他護衛回頭,見穆九神情肅殺,已經盤坐於地,一手將陵洵攬在懷中,另一手卻結成手印,有淡綠色的微光在他掌中若隱若現,與那格擋住光箭的保護光膜顏色相同,顯然是他以一人之力,撐起這足以抵抗四十名陣法師攻擊的守護法陣。
眾人聽命,立刻向陵洵和穆九聚攏,穆九也隨之將那守護陣的範圍縮小,微蹙的眉間稍微有所和緩。
方珂等人這才明白,原來穆先生神色淡淡,似乎成竹在胸,可是以他自己的力量,與這麼多陣法師高手對峙,其實是十分吃力的,儘量將陣術收緊,或許能為他省些力氣,然而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現在他們全無還擊之力,只能這樣硬耗下去,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就越為不利。
可恨這次帶出來的人手中,只有三個是會陣術的,卻在途中受傷,此時完全沒有戰力,方珂不禁懊惱地想,自己為什麼不通陣術,也好在危難之際頂上用場。
「那中間穿着青衣的人便是思辰先生,號稱陣術獨步九州,倒要看看他還能堅持多久!」侯府的陣法師中,已經有人迫不及待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今夜我等殺了此人,便可揚名立萬!」
「哼,我看也不過如此,什麼得思辰者得天下,終究還是徒有虛名!」
眼看穆九所撐起的守護陣越收越小,光亮也變得暗淡,南陽侯面上露出輕蔑之色,盯着那作困獸之鬥的一群人,低聲獰笑起來。
什麼將星橫空,看來他終究還是太抬舉了這姓陵的黃口小兒,今夜便是他的死期。他所得知的那些真相,那些不堪的陰謀算計,也即將和他一起,被永遠地埋入地底。
君王陣在他手中,他是執陣之人,這天下終歸屬於他,任何敢擋他路的人,勢必自取滅亡!
許都城以南陽侯府為,直至南城門,中間橫亘着一條筆直的深溝,像是天神巨斧從天而落,所經之處房屋盡毀,然而稀奇的是,居然完全沒有人因此受傷。
人們不知發生什麼事,不過因為許都陣法師雲集,老百姓都是見過世面的,大底上也能猜到,恐怕許都城內是有陣法師大人動用了陣術。
很快,這亂子的始發地是南陽侯府的消息便傳開,侯府裏面能聽見打鬥聲,還有陣術的光芒不時照亮夜空,因而有那些膽子大的好事之徒,便向南陽侯府附近打探情況,可是沒想到,消息沒打探來,卻險些被順着城門直衝而入的一隊騎兵撞到。
「報!!!」
「十萬火急!!」
「貪狼國四十萬鐵騎南下,已相繼攻克涼州,并州,幽州,冀州,京畿!現貪狼三王子部正進軍兗州,已距離許都不到一日的路程!」
一聲接一聲的軍情急報,幾乎將所有人的心都叫出了嗓子眼。那些縱馬入城的傳報官似乎是有意為之,還不等入宮覲見皇帝,便已經將軍情沿街喊出來,恐怕是想要讓那些尚在府中的朝臣儘早知曉。
這一做法果然奏效,那些尚未被陵洵一刀震醒的三公九卿,此時也無需傳召,皆胡亂披了衣服,駕馬車往南陽侯府趕,然而還未到地方,便看見那被天光籠罩,已成兩半的南陽侯府,於是呆愣半晌,轉而掉頭往小皇帝住的臨時行宮奔。
貪狼國南下?
這怎麼可能?
那種蠻夷落後之地,居然還妄想染指九州土地?!
大夏的朝臣們一邊這樣想,一邊卻在心底深處惶惶戰慄着。
外敵入侵,這風雨飄搖中的王朝早已名存實亡,然而同為大夏子民,卻只顧着各自為營,自相殘殺,放眼九州,如今倒不知道能保這瘡痍河山不被踐踏的城垣在何處。
每日朝會的大殿上,剛被太監宮女匆匆伺候着起床的小皇帝一臉茫然,只聽說是西北和大夏相鄰的一個國家就要打過來了,呆呆地瞪着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大殿下面一眾朝臣如熱鍋螞蟻,只盼着南陽侯能快點來,可是南陽侯府封禁,裏面也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全都沒了主意。
晨曦微露,天很快大亮。
南陽侯府內已經戰得一派天昏地暗,眾人對外面的軍情竟毫無所覺,南陽侯見穆九支撐得越來越艱難,愈發急躁,竟讓府中護衛以弓箭在旁輔助。一時間光箭與木箭齊飛,不斷向那愈發暗淡脆弱的守護陣射去。
「穆先生,您,您別管我們了,帶着風爺走吧!」方珂見穆九掌中的陣術光芒越來越弱,哭求道。
穆九卻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他所撐起的守護陣已縮小到極致,剛剛能將他們一行人護住,可是即便如此,他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穆先生!您帶着主公走吧!」其他人也跪在地上,沖穆九連連磕頭。
穆九卻不為所動,只淡淡瞥了眼被方珂等人棄在腳下的刀劍,抬手一揮,便將它們盡數喚起。隨即又是在半空飛速畫了幾個符文,那些僅由黑鐵打造的刀劍上,竟蔓延開淡綠色的光紋。
「接住!」穆九一聲命令。
眾人還不等搞明白髮生了何事,便已經訓練有素地聽令,紛紛抓住自己的兵器。
幾乎在同一時間,穆九的守護陣被攻破,隨着一聲堅冰碎裂般的脆響,化作點點淡綠光屑。
失去了阻隔,那漫天的箭矢和光箭便毫不客氣向他們飛來,猶如一張巨大的,地獄惡鬼的索命幡,避無可避。
方珂知道,面對這些由陣術幻化而成的箭雨,就算以刀格擋,也是徒勞,然而多年武學功底受到的訓練,還是讓他下意識動作,舉刀連劈,護住身體各處要害,動作完了,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並沒有什麼鳥用。
看來只能下輩子再和方珏繼續做兄弟了,只可惜世上還有那麼多好吃的未來得及品嘗。
就在方珂以為自己會被萬箭穿心,手上的刀一頓,只聽到熟悉的鏗鏗幾聲,他驚訝地發現,原來那些光箭竟真的被刀擋開了。
方珂再仔細低頭向自己的刀看去,卻見上面光紋閃動,顯然是這個的作用,讓這刀可以對抗陣法師的陣術了。
再看其他人,也和他同樣地欣喜若狂,他們都是在陵洵身邊跟了很久的人,個個武藝高超,只要手中的兵器能用,便都是以一當百的高手。
穆九以陣術賦予他們手中刀劍對抗陣術的能力,他們便自動圍在兩人四周,守護陣不在了,他們便是新的守護陣,居然也讓侯府的陣法師沒辦法攻破。
南陽侯在旁邊不停踱步,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心裏很不安,心裏越發急躁,巴不得那些人立刻便化為灰燼,以免夜長夢多。
「穆先生,這裏有我們頂着,您快找機會衝出包圍,帶風爺離開!」方珂知道,以他們這些人的力量,抵抗也只是一時,終究會被攻克,因而焦急地對穆九說。
可是穆九卻還是八風不動地穩坐原地,只是解下外袍蓋在陵洵身上,甚至還調整了一下姿勢,讓陵洵枕在他腿上,能更舒適一些。
「穆先生!」方珂急得大喊,恨不得直接衝過去,扛起兩人往外跑。
侯府的陣法師見狀,更是加緊了施術,一個個眼睛發紅,勝券在握。
終於,方珂等一眾護衛也力竭,當第一個人受傷倒下,南陽侯唇邊露出釋然的笑,覺得這辛苦的一夜總算可以結束了。
顯然,那些侯府的陣法師也是這般想的,全都集中注意力看着那殺陣中待宰的羔羊。因而當第一名陣法師無聲無息地軟倒在地時,並沒有人注意到,直到接連十幾個人沒了氣,侯府陣法師臉上的表情才從自得到驚恐。
「什麼人?!」有陣法師大喝一聲,再也顧不上陵洵和穆九等人,收了陣術,護住自己。
數百道黑色的影子如鬼影般飄落,迅速將那僅存的二十幾個侯府陣法師圍住,仔細一看,竟個個是身負陣術的高手,沒用多少時間,便如砍瓜切菜般,將那些侯府陣法師制服。
當先一名黑衣人隨即走向穆九,單膝跪地,撫胸,行了個並非大夏常見的禮,恭聲道:「末將救駕來遲,罪該萬死!請三殿下重重責罰!」
而也在同一時間,躺在穆九懷中的陵洵終於清醒過來,緩緩睜開了眼。
「三殿下……」
他無聲地念了念這三個字,唇角浮起蒼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