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這樣想的?原來我在你心裏竟是無所不能的。我該得意嗎?」他仰頭看着我,目光溫柔如水。
「哪個說你無所不能了?」我拉過枕頭,扶着他的腦袋靠了上去,「你剛剛在外面裝醉是故意要看我出醜嗎?小心你下次真喝醉了,我由你在外面吹風,絕不心軟。」
「狠心的女人。今晚我是有些醉了,站不穩也是真的。不過,我裝酒醉不醒,倒真有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
無恤笑着拍了拍床褥:「很晚了,上來睡吧!」
「什麼原因?你別跟我賣關子了。」我脫去襪子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一掀開被子卻吃驚地發現原本掛在牆上的青銅劍竟被無恤放在了床中央,「發生什麼事了?你這是做什麼?」
「別怕,只是以防萬一。」無恤一個側身把劍換到了左手。
「防什麼萬一?你看,你這人就喜歡看我着急!」我氣惱地推了他一把。
「真的沒什麼。」無恤捉住了我的手,「我只是覺得阿魚的女人這兩天有些奇怪。」
「魚婦?她怎麼了?」
「她很清楚阿魚和阿首的酒量,今晚的桃花釀卻是她故意引四兒去買的。」
「於安平安歸來是件喜事,她引四兒去買酒也沒什麼奇怪啊?再說,她是我們從齊國野地里劫回來的,不可能是陳氏或者其他人的奸細。你這回啊,真是想多了。」
「前日,阿首告訴我,他在巷子口撞見魚婦與一個年輕男子頭碰頭地說話。」
「你懷疑那男人是陳氏的人?」
「不,陳氏的人現在正忙着收拾齊侯死後的爛攤子,沒空派人殺我們。我猜那男子應該是個盜賊,不是劫財便是劫人。」無恤輕笑一聲,扯着我在他旁邊躺下,「好了,睡吧!也許魚婦只是找了個比阿魚更好的男人,她灌醉我們許是打算今晚趁夜色與情人私奔吧!」
「這倒是有可能。我們後日就要出發回晉國了,她若真在魯國找了新情人,今晚是該走了。」我往無恤身邊靠了靠小聲道,「如果真的是這樣,你要阻攔她嗎?」
「攔她?為什麼?可憐的阿魚,我的小婦人還在這裏,他的漂亮女人可就要跟人跑了。」無恤嘴角一揚伸手摟住了我的腰,
「你不打算告訴阿魚?」
「若我告訴了他,魚婦現在早已經是具屍體了。」無恤輕笑一聲閉上了眼睛。
「那就不告訴他。以後再給他找個安分的女人。」
「嗯。」
酒意漸漸地湧上了頭,我暈沉沉地很快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我睡得並不踏實,夢中總有一個女人不遠不近地站在迷霧裏。我向前走一步,她便往後退一步,我問她是誰,她卻只是搖頭。我被逼急了朝她猛衝上去,迷霧卻突然間消散了,出現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張不住往外滴血的嘴。那張嘴裏沒有舌頭。
我驚叫着坐了起來,但就在這時,更加可怕的事情卻發生了。
一左一右,兩道凜冽的劍光劃破黑暗猛地在我頭頂相擊!呼嘯而過的劍氣一下揚起我的額發,劍鋒摩擦之聲令人寒毛直立。
「紅雲兒!」我坐在黑暗中驚惶大叫。
「待着別動!」無恤高喝一聲,兩手持劍硬生生將站在床榻上的黑衣人逼了下去。
這黑衣人蒙面持劍,即便我不通劍術也能看出他的劍術明顯不如無恤。可偏偏他出劍的方式異常狠辣,劈、斬、刺、劃,他的每一劍都不遺餘力,每一招都直擊無恤周身要害。
我緊靠着牆壁看得膽戰心驚,這個男人只攻不守,他不為自己生,卻只為無恤死!
這黑衣人豁出性命不顧,但苦於劍術無法與無恤抗衡,很快就掛了彩。
「放下劍,我饒你不死!」無恤想要留下活口,但黑衣人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依舊不要命地朝他連連出招。
無恤連避幾招,男人卻越攻越猛。
突然,無恤的身形變快了,黑衣人開始頻頻受傷。無恤的劍光將他團團圍住,血液噴濺的聲音伴着皮肉開裂的悶響不停地傳入我的耳朵。
我以為那人很快就會不支倒地,但他一次次地被擊倒,卻又一次次地爬了起來。
張孟談的噩耗,齊國的敗局早已亂了無恤的心緒,黑衣人此刻的頑強反而越加惹惱了他。他不斷地在黑衣人身上留下傷口,他在逼他棄劍投降。
看着眼前的場景,聽着劍鋒劃開衣服和皮肉的聲音,我的心忽然一陣陣地發麻。我知道無恤心中有難消的怒氣,但卻實在不忍再看下去了。
「紅雲兒,打飛他的劍,他不會放棄的!」我沖無恤大叫了一聲。
哐啷一聲,我話音剛落,黑衣人的劍亦已落地。
「是誰派你來殺我的?」無恤一收劍勢,看着黑衣人冷冷問道。
黑衣人捂着腰上的傷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在他的腳邊,一灘暗色的血漬正慢慢地擴大。
我奔下床點亮了案几上的油燈,在火光的映照下,一個渾身浴血,臉蒙布巾的男人出現在了我面前。這個人,這雙眼睛……我的心突然開始一陣狂跳。
會是他嗎?我在費邑街頭見到的人真的是他嗎?他跟着我們來了曲阜?!
「你是……」我凝視着那雙燃燒着恨意的眼睛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
「阿拾,別離他太近。」無恤拽住了我的手。
「我認識你,對嗎?」我看着黑衣人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黑衣人沒有開口,他把仇恨的目光從無恤身上移開後緩緩地落在了我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恨意,他看向我的眼睛裏只有深深的哀痛。
「貴女,好久不見。」男子微微一頓,伸手扯下了臉上的黑布。
「果真是你。」我看着由僮蒼白晦暗的面龐,腦中忽然浮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瑤女,今夜他是為你而來的吧!
你呢,你又是為了誰才闖進了我夢中?
是他?還是他……
窗外有風嗚咽,我手中的燭火倏然一暗,轉瞬又明。
無恤看着由僮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往前邁了一步,冰冷的聲音讓人彷如置身寒淵:「我在雍城見過你,你是伍封的侍衛?」
「趙先生好記性!」由僮冷笑一聲捂着傷口彎下了腰,突然,他的右腳猛地往後一退。
無恤手腕一抖,寒光四溢的劍尖已經抵在了他喉間:「既然是老相識,那我就奉勸你一句,不要再企圖碰那把劍,我不想在阿拾面前殺了你。」無恤的下巴微微往上一揚,手中的劍一路划過由僮的喉結,停在了他的下頜,「好了,現在告訴我吧!是伍封,派你來殺我的?他可是不滿意趙家給他的東西?」
由僮的脖頸上,被劍尖划過的地方很快就有細小的血珠從皮膚底下冒了出來,它們迅速地變大,而後凝聚在一起,像一條蜿蜒的紅線沿着由僮的脖頸緩緩流下。
「紅雲兒,此事一定與將軍無關。由僮他……他許是誤會了什麼。你把他交給我吧!我一定給你個滿意的答覆。」我拉着無恤的衣袖輕聲道。
「阿拾,你如何知道今晚的事與伍封無關?因為他是伍封,因為他正直忠義,就不會行暗殺之事?」無恤轉過頭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今晚的洗塵宴上,四兒提起了我在將軍府的舊事,我知道無恤會在意,他一直都那麼在意自己在我生命中缺席的那十年。
「紅雲兒,將軍已經與你們趙氏結成了姻親,他怎麼還會派人行刺你?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是嗎?如果我告訴你,趙家背棄了和伍封的約定,長姐也沒有嫁到秦國,你還會覺得我在胡思亂想嗎?」
「伯嬴沒有嫁給將軍?這不可能,我離開新絳的時候,她明明告訴我……」。
「貴女,回秦國去吧!將軍沒有娶趙家的女兒,他還住在你的院子裏等着你回去。」由僮看着我大叫道。
「你給我住口!」無恤握劍的手猛地往前一送,由僮往後一仰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伯嬴沒有出嫁,伍封還在等着我回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恤和由僮的話讓我一時心神大亂。
「阿拾,如果他沒有娶妻,你就要回到他身邊嗎?」無恤看着我,凝眉問道。
我搖了搖頭,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不,不管伯嬴有沒有出嫁,我都不會回秦國了。由僮只是一時迷了心智,你放他走吧!我同你保證,他以後不會再來了。」
「貴女,你不要求他!」由僮一側頭往地上吐了一口又濃又稠的血沫子,「趙無恤,不管你給我家貴女餵了什麼,只要她看清你的真面目,總有一天她會回到將軍身邊。而你,你今天如果不殺我,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
「由僮,你閉嘴!」我厲聲喝道。
「你聽到他說的了,現在,你還想叫我放了他嗎?」無恤低頭凝視着我,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