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宋珏坐在屋內的書桌前翻閱書籍,一個少女走了進來,行了一禮,道:「宋師傅,閣主有請。」
宋珏放下了書籍,道:「是為了什麼事情?」
少女又是一禮,道:「閣主並未說明,但想必是讓師傅前去看人的。」
宋珏聽着此話,起身將書籍放於一側,看了她一眼,道:「走吧。」
當宋珏來到大廳的時候,便看到了一個身穿紅衣襦裙的瘦弱身影站在蕭陌離的面前,蕭陌離看着她的姿容,顯得極為開心,應是十分滿意他尋到了如此完美的傑作,看到他走過來,也沒有之前疏遠的態度,笑道:「阿珏,這是蘭軒閣的新美人,阮七娘。七娘,見過宋師傅。」
宋珏對此卻是十分疑惑的,被蕭陌離迷惑的女孩有很多,姿容大多也十分艷麗,可也沒見他的反應如此激動,這樣一個身姿嬌小的女孩,到底有什麼吸引他的魔力?
然而當阮七娘轉過頭,對他盈盈一笑,行了一禮,他才明白,她的特殊究竟在何處。
魅,舉手投足的媚態,並非矯揉造作,而是與生俱有的魅惑之態,尤其她的一雙丹鳳眼,煞是好看,明亮得好似璀璨的黑曜石,她的年紀雖然還小,卻已是傾城姿容,若是到了日後,她絕對會是一抹不可忽視的絕妙風景。
宋珏瞧着一臉笑意的她,點了點頭,道:「確實很好,難為你能找到如此優秀的美人,看樣子日後會是一個不可小覷的角色。」
蕭陌離並未答話,倒是阮七娘開了口,聲音極為嬌媚,道:「承蒙師傅誇讚,七娘定不負您和閣主的期望。」
蕭陌離只是笑了笑,看着她,道:「七娘,我對你,當然不會失望的,你一定會有更好的未來。待會兒,宋師傅會帶你去你的居所,你稍許休整一下,下午到教坊開始練舞吧。」
阮七娘應了一聲,隨着宋珏的腳步而行,他走得緩慢,她也蓮步在後跟着,腳步聲顯得極為細微,許是有在大戶人家學習過禮儀。
宋珏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着她,道:「七娘。」
阮七娘見他停下了腳步,她也立刻站定,行了一禮,道:「師傅,是有什麼吩咐嗎?」
宋珏只是在看着她,道:「能告訴我,為何要來到蘭軒閣?為了博好的名聲,還是看中了蘭軒閣的榮華富貴?」
阮七娘聽着他的問話,卻沒有過多的疑惑,道:「這算是,考核嗎?」
宋珏應了一聲,道:「算是吧,若是能明確自己日後所走的路,那麼就按着自己想好的路一直走下去,凡事都不可半途而廢。這是每一個進入蘭軒閣的美人,都要思索的一個問題。七娘,你該如何回答?」
阮七娘並未多想,只是笑道:「兩個都要,名聲、富貴,我都想要。這樣的路,該如何走呢?」
宋珏看出她說此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態寫滿了自信,道:「這就要看你自己了。因為,這條路會異常艱辛的。」
阮七娘搖了搖頭,道:「我不怕吃苦,也不怕艱辛。我來這裏的目的便是如此,若沒有堅持下去的決心,我就不會踏入蘭軒閣了。我要爭自己的一席之地,我要讓所有人將目光都放在我的身上,讓所有人都不能忽視我的存在。」
宋珏本能地擰起了眉,因為他覺得能有這樣的決心,定是一個可怕的人,這一點和蕭陌離很像,都有對於野心的炙熱欲望,小小年紀便是這般,長大了定然會更加恐怖,何況她的美貌資本,她註定會是紅顏禍水的角色。
宋珏想着這些,阮七娘也在想,所謂的野心,不過是為了能更好地活着,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她,如今能夠站在這裏已屬不易,若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她早已垮了。
但她的心裏很確定,她不能死,為了自己在天上的娘親,她都要為自己爭一口氣。
阮七娘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七娘的回答,師傅也聽到了。能否讓我歇息一會兒,不然下午的練舞,我可沒有好的精力可以應對。」
宋珏聽着此話,提起了腳步,到了一處房間的門口,道:「這是你的居所。」
阮七娘點了點頭,正要推開門的一剎那,卻聽到身邊的宋珏,對她說道:「七娘,有件事,我想要提醒你。欲望若多了,掌控的野心也會變得越來越多。所謂好的命運,也不過是昨日飄渺的雲煙,散了便是沒了。還望你好好選擇自己的命運,不要只是空歡喜一場。」
阮七娘卻是笑了笑,語氣裏帶着幾分自信,道:「我不會輸的,謝師傅賜教。」
她說着便走了進去,關上了房門,而宋珏也不再停留,提起腳步離開了。
一舞傾城色,美人多媚嬌。這句話形容阮七娘的舞,一點都不為過。
阮七娘的舞,美得讓人驚艷,配上她傾城的姿容,很快便成為蘭軒閣四大美姬之一,其聲勢直逼頭牌幻姬如月,大有超越之態。
如此快速的成長,付出的辛勞也是比常人要多出不少,每當教坊的美人們都結束了一天的練舞,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安眠,而她卻依舊待在教坊里練着一個又一個舞步。
微弱的燈光,襯着她的身影更為嬌小,宋珏站在門口看着她如此付出,卻是有些不明白她內心的想法。
阮七娘似是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停下了舞步,來到他的面前,行了一禮,道:「師傅,你半夜三更還未曾安眠,可是有什麼心事?剛才的舞,師傅可曾看到?覺得如何?」
宋珏聽着她的問話,卻不做回答,而是問她,道:「僅僅一個月的時間,現在的你,在蘭軒閣的地位已是很高,難道你還不覺得滿足?為何要如此執着?」
阮七娘的臉上卻是有些疑惑,道:「高嗎?為何我不覺得?」
宋珏擰起了眉,道:「在蘭軒閣,若要得到四大美姬的位置,沒個一兩年是絕對不成的。可你卻打破了常規,如此快速的成長,難道還不算高?」
阮七娘只是輕聲哦了一下,雙手把玩着自己垂落在胸前的秀髮,道:「這就算高啊。師傅,你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或者你對七娘不夠有信心?沒錯,在所有人的眼裏,我如今『魅姬』的身份,確實該讓我滿足。畢竟我來這裏那麼短的時間,卻有如此高的成就,應該開心才對。可是,我之前早已說過,我要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的身上,現在還不是所有人,僅是一部分。那太少,一點都沒用,離我的目標還有很長遠的路。我當然不會覺得快樂,也不會感到滿足。因為,還不夠。」
宋珏只覺得她的想法不可思議,甚至某種感覺她比蕭陌離還要可怕,畢竟她的野心實在太大了,道:「你為何會有如此想法?難道你不覺得安穩地活着,才是好的嗎?」
阮七娘聽着此話,只是看着他,道:「如同師傅這般韜光養晦,隱藏自己真正的鋒芒嗎?」
宋珏明顯有些愣住了,道:「什麼?」
阮七娘嘆息了一聲,道:「閣主的眼裏容不得沙子,他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你就隱蔽自己的鋒芒,讓他盡數綻放。可是,就算你如何讓,他都不會覺得是你的慈悲,反而認為你本該這麼做。難道不是嗎?」
宋珏活了那麼久,卻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話,以前他幫蕭陌離,未曾有過什麼想法,自從那次意見不符以後,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僵硬,坐下聊天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他便覺得,蕭陌離對他的看法已有不同。
不再是平衡的角度,而是上下屬之間的落差,雖然蕭陌離是閣主,宋珏是師傅,但多年都維持着平等的格局。因為,昔日的兩人曾說過,不管以後如何變化,都會保持最初的想法,最初的自己。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原先的軌跡漸漸偏離,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只是兩人都未曾真的說破,卻在今日,被一個旁觀者忽然提了出來,這難免有些難以置信。
阮七娘看到宋珏的反應,便是笑道:「師傅,不要見怪。七娘也就是說說罷了,習慣了。若是傷了師傅的心,七娘在此賠罪了。」
她說着,便給他行了一禮,道:「師傅,對不起,還請恕罪。」
宋珏瞧着她的舉動,道:「你何罪之有?倒是說得挺透徹。只是,你如何看出的?」
阮七娘並沒有多想,就開口道:「直覺。」
宋珏不禁有些疑惑起來,道:「直覺?」
阮七娘輕輕應了一聲,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是自古不變的真理。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看得出來,閣主和師傅之間的微妙。這也算是七娘的一點小本能,因此也就在第一次認識師傅的時候,就知曉了。」
宋珏當下就很好奇,心思如此敏銳的她,為何流落至此,單憑這份看人看事的透徹,便應是出身大戶人家,是怎樣的際遇,才會讓她的心裏頓生出人頭地的想法?
阮七娘似是看出了宋珏心裏的疑慮,道:「七娘原本是漠北阮家的小姐,只怪天意難違,阮家不幸徹底覆滅。而我則死裏逃生,僥倖躲過了一劫。那日,從將我牢牢護在懷裏,卻慘死的娘親屍體下爬出的時候,我就對自己說,一定要堅強。既然老天讓你不死,便是要你做心裏所想之事。在阮家,我受盡委屈和折磨,心裏便萌生了一個想法,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只有這樣別人才不會欺負我,欺負娘親,我要讓所有人都不敢輕易惹到我們。如今,娘親死了,我沒有要繼續保護的目標,但是內心的想法仍是不變,因為我知道,這也是娘親內心的想法。我一直都堅信着,自己一定能做到,這樣在天上的娘親也會為我感到欣慰的。」
她說着這些,雖然語氣極為平靜,但眼裏的決心卻是無論如何都抵擋不住,道:「師傅,若沒有別的事情,七娘便繼續去練舞了。」
宋珏看着她轉身,道:「我終於明白,你為何如此努力。不過,練舞不急於一時,過度勞累,也是對於身體的一種折磨。明日再練吧,既然你為了自己內心的執念,我也該為自己做些什麼。若可以,我想看到,你真正展露於所有人的舞。因為,你註定不會淪為一個普通的舞姬,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阮七娘詫異於宋珏為何如此說,但他卻已轉身離開,她望着他的背影許久,思索了片刻,漸漸朝着自己的房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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