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酒當真有這般好喝?」見余慕已發覺自己到了身後, 楚玉姝便就勢坐到了余慕嫻身側。
借着燭火往婢子遞來的酒盅里填滿酒,楚玉姝道:「若是這酒當真好喝, 那姝兒便在這裏陪大人喝到天明如何?」
&下……」聽出楚玉姝言語中已有怒氣,余慕嫻緊緊手, 終是將手中的酒盅落到案上, 低笑道, 「劉府的酒不好喝……」
&嗎?依本殿看,這酒似乎好喝的很呢!」嗤笑着將爛醉在一旁的劉員外一行看到眼中, 楚玉姝道, 「若是不好喝,大人怎敢喝到這半夜三更還不知回府……」
&是到商戶家中宴飲,又不是花街柳巷……四皇女何必在此處為難大人?」隨楚玉姝同來的羅昌一面寬慰楚玉姝, 一面插空坐到了王員外的位置上。
&大哥何必這般與殿下說話呢……」見羅昌竟是到了劉府,余慕嫻眸中精光一閃, 猜測新都有了變化。
但此處卻不是說話的地界。
抬手與羅昌敬了杯酒,余慕嫻笑道:「羅大哥既是到縣上,怎不早來府上, 慕嫻也好將大哥招待一番!」
&日便到過你府上, 可惜你去別人家吃酒去了……」羅昌勾唇將杯中酒轉轉, 笑道,「話說回來,你那府上也能住人?」
&何不能住?」余慕嫻眨眨眼,卻是將視線轉到楚玉姝身上,「殿下都住慕嫻府上,羅大哥何必糟踐慕嫻府上不能住人?難不成殿下不是人?」
&日不見,你倒是膽量見長!」見楚玉姝一言不發,羅昌隨即與楚玉姝敬了一杯酒,大笑道,「看都把正事忘了!來來來,殿下且容我羅昌敬您一杯酒!若無殿下您,我羅昌怕是要老死在昌平了!」
&平也是好地。」不咸不淡地承了羅昌的酒,楚玉姝的面色稍緩,「但比不得新都。」
&都也算不得什麼好地……」將聲音壓得極低,余慕嫻輕笑着自飲了一杯。
待將楚玉姝與羅昌的視線盡數歸到其身上時,余慕嫻眯眼瞧了瞧楚玉姝,轉頭與羅昌道:「新都沒有殿下,如何算好地?」
&你這般說,有殿下便是好去處了?」偷偷打量着楚玉姝,羅昌一把攬住余慕嫻的肩頭道,「幾日未見,余小子竟是知曉了『有情飲水飽』,真是出息了……」
&啊!出息了!」余慕嫻不動聲色地瞥了楚玉姝一眼,與羅昌笑道,「若不是出息了,如何會引得殿下生這般久悶氣?」
見余慕嫻笑得雲淡風輕,羅昌便放下手中酒,道:「殿下也是憂心你一人在外,遭遇不測……」
&是這般……那慕嫻便勞煩羅大哥替慕嫻與殿下賠個不是?」余慕嫻挑眉。
&說!」見四殿下在側,余慕嫻卻要轉個彎求他幫忙,羅昌忍俊不禁。
起身與楚玉姝一拜,羅昌義正詞嚴道:「殿下,余大人已是知錯了,您莫要因着他氣壞了身子!」
&般說便是妙!」余慕嫻撫掌,楚玉姝面色一沉。
&且看看,這小子何處有認錯的模樣!」楚玉姝「嚯」得起身,順手將案上的酒壺摔到案旁。
&樣可是夠認錯了?」起身將楚玉姝按回到案旁,余慕嫻揚手讓袖中的絹花落到楚玉姝手上。
待楚玉姝的視線轉到手中,余慕嫻俯身朝着楚玉姝彎眉:「殿下,臣此番卻是真的知錯了……」
&錯卻是這般的行事?」將掌中的絹花細看,楚玉姝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人。
明明心頭的結已經開了,她卻偏偏不想與眼前人好好說話。
誰讓這冤家竟是連着兩日讓她勞心勞神,擔驚受怕呢?
摩挲着指尖的絹花,楚玉姝眨眨眼,便見羅昌已是帶着周遭的人退下了。
&日飲酒未告知殿下是臣的過錯……」察覺到院中只剩兩人,余慕嫻將聲音壓得更低,「今日飲酒未告知夫人,也是臣的過錯……」
「『夫人』?」楚玉姝揚唇笑道,「這個詞卻是新鮮……但即便是新鮮,卻不足以讓本殿開懷……」
&嗎?」忽地在楚玉姝面前站直,余慕嫻臉色一沉道,「臣一直覺得殿下是在說胡話……」
&楚玉姝眉頭一蹙,「卻不知本殿何時說了胡話?」
&是殿下說臣喜歡飲酒呀!」余慕嫻展顏一笑,反手便將案上的另一個酒壺握到了手中,「臣想過多次,為何殿下老說臣喜歡喝這縣中酒……老說這縣中酒好……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
未厭煩余慕嫻說廢話,楚玉姝的聲音軟了軟:「不知是什麼?」
&撞入楚玉姝那滿是期待的眼神,余慕嫻頓了頓,低笑道,「臣以為是殿下喜歡喝這縣中酒……」
&楚玉姝蹙眉,斥道,「真是個木頭……」
&啊……若不是木頭,如何能在殿下跟前呆這般久呢?」溫聲應過楚玉姝,余慕嫻正色道,「殿下,此時是六月呢……」
楚玉姝愣愣,不知余慕嫻賣的什麼藥。
抿唇細思無解,楚玉姝問道:「六月如何?」
&月……六月啊……傳說,春回大地百花爭艷……臣想,到了六月,那逢春的枯木,也該參天了……」嫻靜地立在楚玉姝面前,待楚玉姝近了,余慕嫻便伸手拿過楚玉姝手中的絹花,將其插到楚玉姝頭頂,「絹花雖比不得金簪……但臣以為,金簪雖好,卻甚是壓人……」
知曉余慕嫻既是在言她的情,又是說她的出身,楚玉姝蹙蹙眉,道:「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既是跟在姝兒身側,小哥哥需知,你早晚也有壓人的一日……」
話說到此處,兩人皆是一默。
待楚玉姝的視線從余慕嫻手上轉到其眸中,楚玉姝抿抿唇。
若是她沒看錯,余慕嫻該是待她有情的……
余慕嫻待她有情?
閉目將六月來的諸事想過,楚玉姝按捺住心頭的悸動,抬眸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哥哥不必憂心姝兒……」隨意地從發間拔出幾根金簪擲到地上,楚玉姝低聲道,「小哥哥憂心的皆是些身外之物……小哥哥需記得,姝兒從不在意這些……除此,姝兒不知小哥哥可還記得姝兒說過的找人……」
&知曉楚玉姝所言的找人,是找「阿姊」,余慕嫻抿抿唇,「可是找到了?」
&有……」楚玉姝搖搖頭,「姝兒不想找了……」
&何?」余慕嫻蹙眉。
楚玉姝答:「因為姝兒已是覺得她不是姝兒要找的人……」
&敢問殿下要找的人在何處?」余慕嫻神情一緩。
&垠都。」楚玉姝壓低了聲音。
&都?」余慕嫻將楚玉姝的話語重複了一遍,心頭卻是疑竇叢生。
為何不是鄴城,不是昌平,偏偏是垠都?
&下是要尋不苦殿下?」勉強理出一點頭緒,余慕嫻震驚地望着楚玉姝。
&也不是……」楚玉姝盯着余慕嫻,一字一頓道,「若是小哥哥是『方遠盈』,那姝兒此行便是可去,可不去……若是小哥哥不是她,那姝兒此行卻是非去不可……」
&卻是不懂臣的身份與殿下去不去垠都有何相關?」逼問楚玉姝一句,余慕嫻眸中閃過幾分複雜,「今聖康健,不知春秋幾何,三殿下資歷尚淺,尚不堪重任……殿下此時一去,卻不知何時能返?」
&時卻不是說此事的時候……本殿既是能去,自是能返……」楚玉姝轉身背對着余慕嫻道,「本殿今日來只想知曉,小哥哥到底是不是那人……」
&是不是,殿下便會棄慕嫻而去?」盯着楚玉姝的背影,余慕嫻抿抿唇道,「莫不是一個當世的人,比不過殿下心底的影子?」
楚玉姝喃喃道:「是不是影子……只有見到那人時才知道……小哥哥將些許事看得太容易……便會錯了其中的意……姝兒待那人有意,卻並非待小哥哥無情……自遇到了小哥哥,姝兒便覺自己踏在雲端上……甚至姝兒昨夜還在想,姝兒此世可就是為小哥哥而來的……但姝兒卻是止不住自己的念想……」
&下既是這般說……那慕嫻卻是願與殿下言酒了……」見楚玉姝話里話外皆是迷惘,余慕嫻輕嘆一聲,起步轉到了楚玉姝身前。
她與楚玉姝,從面上瞧,似是楚玉姝是在逼她,但看得清了,又何嘗不是她在逼楚玉姝呢?
輕笑自己骨子裏在意些彆扭事兒,余慕嫻抬手飲了一口酒。
待回過昨日月下的酒香,余慕嫻趁着楚玉姝不備,依葫蘆畫瓢地將口中酒還給了楚玉姝。
醇香的佳釀裹着楚玉姝頸中的檀香在余慕嫻鼻尖發酵。
伸手將眼前人攬到懷中,余慕嫻閉目。
她不過是想知,在楚玉姝心中,亦師亦友的兩朝丞相與一窮二白的落難書生那個更討喜……
這原是個簡單的答覆。
若是楚玉姝心儀丞相,那她是方遠盈便是。
若是楚玉姝鍾意書生,那她是余慕嫻也可。
但楚玉姝兩個都想要,便將此事弄得繁複無比。
……
行將就木的老丞相怎會敵春起之苗有趣?
享着片刻歡愉,余慕嫻俯在楚玉姝耳際,輕笑道:「殿下可知,臣跋山涉水,嘗過百種好酒……但縱是那窖了上千年的美酒,亦不如殿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