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出身邪道,雖然沒學到什麼像樣的法術,見識總還是有的,之前沒有發覺邪法的真相,是因為能力不足,無法觀察入微,此刻從寧惠英處得到了消息,立刻就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吳解當然不是傻子,相反他機靈得很,一點就通——那些旗幡既然是邪法的一部分,只要將其毀去,道人煉法必定失敗,看他被打了幾下都毫無反應,就知道此刻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邪法之上,法術被破,他必定心神大損,說不定會直接吐血而亡,大家都省事……
當吳解掄起鐵棒,砸斷一杆旗幡之後,道人立刻臉色大變,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這妖道的確是在祭煉邪法,他本是一個無名小派的弟子,修道二十餘年,也算是勉強踏入先天境界,只可惜那個門派不久前被一位正派高手所滅,門主、長老等首腦人物一一伏誅,只有幾個如他這等嘍囉僥倖逃生。
他逃了整整半個月,一直逃到這鬼山之上,發覺此地竟然有能夠凝聚日月精華的陣法,只需稍加改動,就可以將方圓數十里的陰魂一起攝來,頓時動了心思。
逃了這麼久也沒看到追兵,想必那正派高手或者另有要事已經離去,或者不屑追殺自己這等不足掛齒的小人物,不管怎麼說,這條命總算是撿回來了。現在天大的機緣落在眼前,要是能抓住這個機會,收集上千陰魂,不僅能夠一舉練成門中最著名的凶魂惡煞護身之法,甚至有望藉助此地的靈氣和陰魂的怨氣,突破先天境界,窺到幽微之境,到時候自己也算是有點神通,足以在人間稱霸一方,作威作福……
他想得倒美,卻沒想過此地既然有前輩高人設置的陣法,難道就不會有別的修道之人路過嗎?而且那設計陣法的前輩,難道就不會留下什麼伏筆,防止陣法出錯?大抵劫數臨頭、利慾薰心,神智已經被貪念所迷,只能看到好處,完全想不到危險了。
這妖道其實倒也小心,先是在附近轉了一圈,窺探了各個村鎮的情況,確認附近並無修道高人隱居,這才花費許多功夫,把那超度凶魂的陣法修改成攝取陰魂之法,然後就在陣法中央的山巔之上,祭出自己心神相合的本命法器,借這組旗幡之力,將陰魂們源源不斷地煉化成凶魂惡煞,再轉化成護身黑氣。
要是沒有阻礙,讓他順順利利地施法幾天幾夜,或許真能藉助這數千陰魂之力,修成邪法也不一定呢……
只可惜他平生作孽,現在報應臨頭,這平平無奇的山野之間竟然有個雖然沒有修道,卻靠吃藥吃出純陽真火的少年。
如果吳解只是個普通的武林高手,那麼剛一靠近旗幡,本身魂魄就會被那些黑絲強行拉拽出來,成為邪法的原料,但他身懷真火,恰恰是這些邪法的克星;如果他早來幾個時辰,道人尚未完全入定,吳解雖有真火在身,卻也擋不住他的邪法,可現在道人正在修法的緊要關頭,所有的知覺都已閉塞。
說到底,終究還是他平生作孽,劫數到了!
心神相合的旗幡折斷,道人頓時受了重傷,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吳解已經又對剩下的旗幡下手——可憐這些法器雖然頗有威力,但終究只是古木和布帛所制,哪裏經得起吳解這精壯少年用鐵棒狠砸,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六杆旗幡就成了十二段。
失了法器鎮壓,那些新生的凶魂惡煞頓時逸散,在周圍急促地盤旋,發出悽厲的嚎叫,鮮紅的眼睛死死盯着此地僅有的兩具血肉之軀,作出撲擊之勢。
道人惡狠狠地瞪着吳解,卻顧不上收拾他,而是急急忙忙從懷裏取出一面黑色小旗,迎風搖動,那些凶魂頓時一起尖叫,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吳解。
吳解不及細想,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劈手抓住了黑旗。
道人頓時大急,正要施展邪法擊倒吳解,卻一陣血氣上涌,傷勢發作,施展不出法術來,只好憑着先天修士出色的體魄,和吳解搶奪起能夠控制凶魂的黑旗來。
妖道雖然法力全無,可先天修士的體魄絕非凡人能比,他本擬一把拗斷這無知少年的手臂,奪回法寶,再催動凶魂惡煞將這野小子活活撕吃以解心頭之恨,卻不料相貌平平的少年竟然神力過人,一雙手臂更是猶如鋼澆鐵鑄一般,一時間居然收拾不下。想他堂堂先天修士,若是在武林之中,怎麼也算是跺跺腳震動一方的大高手,卻淪落到只能用蠻力和一個野小子較量的地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妖道終究有傷在身,耐力方面吃了大虧,片刻之後,竟然漸漸落了下風……道人只覺得又氣又恨,忍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但是,吳解可不是普通的野小子!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搶這杆黑旗,只是在故意裝成不懂法術的樣子,等待機會罷了。
發覺妖道體力不支,他立刻低喝一聲,一邊猛地發力,揮拳痛擊妖道的頭臉,打得他措手不及,一邊將所剩無幾的真火猛地催發,只見一團比剛才火苗更大的火球出現在他抓住黑旗的右手上,頓時吞沒了大半個黑旗。
純陽真火不愧是邪祟的克星,這黑旗乃是道人趁着正派高手來襲,門中大亂之際偷取的法器,是他門中一位長老的珍藏,絕非他自己那些低等貨色可比,真是刀斧不能傷、水火不能侵,但遇到這團真火,卻猶如冰雪遇到了烈焰,呼吸之間就融成了一灘黑水。
道人臉色大變,從懷裏掏出一張剪成駿馬形狀的黑色符紙,正要不顧傷勢、催動這日行千里的紙馬,卻已經被蜂擁而至的凶魂團團圍住……
看着凶魂惡煞撕吃活人的慘烈場面,吳解只覺得陣陣寒氣從背後升起,連小腿都忍不住發起抖來。
幸好他身上還殘存了一點真火,雖然不多,卻已經足夠讓凶魂們不敢靠近,若非如此,只怕現在也和這道人一樣,成了凶魂惡煞們的宵夜。
反正……總算是解決了……
吳解長嘆一聲,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一邊喘氣,一邊擦着額上的冷汗。
剛才生死激鬥之際尚不覺得,此刻放鬆下來,他頓時感到一陣眩暈,顯然是體力和真火都幾乎耗盡,身體不堪重負,受了內傷。
&息一下,休息一下……再不休息真要死人了……」他用發抖的手臂從懷裏摸出一瓶尋常江湖人慣用的補氣丸,直接倒進嘴裏,也不顧苦澀,嚼吧嚼吧便乾咽了下去。
妖道已除,寧惠英也救下了,此行的目的圓滿完成,至於那些凶魂,他實在無法可想,也只好算了……
吳解正準備就躺在山頂上小睡片刻,卻還沒等睡着就被茉莉叫醒,只見那些吃掉了妖道的凶魂惡煞齊刷刷跪在自己面前,鬼聲啾啾,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莉,這些傢伙在說什麼啊?」
&傅……我也聽不懂啊……我又不是鬼……」
好在,這裏還有個跟吳解熟悉的鬼……
&們說,很佩服吳小哥你的勇武,想追隨你麾下,去破陣殺敵。」寧惠英看來已經接受了自己成為鬼魂的事實,平靜地充當起翻譯來,「他們都是像我這樣有點執念的,一個個都不想去轉世投胎呢。」
&着我?我哪裏供養得起這麼一大群惡鬼啊?」吳解目瞪口呆,「我過幾天就要離家出走,去尋訪名師求學大道,天下哪有帶着一群惡鬼拜師學道的?」
&莉,惡鬼吃什麼?」
&然是吃血食嘍,雖然未必非得是吃人,可必須是血食。」茉莉也顯得很為難,「一個兩個倒也罷了,這麼一大群,吃一次就要幾頭牛吧……師傅啊,咱們真的供不起呢——就算有錢,也不一定總是能買到足夠血食給他們吃啊,咱們是去尋訪仙人,多半都是在荒郊野外行走,十天半個月不見村莊也是尋常的事情,咱們吃草根樹葉之類都無所謂,這大群惡鬼可怎麼辦?」
吳解和茉莉的交談乃是心念,外人決計無法得知,眾鬼只見吳解低頭沉吟,一語不發,不禁急躁起來。這些惡鬼要尊吳解為主,其實多半也是因為私心,他們雖然已經不是尋常陰魂,但終究也只是鬼魅之屬,若不能得到血食奉養,數日之內便會被吸入地府。這些鬼魅原本早已斷了念想,只不過回憶着傷心往事,日日哀哭,靜待陰氣將自己牽入地府,轉世投胎。但正所謂「既得隴、復望蜀」,貪心不足乃是人之常情,現在他們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惡鬼,實力大增,便不甘心老老實實地去下地府,而是想以惡鬼之身,了結了生前的心愿……總之不管怎麼說,必須找到一個肯以血食奉養他們的人——最好還是個君子,因為君子可欺之以方。
現在見到吳解似有動心之意,但卻又猶豫不絕,惡鬼們連忙七嘴八舌,許下無數空頭支票,催促他趕快下定決心。
吳解當然沒有聽懂惡鬼們在說什麼,就算他聽懂了,對那些所謂的「好處」也完全沒有興趣,他現在考慮的,是另外一件事:怎麼把這些惡鬼送去投胎轉世?
惡鬼們都是吃血食的,留在人間免不了會惹出亂子來,所以不管他們多麼有用或者強悍,終究還是送到地府去,才是正道。
問題在於,茉莉不懂超度亡魂的法術,她只會冶煉魂魄,用比那妖道更加傷天害理的法子,把這些凶魂惡煞鍛造成邪門的法器……
除非打算被天雷再劈上一回,否則吳解是絕對不考慮用那種方法的。
&究竟該怎麼辦呢?」吳解冥思苦想了半天,眼看着新月漸漸落下,東方已經泛白,待到日出之時,這些凶魂畏懼日光,必定四散而去,到時候不知會惹出多少事來……
&在苦惱什麼啊?」
&不會超度亡魂啊!」吳解下意識地回答,但立刻就反應過來——這不是茉莉或者寧惠英的聲音!
他連忙跳起來,只見一個青袍老道正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這老道相貌平平無奇,只是有一種獨特的溫和氣質,讓人一看就心生敬仰。
&位小哥是想要超度這些凶魂?」他和藹地問道,「這些凶魂於修煉者有大用處,就這麼超度了甚是可惜吶。」
吳解眉頭一皺,心中多了幾分不悅,沒好氣地回答:「天下哪有『使用』魂魄的道理?莫非修士就高人一等嗎?若是修士倒霉身死,是否自己的魂魄也該被人使用呢?」
老道聽了這番話,微微一愣,然後就大笑起來。他笑得極為愉快,似乎聽到了非常好笑的故事一般。笑着笑着,左手抬起,大袖一揮,空中驀然出現一個黑色的氣旋,那氣旋不斷擴大,化為一閃門戶,只見對面是一片廣袤的原野,開遍細小的白花,原野上有無數半透明的人影,正在朝着一個方向蹣跚而行。
&吧去吧,早日投胎便是。」老道又是大袖一揮,掀起一陣清風,那些還在喋喋不休的凶魂惡煞立刻身不由己地飛了起來,一會兒就全部飛進了氣旋之中,加入那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裏面,只有寧惠英沒有飛進氣旋,而是朝着小鎮的方向飛去,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是到現在還不明白老道究竟在做什麼,那吳解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他分明是以神通溝通了幽冥世界,將那些凶魂惡煞都送去投胎轉世了!
老道做完這些事之後,收了法術,端正神色看着吳解。
&為人正直勇悍,心性人品皆屬上等,大合我門宗旨,你可願意拜老道我為師,學習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