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骸骨,就像有了生命一般。
&擦!」一聲傳來,在這小小的,昏暗的石室里簡直如石破天驚。
小五下意識抬起了陰陽尺,就在另一隻白骨手到達之前,尺子正好橫在胸前。只聽「咚!」的一聲脆響,白骨和陰陽尺互相接觸。卻是白骨散成了一抹粉塵。骸骨仿佛還知道痛,另一隻白骨手就收了回來。全身上下的關節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這是她遇到過的,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小五看不到自己的臉色,只怕現在是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面前的「骸骨」慢慢站了起來,所有的骨節都是完好的,走起來,全身的骨頭都仿佛在動。看到這一幕,小五下意識就要往外跑去,但她害怕的發抖,只慌亂走錯了一步,就被這把骷髏給逼到了牆角處。現在,已經退無可退。
她顫抖着手,舉起了陰陽尺。只覺得,這是唯一可以信任的東西了。
沒想到,面前的骸骨,在她舉起陰陽尺的瞬間,忽然間撲了過來。她嚇得「啊!」地大叫一聲,身子仿佛撞到了什麼東西,重重摔倒下去。抬起頭,只見那嶙峋的白骨近在眼前,然後,伸出森然的一節骨頭,對準她的眼睛。
她僅存的右眼。
眼看躲不掉了,小五的心裏忽然悲慟無比:怎麼,自己就死在這古井之下,死在這骷髏上嗎?!
不。她絕對不要就這麼死去。這裏,這裏好可怕,連收屍的人都沒有……她才不要,死在這裏!
忽然,她伸出手掌,擋住了這刺過來的白骨。卻看白骨的骨刺已經刺入了手掌心中,頓時,汩汩的獻血流了下來,正好落在右手的陰陽尺上。就在陰陽尺吸了她的血液的同時,開始散發出一股柔和的光。
就在光亮起的一剎那,白骨的攻擊停止了,仿佛還恐懼地後退。
就在與白骨森然對視的片刻,小五忽然認出了這到底是誰的屍骸:手長腳長,瘦削的臉龐,單薄的肩膀……還,還有缺掉的一根腳趾。
這就是張雲坤!
明白了,陳歸寧和孟小五的回憶此刻結合,讓她徹底明白了:張雲坤拋棄了本來的,附魂到了張禾的身上。而張雲坤本來的,就被他丟在了這個鬼地方腐朽!因為她的陰陽尺和張雲坤有莫大關聯,所以,陰陽尺催動了屍變。
這具白骨剛才是想搶走她左手上的陰陽尺!
但這陰陽尺的光輝,霎那間又黯淡了下來。這一具白骨又攻擊了過來。
感覺到了死神來臨,小五閉上了眼睛,四周卻是一片安靜。她又微微睜眼開,只見陰陽尺上忽然射出一道光芒。褐紅色的石壁,瞬間黯淡了下來。而石頭地面,卻變得墨色一般漆黑。
灰暗的石室里,乍起了一陣山風。緊接着,風吹拂過的地方,白骨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這一幕十分詭異。陰陽尺握在她的手中,一具站立的白骨定在她的面前,這白骨的姿勢詭異,單膝跪在地上,仰着一個骷髏頭。骨節與骨節之間分的很開,仿佛被一股大力所拉開。緊接着,凡是光照到的地方,白骨就變成了齏粉。
很快,白骨就完全粉末化了。就在白骨完全粉碎的一剎那,她的手臂上又感覺到一陣鎮痛,剛剛被白骨刺出來的手心口子裏,又流出一股獻血。吸收了鮮血後,「陰陽尺」的光輝更盛大了。而漆黑的地面上,開始閃爍着一縷縷的光線。
最後,這些光芒變成了千絲萬縷的光華,編制滿了整個石室的地面。
那白骨化成的齏粉,在這光華中慢慢往下沉去。好像整個地面都成了流沙一般,連那石凳子,石床都一一沉了下去。只有她還在怔怔看着這一切。
屬於陳歸寧的記憶,在此時此刻襲來。
小五想起來了,自己絕對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場面了。
陳歸寧也見到過,那是1983年的一個春天。也是……陳歸寧生命中最後的一個春天裏。
&年,陳歸寧的身體稍稍好些,她惦記着去一趟草原,祭祀一下埋葬在青山綠水中的雙親。
五年前,她的父母在錫盟東烏珠穆沁草原上落水身亡。特殊的年代裏,親人了無音訊。直到1978年,她才接到了這一則喪訊。後來因為傷心過度,她患了心病,身體便大不如前。1979年國家開始號召重建江西博物館,她又忙的無法脫身。所以,祭祀父母的事情卻是一拖再拖,直到現在,她才趕到了這個早該來的地方。
本來,家裏一共有四口人的。爸爸,媽媽,哥哥。哥哥早早就在雲南插隊的時候意外身亡,只有她活在世上了。
她來到了父母的墳墓前。
其實說是墳墓,也只是一個長方形的土堆而已,無人守護,無人管理,只有幾株大樹蔭蔽,還有一塊石頭上刻了名字「陳德清,汪錫君」。
小時候,她常聽別人說:「小寧,你的爸爸陳德清是一位國學大師,你要好好跟他做學問!」
也有人誇過她的媽媽:「小寧,你看你媽媽錫君長的多美,小寧長大了也會跟媽媽一樣美。」
但是現在,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只有她在。
陳歸寧在墳頭上跪拜了一天,跟隨她前來的張雲坤過來拉了她好幾次,陳歸寧都毫無反應。
在這一天裏,陳歸寧回憶了下自己短暫的童年時光。她是家中的小妹,上頭父母都寵她,下頭哥哥也對她百依百順。那時候,日子過得是那麼的平淡而幸福。她經常跟隨着父母在北京八大胡同里走街串巷。父親經常給人們「掌眼」古董的真假,但總是說的半斤八兩。因此常常自嘲自己是:「附庸風雅,沒好好做這門學問。」
但她的媽媽,卻是瀋陽一等一的古董鑑定師。手把手教她和哥哥「去偽存真。」
稍微長大一點,父親就讓她拜入了北京琉璃廠,專門學習古董鑑定的手藝。父母的恩情,比山還高,比水還長……可是,無以為報了。
望着縹緲的白雲,陳歸寧覺得,自己就跟雲兒一樣,不知道此生何系,歸於何處。
&父。」張雲坤買了幾個饅頭過來:「吃點東西吧。」
&不餓。」陳歸寧的目光望着遠方:「雲坤,你不是有一把可以通靈陰陽的尺子嗎?可不可以,讓我再跟父母說上兩句話?」
張雲坤擁有陰陽尺的事情,陳歸寧是早就知道的。
這還是張雲坤自己抖落出來的,他進行古董修復的時候,經常跟她說一些奇怪的話。比如什麼什麼古董,來自哪裏,怎麼流落到此之類。後來,她就過問了,張雲坤就告訴她,自己有一把通靈陰陽的尺子,還證明了他此言不虛。
她對陰陽尺本無興趣,覺得,這玩意既然是神物,那麼跟了小徒弟就是跟小徒弟有緣。可是現在面對着墳墓,她忽然想到了這一把尺子。張雲坤既然說:這玩意可以溝通陰陽,那麼,如果,如果她還能再和父母說一句話就好了……
但張雲坤拒絕了:「不行,師父,二老已經去世多年了。這不方便打擾兩位老人家。」
陳歸寧愣了愣,卻是點了點頭。父母雙雙落水身亡,消息說是失足。其實她明白的,那個年代,藏了太多不能問的秘密。不該知道的,那你也不要去強求個明白。
於是,她認了命:「你說得對,我不該打擾父母了。他們這一輩子,受的苦夠多了。」
本來,事情到此為止。直到一則傳聞落入了陳歸寧耳中。
她的父母是十年前來到這片大草原的,現在改革開放了,這個草原農場的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一位老教授留了下來,這老教授和她的父母交情很好。所以,陳歸寧特意去拜訪了下伯伯,也就是這個老教授說了一句話,改變了她的一生。
&子,你的父母是被人推下水去的。」
當時,她無比震驚。連忙問老教授為什麼,老教授只是擺了擺手:「我,我……哎!你父母的死,當時我就很懷疑。怎麼好好的兩個人,一大早散步雙雙溺亡?後來,我就在你父母失足的草地上尋覓蹤跡,結果我對比了下草地上新鮮的腳印,發現除了你父母的腳印之外,還有一個人的腳印摻在其中,看樣子好像經過一番爭打。」
聽完了這段話,復仇的種子,就在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心中播下了。
不錯,她的確是個弱女子。可是在父母之仇這件事上,她表現的格外的強硬。
彼時,張雲坤去城裏辦事,她在草原上沒有其他助手,調查父母的案子,幾乎寸步難行。一連好幾天,她沒有發現任何的可疑人物。眼看着回歸的日子漸漸近了,陳歸寧終於忍不住,衝到了張雲坤的住所,要用陰陽尺問出個究竟。
她想好好問問陰陽尺:這世界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為什麼善良的人總是被深深的傷害,為什麼行兇的人卻可以逍遙法外?!難道就沒有辦法,來為亡魂主持正義嗎?!
翻箱倒櫃,陳歸寧徹徹底底的翻箱倒櫃。她尋遍了整個屋子,甚至被釘子劃破了手背也不在乎,才終於在床板底下找到了陰陽尺。巧合的是:破了口子的左手上血流不止,正好滴在了陰陽尺上。加上她的仇恨強烈,無意中打開了陰界之門。
陳歸寧面對陰界之門的反應,卻是比她淡定多了。陳歸寧當時已經接近絕望,所以不假思索踏入了陰界之門。然後經歷了一段亘古變遷。
和她第一次進入山洞裏一樣,陳歸寧也是忽然出現在那個山洞裏面的。不同的是,山洞裏面沒有張禾,但是卻鎖了另一個人——一個面目已經完全毀壞,渾身血淋淋的人。他約莫三十來歲,頭髮都掉光了,身上一片完好的肉都沒有,身後拴着一根鐵鏈。
只有一雙眼睛,那一雙眼睛還算完好。卻是一雙憤怒的又絕望的眼睛。而此時,這雙眼睛盯住了陳歸寧!鐵鏈也發出一陣陣的咆哮聲。這個血人瞬間攻擊了陳歸寧,又是陳手中的陰陽尺救了她一命。盛大的光明把血屍給擋了回去。
接下來的場景,和她面前的景象重合了起來。
陳歸寧也無意間驅使了尺子,打開了陰界之門,然後把血屍給送了進去。
這一切都是偶然的機會下完成的。但很快,陳歸寧就注意到了什麼——她發現了地面上有一行行的文字。然後,撥開了草叢,她把這些文字閱讀了起來。越讀下去,越是吃驚:原來,這具血屍本來是個人,被張雲坤抓到了這個地方守門。
之所以守門,是為了用靈魂鎮壓住尺子內的怨氣。這個過程痛苦而漫長。所以,剛才的那一具血屍發了瘋。他受不了守門人的痛苦。
不錯,地獄從來都是在人們的腳下的。
但是,陳歸寧的地獄不一樣。她的地獄,在於這行字的末尾,她看到了一個名字。就在看到這個名字的同時,陳歸寧發出了一陣慘叫。她從未如此失態過,也從未如此痛苦過。就算是五內俱焚,也形容不了此時心情的一二。
因為,署名是「陳歸榮。」是她哥哥,約莫五年前死去的親哥哥陳歸榮!
然而,哥哥是被自己親手送進了陰間的。而把哥哥送到這裏的人……卻是小徒弟張雲坤!
這個打擊,就是陳歸寧早逝的源頭之一。後來的事情,也是從這一行字,這一個署名開始的。
但此時此刻,小五能記得的片段,就只有這麼多了。收回了心神以後,陰陽尺也好,地上的光輝也好,包括那一堆白骨也好,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了。
她調整了下帽子上的燈光,慢慢坐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呢?她,卻是對那個答案觸手可及了。
不錯,四十年前,陰陽尺裏面也有個人,這個人是陳歸寧的親哥哥陳歸榮。當時,陳歸寧是尺子的主人。而後,陳歸寧死了,張雲坤成為了陰陽尺的主人,尺子裏的亡魂就成了他的親弟弟張禾。再,再聯想到……梅景鉉幼年時候的慘案。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陰陽尺內,必須有一個持有者的親人靈魂把守大門!
這就是,她尋找至今的答案。也解開了那一晚,小禾眨巴着眼睛問她:「哥哥怎麼還沒來接我?」
可是這個答案如此的悲涼。
陳歸寧的尺子裏是陳歸榮,張雲坤的尺子裏是他的弟弟小禾,而,而梅景鉉的陽尺裏面……莫非是……她不敢想下去了。恐怕,現在陰尺又輪到了她當主人……但是現在,尺子裏並沒有和她相關的親屬靈魂進行獻祭。
難道說,她會發生什麼意外嗎?
不管了,先,先出去再說……今天的發現已經足夠她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