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這才收了心神,別人看她,不過是幾秒鐘的怔忪,而她卻仿佛看到了幾十年的變遷。
明白了,這幅畫原來不是從故宮那裏偷出來的,而是孫傳芳的舊藏!那麼問題來了:會是誰利用這一幅畫來陷害秦禾和梅景鑠?
爺爺已經去世了,爺爺說過,陸修遠也已經去世了。張雲坤,不,秦禾沒這個必要自導自演。
那麼只剩下:沈遇安和程禹?
不不不,怎麼可能會是沈爺爺乾的呢?!小五搖了搖頭。
私心裏,她也把沈遇安當做了半個爺爺。過年的時候,沒少去濟源齋串門。沈爺爺每次都拿出好吃的,好玩的招待她。有時候,也會把她帶入古董收藏室,教她一些古董的學問。這樣的一個慈祥的老人,她怎麼忍心懷疑呢?
出了警察局,卻是忽然想起來:好久沒去看看沈爺爺了,今天有空,不如去拜訪一下老師傅。
濟源齋今天照常開業,而且比以往更熱鬧。
中午時分,沈遇安就抽空出來見了見她。
小五看到沈爺爺忙的一頭熱汗,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半舊的棉襖,漿洗的乾乾淨淨,熨貼的平平整整。
&爺爺。」她先開了口:「今天我來找你……是想問你個事兒。」
沈遇安看起來心情不錯:「什麼事?」
&個……和盛拍賣會出事了,您應該知道吧?那一幅郎世寧真跡……」她問不下去了。
&是想問,秦禾的那一幅畫郎世寧真跡是不是爺爺給他下的套?」
她頓時否認道:「不,不是。沈爺爺您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丫頭,古玩道上,下套,打眼,鑽空的事情多了去了。爺爺早就見怪不怪。」
&爺爺你不是那種人。」她還是堅信。
沈遇安搖了搖頭:「哎……你爺爺臨終交代了你,把師父遺骸交給我。何嘗不是要我去為師父報仇?!但爺爺老了,那秦禾又不是當年張雲坤的模樣。爺爺就是想報仇,也有心無力啊!這次案子,倒像是秦禾他自作自受。」
小五點了點頭:「肯定是他虧心事做多了。」
沈遇安喝了一口普洱茶:「秦禾這一幅清代文人畫,去年七月份就在北京瀚海拍賣會上展示過。爺爺料想,肯定是北京那邊有人發現了他這畫有問題,所以清查了故宮的賬目本。直到今年春拍才動手抓人……」
那就沒問題了。她是十一月份才到上海的,沈爺爺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秦禾有問題的。絕無作案可能。
閒聊了一會兒,她也不再打擾沈遇安,就說告辭了。
從接待室走出來,經理引着她出門去。只是走廊狹窄,不經意間,她就撞見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個子高挑的女人,戴着長長的圍巾。她抬眼的時候,女人也抬起了頭。蒼白的面孔,沒有神采的雙眼。還有,微微浮腫的臉頰。
小五頓時像是被雷打過一樣——這人她認識!電視上看過,姜煥的姐姐姜娜!真但姜娜應該沒認出她就是姜家人辛辛苦苦尋找的小五。只瞥了她一眼,就走了過去。出了濟源齋,小五才定了神——怎麼,姜娜是濟源齋的常客嗎?!
這個發現,讓她的警惕心又懸了起來。
但是「驚喜」還未完,出了濟源齋,外面就走來一個男子:「孟小姐,少爺喊您趕緊回去。」
這個男子她不太眼熟,但穿着的確是梅家保鏢的裝束,於是問了句:「是大少爺嗎?」
&少爺他說二少爺的案子有了新的進展,喊你回去一起商量。」
&
保鏢替她拉開車門,她上了車,車子就啟動了。一路上,她思量着姜娜怎麼會出現在濟源齋里,沒怎麼注意到道路兩邊的風景。直到車子經過一個天橋,車裏一片漆黑的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怎麼這車好像要開出上海主城區了?!
梅景鉉不是還住在半島飯店嗎?!
仔細再一想,她今天跟梅景鉉說了出去走一走,下午回來。但是沒告訴他去濟源齋啊!
她的心跳飛快起來,怎麼,這是趕上了賊車嗎?還是專項賊車?!這些人到底有何目的?!
她深吸一口氣,先問了問坐在旁邊的保鏢:「大少爺這是出了城嗎?」
&大少爺他說線索在城外。讓我們一定要把孟小姐安全送到。」
這年頭賊車都這麼精明了,而且是一個人開車,後面還有一個人看住了她。這下怎麼辦呢?
小五隻好手慢慢往下探索,要去摸包包里的手機。哪知道手還沒夠到包,這保鏢就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小姐,請你不要聯繫其他人。」
&們不是梅家的人吧?」她也擺出了姿態:「到底想幹什麼?」
這保鏢恭恭敬敬道:「孟小姐,我們沒有惡意。的確有人要見你。」
說話間,車子拐入了一群豪華別墅區。她看到了一片綠油油的高爾夫球場,這才初春,草已經長成了一片綠瑩瑩的。必定是相當有錢的人維護的一片娛樂場子。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車子在別墅群的中央停了下來,保鏢還是恭恭敬敬地替她打開了車門。進入了別墅,她看到了大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穿着運動襯衫的男子,這男子似乎剛運動完,正用毛巾擦拭額頭的汗水。身邊站着幾個同樣裝束的保鏢。
這男子她不認識,可人家認識她:「孟小姐。」
&是誰?」
&嘖,孟小姐忘性真大。」男子一邊擦汗,一邊走了過來:「這麼快就忘了我?」
她能說真的一點都不記得這個人嗎?!而且這樣胡亂認熟人很尷尬的啊你知道不知道?!
她只好老實道:「這位先生,我不太記得您了。實在不好意思。不如你提個醒兒,我也好按圖索驥,看看您是哪的大神?」
&哈,大神?」男子爽朗地笑了笑:「小丫頭,你也別這樣誇我。我呢,也算不上大神。和你們家的大公子,二公子相比較起來更是不值得一提。不過呢,我這個人有個好處。好客,既然把你請過來了。你就好好做個客,成不?」
這人似乎沒惡意,她點了點頭。還是沒放下戒備心:「你叫什麼名字?」
&楠。霍去病的霍,金絲楠木的楠。咱們在上海國際飯店見過面,你把梅景鉉拉走的那一晚。」
她這才想起來了:「那,霍先生。你今天費這麼大的功夫把我請過來,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然,早就聽說孟小姐是個奇才,年紀這么小就在古董鑑定上頗有造詣。我當時聽了,還有些不信。外面人嘛,總喜歡以訛傳訛。所以呀,今天請你過來看看我這屋子裏的寶貝真不真。說的對了,哥哥就送幾件好東西給你。」
原來請她來鑑定的,還弄這麼多的花招。不過,她可沒什麼名聲在外。這人多半就是梅家內部的人,所以才知道她的存在。
這霍楠帶她看的第一件藏品是一方鎏金的印章。
她戴上白手套,翻看了一下底部的篆文「淮陽王璽」就搖了搖頭:「東西不真。」
&真?孟小姐,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先生。」她從不在古董鑑定上說大話:「古代璽印對印鈕的形制有嚴格的規定。戰國璽用龜鈕,東漢別部,司馬印都用戰國式樣的壇鈕,三國的部曲將印用立馬鈕……而這一件「淮陽王璽」若是真品,那就是漢高祖劉邦第六子劉友的諸侯璽了。」
霍楠已經聽入了神,尤其是看這小五脫口就把「淮陽王」劉友給說了出來,更是不禁喝彩——
&服!繼續說,這玉璽怎麼是假的?」
&玉璽的龜鈕形狀不對:頭向上伸直,龜的四足撐立起來。西漢的官印沒有這種形制的。」
&許是有人做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印璽獻給這個淮陽王呢?」
小五覺得好笑:還獨一無二?工匠敢逾越了官府法案,還不被抄家了。
不過,她要說出其他的理由讓這個霍楠死心:「這璽的包漿也不對。你看這雲水狀的裂隙,這不是天然造成的。而是高仿的人將這一方玉石放入火中熾烤,等到出現裂紋的時候,再在外層塗上有色溶液。讓石頭呈現出這種雲紋石的特徵。」
霍楠這才被說服了。他有些沮喪:「下一個,下一個。」
下一個是一方硯台,看紫金黑的呈色,還是四大名硯之一的歙硯。這種硯台因為產自安徽歙縣而得名。小五看這一方歙硯的雕工什麼的還可以,也有老包漿……不過,她伸出手指,刮下一點點粉末,放在指肚上拈開了——粉末是黑色的。
&硯的外表是黑色的,但是粉末是白色的。這一件東西也不對。」
&這一件這一件。明代董其昌的千里送行圖。這一件不可能是假的吧?!」
總歸看到一件比較靠譜的東西了。她仔細看了看,還是搖了搖頭。霍楠幾乎都急了:「小妹妹,現在市場上董其昌的真跡可是五十多萬一平方尺。這我花了五百萬買回來的。連專家都說是真的。你不可能說是假的吧?!」
她也是專家呀,她可沒說假:「東西是真的,紙張和包漿都到的了明代萬曆。」不過:「董其昌的作品有個特點,就是代筆比較多。《論畫絕句》裏面就說,董其昌因為疲於應酬,所以請了趙文度和僧和雪代筆書畫。自己只親自寫款。你這一件《千里送行圖》款識肯定是董其昌親筆,但畫嘛……代筆居多。」
她這算客氣了,這幅畫肯定是代筆。
霍楠這時候已經開始團團轉了:「嘁——這董其昌老兒還搞代筆這一套?!他倒想得出來!」
她也忒同情霍楠了點:這人眼光不是一般的差,董其昌有代筆,這凡是懂一點書畫鑑定的人都知道。還怪人家董其昌?
她端起小小的菊花茶,喝了一小口。道:「霍先生,還有其他的古董嗎?」
霍楠也是個要面子的男人,知道再請教下去出醜更多。於是道:「沒了,沒了!今天我算是開了眼了。孟……你叫什麼來着?小四?小三?還是小五?總之你等一等。我這身上汗都快幹了。待我去換一件衣服咱們再慢慢談事。」
怎麼?還有事情要談?
她就等着,等了一個多小時霍楠才過來。